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婷给前夫打了电话,约了对方晚上摊牌——她前夫已经回部里恢复工作了,虽然目前还处于“储备”状态,但至少有自己的办公桌、上班时间可以接到电话。
顾骜很勤快地说:“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去,我和米娜在旁边另外找个地方好了,有事情好照应,没事儿的话,我们也不会偷听你们的具体对话的。”
顾骜说得很诚恳,他对韩婷绝对是毫无邪念的,纯粹觉得对方是个值得尊敬的老师,一直想报答她,偏偏上次她又不收礼。
韩婷没有拒绝。
她看距离约的时间还有点早,就坐那儿喝点热水醒醒酒,跟伊丝米娜雅聊会儿天。
“这次去伊拉克,没被人占便宜?”韩婷关切地问。
“没有,韩老师,顾学长对我挺细心的。虽然后来中了一枪,我反而有些如释重负,躺在那儿养伤,就不怕被人看上了。”伊丝米娜雅的语气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韩婷凄苦地感慨:“没有就好,你们要记住,尤其是女生。外事任务再重,也绝对不要让自己陷入暧昧。其实等你长大些就明白了——个人牺牲与否,对任务是否完成根本没影响。
对方不肯答应你的条件,那都是对方的国家政策如此,你就算把自己牺牲了也没用。今天你也听说过我年轻时的故事了,这就是教训。我今天的一切,也都是报应,命呐。所以我不希望我带的这两届里,再有任何女生重蹈我的覆辙。”
韩婷跟伊丝米娜雅传授了些过来人的心得后,看时间差不多了,顾骜就开车送她去了越好摊牌的咖啡馆。
顾骜自己和伊丝米娜雅,则是停好车之后在大厅另一角找了张桌子,点一些饮料甜点等着。
……
韩婷坐下没15分钟,一男一女就进来了,那女的看上去大约二十七八岁,确实比韩婷年轻一些,不过容貌不如韩婷漂亮,也没有洋气。
“马建强,坐。放心,我不会为难你们的。”韩婷很有气度地说。
马建强梗着脖子坐下,始终不敢看韩婷,也不主动搭话,但面部表情却是非常硬气。
韩婷只能继续唱独角戏:“你们算是患难之交了,而我在外人眼里,却是曾经抛弃过你的,所以我没什么好说的。
今天来,无非是提醒确认一下:小何,你犯错误之前,也不是京城人、也不是在京城工作的?如今回来了,你准备跟丈夫分居两地,还是跟着他留在京城呢?留在京城,你就没有编制,没有工作,只能靠建强这点工资养你……”
“我100块钱工资养她足够了!小何不是贪慕虚荣的女人!”马建强终于出言反驳。
这话有些伤人了,韩婷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下来:
“那就说我才是‘贪慕虚荣的女人’了?马建强,这几年我为你递了多少次材料?当年假离婚留在京城为你申诉,这可是双方商量好的,不是我自作主张。你现在却当我是贪图荣华富贵才……”
马建强反唇相讥:“我看你气色挺好嘛,身上还有洋酒的味道呢。你就是这样帮我的么,自己一边花天酒地一边帮我。”
韩婷气极反笑,她也不想跟男方再多说,只是最后试图确认小何的立场:
“小何,你是初婚,我尊重你,也不是想拆散。只希望你考虑清楚未来的困难。如果你想回地方上,我托关系给你介绍更好的工作、甚至帮你开始更好的人生,都可以。
当然,如果你觉得感情很神圣,与姓马的在一起不是因为‘最困苦的时候想随便拉个依靠’,也愿意靠他这100多块工资继续过下去,那就当我没说,我反而会尊敬你。”
小何没见过大世面,被韩婷的气场压住,不知道如何开口。
马建强却捅了最后一刀:“小何是处女就跟了我的,我会拿一辈子照顾好她!不然我还算男人么?”
韩婷愕然:“当年你说你不在乎的?”
马建强有些心虚:“我确实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人品!如果我这辈子没有伤害任何一个处女,我是可以跟你过下去。但既然小何把一切都给了我,我两相权衡当然还是对她负责了!”
韩婷面如死灰,什么都不想说了。
“行……我是贪慕虚荣的女人,谁让我当年没跟你一起去种树呢。我还以为,你很想回来,不甘心在大西北呆一辈子……”
马建强显然不愿意让自己处在“受了女人帮扶”的弱势气场上,强硬地反驳:“你别说得好像都是为我好。你这几年过的是什么好日子?别以为我不知道,酒肉应酬,周旋于男人之间,听同事说你连平安夜舞会都搂着一群学校里的小伙子玩得很爽嘛!”
“你……姓马的,我都已经放手了,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可以不要我,但你不能侮辱我!”韩婷气得发抖,甩下两张钞票买单,直接冲出了咖啡馆。
……
顾骜与伊丝米娜雅连忙开车跟上,半道把韩婷接上,送回宿舍。
在车上时,伊丝米娜雅也悄悄问了韩婷交谈的内容——倒不是她八卦,而是怕老师再想不开寻短见。问清楚了,才好对症下药开导。
顾骜一边开车,一边也瞥到了几耳朵,大致已经明白了。
回到宿舍,韩婷闷头无声哭泣着。
顾骜拍拍她的肩膀:“韩老师,别这样,我知道,姓马的不是真的怀疑你,他只是自卑。在心理学上,这叫‘把潜意识暗示为自己的命运’。”
“自卑?”韩婷的泪水依然在涌出,不过内心却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好受了些。
顾骜前世也在“得到”APP上听过北大武老师的心理学课,所以这方面的理论经验绝对比这个时代的人多。
他分析道:“很简单——原先念书的时候,你的表现一定比他好?工作了,你的职位是不是也比他高?薪水比他多?”
