顾骜先大致介绍了一下工业机器人行业的发展史:
德国库卡公司73年研究出FAMULUS这个型号,但那玩意儿只有一个数控机械臂乃至对应的编程器件,其实还不算完全版的产线上工业机器人。
一直到1976年,库卡公司进一步弄出IR-6/60,解决了机械臂变速作业时的伺服电机启动效率问题,才算是彻底把工业机器人投放到了实际的生产流水线中。
这些细节本身,其实顾骜的课题组战友们也没必要全懂,之所以说这些,无非是告诉他们——这玩意儿很牛逼,德国人7年前才搞出来、4年前才正式投入到自动化车间的工业生产中。
叶纨和杨信等人,连忙一边翻看顾骜给的资料,一边脑中高速盘算,随后就发现了问题。
美国人组织巴桶的时候,有一条比较简单粗暴的划线原则:
那就是那些对于工业加工能力、军工技术水准有帮助的核心技术,只要是西方世界最近10年内搞出来的新技术,一般划入红区。如果是11~15年前弄出来的,一般划入灰区。
如此前所说,在轮机引擎领域,LM2500和TF-39B以后的都是红区,觉得苏联人也搞不出来;而TF-39A以前的,认为是灰区,只是中国等国搞不出来。
在按年限粗暴划线后,巴桶的统筹员还会与相关企业代表博弈、根据本行业实际情况,或放宽、或收紧。所以最后的具体尺度,也不是一概而论的。
而刚才顾骜所说的德国库卡工业机器人,满打满算问世也才7年,怎么看都该是绝对的红区技术。
如今名单上显示,却只是处于灰区顶端比较临界的位置。
“这是怎么回事?工业机器人这么先进的技术,年限也没满,为什么会划到灰区呢?”叶纨率先提出了问题,“难道,是德国库卡公司的Lobby团队斡旋能力特别厉害么?”
这是她根据对欧美大企业游说监管单位的经验了解,所作出的初步判断。
而米娜还没反应过来,便虚心求教:“叶姐,能解释一下么?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叶纨冷静地捋了一下鬓发,分析了一波:“米娜,你对西方的情况不了解。那些发达资本注意国家,我们不能一概而论,觉得他们内部铁板一块,其实勾心斗角是很厉害的。
巴桶的统筹员的绩效,是建立在卡住更多的高新技术出口上的,卡得越多他们越能升官发财。但企业的利益则是增加可出口市场,谁会希望自己的产品能出口的国家越来越少呢?
这有点像科技公司里,研发部和测试部经常势同水火。甚至有些掌握帝WANG心术的卑鄙CEO,喜欢让研发部和测试部用对立KPI——总共那么多钱,没测出问题来这笔奖金就归研发部,测出问题来,就让测试部从研发部本来应得的奖金里夺一部分钱过来发。
而统筹员和业务公司之间的关系,也是这么恶劣。他们是有激烈博弈和利益分配争夺的,你不能拿我们社会注意国家全国一盘棋、万众一心一致对外来类比。”
米娜这才恍然大悟,然后唾弃地啐了一口:“呸!还是历史书上教得对!这就是资产介级的两面性啊!为了自己的蝇头小利,一点都不爱国!”
唾弃完之后,米娜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打断了叶纨的问题,连忙转向顾骜:“啊,顾学长,我不该插话的,你继续回答叶姐刚才的问题~”
顾骜等大伙儿静下来,清了清嗓子,敲黑板:“叶同学刚才的问题很好:为什么库卡机器人的技术,才7年就能划入灰区呢?我翻了很多资料后,分析出一种可能性:
那是因为,目前的工业自动化技术,只是有利于提高工业生产效率,和节约对工人人力的使用。而对于提高加工精度、造出原先造不出来的东西这方面,并没有什么明显帮助。
而巴桶存在的意义,主要就是‘确保原先苏联人和中国人造不出来的东西,在封锁下依然造不出来’,对于已经能造、只是效率高低有差别的技术,巴桶就觉得没那么重要,管控也相对不严格了。因为他们知道,在社会注意国家工人劳动力不值钱,是可以轻易用价格因素划拨的生产要素。”
顾骜如此一说,大伙儿都恍然大悟。
就打个比方,要是过几年,数控技术与五轴联动机床结合后,在美国人眼里,究竟是“五轴/加工精度”对中国更有封锁价值,还是“数控”对中国更有封锁价值?
