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明黄的龙袍在胸口破开一角,在他身后是一个巨大的空洞。少年神官最后一箭离他很近了,只差一点就可以命中他。
本该愤怒异常的天子此刻面色十分平淡,天子龙气在他身上完全收敛,但如果有人瞧他一眼就会觉得他实实在在是妖魔的化身。
明堂里出现一排人影,全是至少通幽境的高手。
这些位列仙籍的人物,放到江湖上都是传说级数的高手,此刻他们都敬畏地瞧向天子。
以往天阳子在时,天子只是隐隐然凌驾在他们之上,现在天子就是独一无二的神,彻底在众人头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接近天子。
无论是清微五子,还是大禅寺的住持和首座,更或者是五大剑派的山主和宗主,都远在天子之下。
而今连剑魔和大神官这样的人物都倒在天子脚下,天子很可能会成为古往今来最强大的武者,不但当世无敌,连上下古今都不会再有对手。
“都散去。”
天子的话语带有实质般的精神力,压迫在每一个名列仙籍高手的心头。
对于今日的刺杀,天子并无任何表示。
但每一个人都清楚,一场大血洗在所难免。
如果没有内外的勾结,大神官和剑魔绝不能悄无声息地潜入洛京。
甚至有人不惮以最大的恶意猜测,这一切都是天子引蛇出洞的布局,为的是要彻底清洗那些明里暗里藏着的敌人。
天子的敌人!
神庭和阴曹地府的斗争将进入下一个白热化的阶段,他们每个人将何去何从根本无从知晓,只是从目前的局势来判断,天子的胜算要更大一些。
但那位判官仍旧是深不可测,没有人能判定天子真的会笑到最后。
更何况天子的敌人还有“天”。
每一个位列仙籍的存在都能有那种感觉,在冥冥中确实有一个可怕的存在审视着这世界。那很可能就是天意。
神庭和阴曹地府或许各代表着天意的一面,但现在天子已经决定背弃“它”。
自神夏以来的顺天命的大格局可能彻底改变,改为真正的“制天命”。
他们不会觉得这是好事,因为天意至少维持着大公无私的形象,当有人能控制天命时,那所有人会不会都是那人驯化的羔羊,最终任由其摆布。
但更有智慧的人会好奇,如果仅是这样,定胡候、大神官、剑魔以及阴曹地府为何要跟天子死拼到底,或许天子成功的结果,比他们预计的还要可怕。
可是这一点忧虑,他们没有人会提出来。
一入仙籍,身不由己。
他们获得超脱尘世的自由时,也进入另一种禁锢当中。
“无比怀念天阳子。”
不少人心里发出这样的感叹。
这位清微教的掌教一生看似无所作为,但却是这一甲子以来天下安定的真正基石。只有处在极高的位置,才知道天阳子将大晋的盛世推向了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高峰。
很少有人清楚,纵然土地兼并,豪强丛生的情况下,大晋人口仍在不断增长,到了中土有史以来的最高峰。
一众仙籍之人退却,天子独坐在明堂里,目光触及皇城外的天津桥,确切的说是一株树上面。
苏籍大口喘息,汗水止不住留下,满身道衣都被打湿。他没有掉进洛水,却像刚从洛水中捞出来一样。
此刻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来自皇城内天子目光的凝视,而是下意识捂住右边的太阳穴。刚才有不知名的事物打中他,可等他摸过去,却一点伤口都没有。
但身体的气血却在一下子被掏空,整个人陷入极度虚弱的状态,可体内的真元之气却无比充盈。
到现在,他已经无暇顾及身体的异常,因为整个脑海好似要爆炸一样,一道道人影在脑海里闪现,竟是一招又一招无比精妙的剑式。
体内的先天之气在脑海里人影带动下,好似油火锅里进了水。
巨大无形的力量,简直要让他的身体发生一场大爆炸。
苏籍甚至都没有办法思考这无妄之灾从哪里来,更没有办法思考如何解决。
他盘膝坐在树上,冷风透着枯败枝条的缝隙洒进来。整个人强自进入深沉的定境,浑然忘却此刻并非他自家的静室里。
天地同他彻底割裂开,他不再同万物有牵连。
体内的真气变得不塞不流不止不行。
这等于是陷入慢性的自杀当中,可他别无他法。
咯吱咯吱!
树枝似乎承受不住苏籍的重量,慢慢断却。苏籍整个人栽落洛水里。
苏籍处在一个很奇怪的视角,他对这一切都洞若观火,偏偏无能为力去做什么。他看到自己的身体,天地间的气流,以及那些无形无质的天地元气,甚至看到了远山近水,看到了一条条游鱼在洛水里翻滚,看到了一些鱼在努力吞食洛水旁酒家倒下的剩饭剩菜。
因为吃剩饭剩菜,它们生的格外肥美。
甚至苏籍看到了它们会被打捞,最后给送入酒肆餐桌的画面,那是这些鱼命运的最终流向。
这似乎在诠释一饮一啄的道理。
人汲取天精地华,最后也会化为天精地华返归天地。
生生死死,是这样的循环不息,亦如一条条丝线织成人世间的五彩斑斓。当明白这番道理,似乎生死之间,也不会如何恐怖,而是一种理所当然。
“徒弟,你怕死吗?”
“不喜欢死,师父你呢?”
“师父眼中已经没生死了啊。”
老头子昔年说这句话时,他以为是有所沉重,现在突然往事浮现,却觉得那是轻松洒脱。人道苏子思超凡脱俗,自在无拘束,岂不知天阳子才是真正看破红尘的人。
他还是不及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