“你怎么知道?”韩婷一下子惊讶起来。
“但是,你也并没有因此就颐指气使、而是对他百依百顺、只因为你此前被外国人……用你的话说,玷污过,所以你觉得亏欠了他?”
“……确实是这样呢。”韩婷回忆了好久,然后颓然往后一瘫。
顾骜慢慢分析:“心理学上有个著名的案子,一个人的初恋女友很漂亮,什么条件都好,也真心想嫁给他。但那个男人就是觉得‘这么好的女生,到底图我啥,肯定只是玩玩,不是真心也不会长久的’。
最后相亲时却找了个丑妻结婚、然后反而把漂亮的初恋女友一直保持在情人关系。心理咨询师问他,他就只说‘这就是命’。”
说到这里,韩婷已经被引人入胜,也忘了自己的悲伤,很虚心地请教:“对啊,为什么会有这么傻的男人?那个女人也好傻。”
顾骜哂笑:“那男人才不傻呢!你之所以觉得傻,无非是建立在‘人类找结婚对象肯定要找条件更好的’这个先决条件之上。
可事实上,真正‘利益最大化’的婚姻,才长久不了。我甚至可以预言,以后科技如果发达了、信息检索能力发达了,可以帮男女匹配到‘条件最配自己’的另一半,并且那样相亲结婚,最后的结果才会是社会的噩梦!离婚率暴涨!”
“为什么?”韩婷急切地追问。
“因为婚姻除了门当户对,其实更重要的是‘稍微不那么配’,这样,婚姻中有一方会稍微自卑一些、同时对条件好的那一方心怀感恩,双方性格有差异才会去迁就,渐渐磨合。
如果两人完全天造地设一样地配,哪怕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但只要‘谁也不觉得欠了谁’,那他们还为什么要相互迁就、为对方而改变自己?那肯定是稍微有点性格分歧,直接就炸了呀。
我说的心理学案子中,那个男人之所以要娶个丑妻、而把美貌初恋继续当情人维持着,就是他想在婚姻中暗示自己的优越感、好让自己成为被对方迁就的那个人,他不想有压力。
而马建强对你显然也是这样:当年他就不如你,好歹还能用‘你人品不好’暗示自己,免得他自卑。
如果他回来后发现是你救他的、而且你这四年洁身自好没有半点对不起他、同时职位也高升了一级,他得多憋屈多窝囊多抬不起头来?如果他跟那个姓何的,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他没有任何亏欠对方,甚至还把她从小城市带到了京城、养着她……
甚至我敢说,马建强日子稳定下来之后,如果你肯委曲求全,下半辈子给他做情人,那他绝对会照单全收。而何小姐也会觉得自己是高攀了、你本来就跟他有旧,忍气吞声接受这种结果。”
韩婷的瞳孔剧烈睁大了:“他想得美!既然不要老娘了,还指望老娘不要名分倒贴?我就是……就是……也反正不会再见他了!”
这一刻,韩婷彻底想明白了:虽然她把姓马的肉身救回来了,但两人已经不在一个社会阶层上。
尤其是男人的自尊心,有时候是很脆弱的,遇到职务、薪酬、地位都远远高过自己的前妻,当然只能暗示自己“前妻变心”,然后彻底抹掉。
这种负心汉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虽然这话有些伤女权,但从社会现实来说,确实是女人更能接受各方面都比自己条件好的老公或者情人,然后用“迁就和自卑”来换取这里面的平衡。
而男人则宁可付出真金白银帅气这些实际条件,来买取尊严和让对方迁就自己。
“遭了!如果马建强真是为了自己的自尊,以后他在单位里会不会诋毁我呢?我和他要是还都在部里工作,他却只是个科级……”韩婷不愧是高材生出身,被顾骜的理论点化后,很快就能举一反三。
智者见微知著,韩婷已经可以顺着思路脑补出对方把再婚的过错推到她头上,说不定还会编排她这四年里贪慕虚荣交际花……
“小顾,你说,如果我这种人,将来真想眼不见为净,离开部里。又能去哪里做事呢?又该去哪里做事呢?”韩婷彻底相信了顾骜的眼光,连这种前途问题都咨询了。
“应该……不至于这么严重?就算有风言风语,也应该是姓马的改行啊!”顾骜有些为韩婷打抱不平。
“男人比女人,对面子要看重得多。我就不跟这种人计较了,眼不见为净——反正我这辈子都一个人过了,也不要孩子,我还指望升职干嘛?找个自由自在的工作,享受生活不好吗?”
“那你……如果打算辞去公职,或者调岗,大概会是什么时候呢?”顾骜也不好劝,只能顺着问。
“最晚,把你们这届带毕业。要是他把我逼急了,早走早超升也是有可能的。”
顾骜暗暗把时间记在心里,琢磨能不能给韩老师安排个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