毫无疑问,美国人会选加工精度,而不是易用性。
因为易用性和人性化的问题上做得差,可以靠人力堆啊。多培养一些八级工,很多事情是可以人海解决的。
工业机器人和自动化车间,之所以管制级别低,就是因为德国库卡公司向巴桶申诉了一个现实:在美国和德国,因为工会强大,工人要这要那,劳动力不足、人力成本太高,所以自动化才值钱。
而中国1980年的城镇积压失业/待业人口,有1800万呢,这还是有600多万知青依然没放回城的情况下。也正是这些失业越来越严重,到83年才导致了治安恶化后的YD。
而且退一万步,就算把这2400万都消化了,中国还能提前放开农民工进城啊。
七亿农民一旦解禁……
美国人傻了才专门额外克制这些技术流入中国呢。
加上工业机器人如今还有好几个启动特性方面的技术难关没解决,比如无刷电机什么的。导致美国人也没看出来这技术与精密加工中心相辅相成的潜力,自然是只把它当成“只是节约了点劳动力”的东西。
……
聊到这里,大伙儿总算是对这项技术“为什么将来会很有用、但目前却还没表现出潜力、同时美国人不重视封锁、很有可能买到”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下一步,就是回到顾骜最初的问题,讨论“为什么要伪装成研发‘摄影机器人’的名义,来引进事实上的工业机器人技术”。
顾骜继续讲解:“我只要解释一下摄影机器人的原理,你们就明白了:库卡公司曾经在纸面上尝试过把摄影机与工业机器人的机械臂结合。
结果的产物,就是可以通过编程精确控制摄影机的走位、运镜。实现导演和摄影师对拍摄机位的自动化精确控制,不会再出现复杂运镜的配合误差。
因此,这个东西与工业机器人的自动化机械臂,其实大同小异,除了工作部是个摄影机。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在德国和美国等国家,这些技术因为政策和法律的限制,不允许被进一步研发。
但我想,库卡公司不会甘心等死的,如果我们伸出橄榄枝,许以好处,并且用香江或者其他地区公司的名义寻求合作,他们甚至会成为帮助我们突破巴桶的帮凶——当然了,不可以用大陆的名义,毕竟我们还没有《专利法》,任何研发合作外国人都是不会信任我们的。”
“为什么美国和德国的法律不允许研发这种技术?这不是自我弱化吗?”这一次,连熟悉美国法律的叶纨都不理解了。
顾骜:“很简单,1976年库卡公司第一次将IR-6/60投入产线后,次年就发生了一起生产事故——某个为产线提供物料装卸的工人,在为产线上料的时候,被按程序挥动的机械臂砸中,当场死亡。
从此以后,西方各个工人保护比较完善的国家,纷纷紧急立法,要求所有工业机器人必须在无人车间里运转,凡是人机混合作业的场合,一律不允许上工业机器人。
与此同时,一切其他人机混合作业的工作领域,也都不允许出现工业机器人,除非该机器人拥有在识别到误伤人类的危险时、瞬间自动停止作业。
而库卡公司现在的技术,显然是做不到的。偏偏摄影行业是最典型的人机近距离互动场合。导演,摄影师,明星,都站在摄像机旁边。这种人要是被砸死一个,命太值钱了,美德等国法律怎么还会允许研发呢?哪怕百万分之一的概率,也不会允许上马的。
这时候,我们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如今在特区,三天一层楼,哪个摩天大楼底下,还不得几个建筑工人。我们的监管没那么严酷,这就是我们发展危险技术的天然土壤。
正如美国的医疗手术技术,近年来一直落后于发展中国家,前几年,全人类第一台心脏移植手术,为什么是在南非完成、而不是在条件最好的美国?而且为什么是一个逃到南非去实现抱负的美国医生完成的?
就是因为FDA矫枉过正,在人民安全上太严苛了。所以科技巨头中那些最疯狂的科学家,会希望有一个更加宽松自由的环境!”
顾骜一席话,说得大伙儿热血沸腾。
“可是……这不是显得让我们的工人、演员承受更多危险了么?我们可是社会注意国家啊……”米娜有些不忍,总觉得顾学长的话哪里不对。
幸好叶纨立刻反驳了她:“这不叫让工人、演员承担风险。这是因为我们的工人是国家的主人,他们主人翁意识强烈,愿意为国家奉献!
美帝的工人之所以要这要那,是因为他们是被压迫的。他们不把国家当成自己家,当然要斤斤计较了!”
“对哦,原来是这样,惭愧,我居然说出思想觉悟这么低的话。”米娜不禁羞愧。
顾骜拍了拍米娜的肩膀,用非常有人格魅力的微笑鼓励:“别往心里去,只是观察角度不同嘛,我知道米娜是好同志。
就拿摄影机器人来说,不就是有可能机械臂失控的时候、被机器砸一下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顾骜是工人介级的儿子!我愿意拿出主人翁心态来冒险!将来机器弄回来,我第一个摆弄,就算被砸伤了,也当是为祖国做贡献了!”
顾骜这番光伟正的漂亮话,立刻说得米娜流露出了激赏的十字星光眼,恨不能马上讴歌一曲“工人介级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