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云轩是一所青楼,相比春芳的浓腻,或者鸣珂巷的清雅,翠云轩显得堂皇大气,这里的女子都是官妓。
准确的说,从前未落难时,她们个个都是大家闺秀,即使沦落风尘,仍旧保留有贵族女子独特的气质。
但赵无盐居然邀请苏籍在一所青楼吃饭,苏籍仍是有些意外。
从这方面而言,赵无盐自有格局,不拘泥于性别。
这是做大事人的品质。
比诸江南精致小巧的园林,翠云轩是很显然的北方建筑,地势开阔,有种气吞万里如虎的豪气,广袤的空间,完全没有江南园林的严密感,使人意兴勃发。
而翠云轩中间是种满白莲花的水池,如今是残荷听雨声的时节,可这里引来温泉供暖,因此莲花开得仍旧是盛时。
何况人工开凿的溪水,曲水流觞,在豪阔中,亦可以使客人体会到雅致,自入门开始的小路,铺着黑白分明的碎石子,仿佛一条至道之路。
苏籍和魏凌云在侍女的引导下,走到尽头。
紧接着是一道长廊,有侍女为两人换上干净的木屐。
走上长廊,两人才体会到木屐的妙用。
整个长廊便是一种乐器,木屐踏在上面发力,长廊就会发出美妙的乐声,端得奇妙异常。
苏籍不得不赞叹这长廊精巧的设计。
在余音袅绕下,苏籍走过长廊,一座小楼就在眼前。
周围种着四季不败的松竹。
“沈先生到了吗?”一阵悦耳的声音悠悠传来,正是赵无盐。
苏籍道:“我还带了一位客人。”
赵无盐推开窗,看到魏凌云,笑笑道:“原来是魏大人,翠云轩今日要蓬荜生辉了。”
她着一身男装,更显得英气,身边是一个年轻男子,长着白眉,抱着一口长剑,眼神紧紧落在苏籍身上,根本不关心随苏籍来的魏凌云。
苏籍和魏凌云上楼,他指着男子道:“这位是?”
赵无盐道:“我师兄,白空蝉。”
苏籍点点头,问道:“赵小姐的师父是?”
“白眉道长。”
苏籍心道果然,他道:“久仰大名了。”
不过白眉道长最擅长峨眉刺,倒没有听说过剑法有多高明。
苏籍心下有一点疑虑。
白空蝉道:“听说沈大人力擒范侍中,且数次相救南康公主,为京城近来声名最盛的高手,不知白某可否请教一二。”
他话音一落,拔剑出鞘,剑吟一声,长剑回鞘。
苏籍侧身回望身后的木板,共有七只比墨点还细的蚊子钉在木板里。这是一剑点七星的功夫,难得的是白空蝉劲力巧妙入微,将力道贯穿在这些细微至极的蚊子身上,将其点杀进木板里。
如果是人挨了这一剑,基本上要害都要被制住。
苏籍笑笑,自顾自斟满一杯酒道:“白兄剑法精湛,我自愧弗如,且罚一杯,以为敬意。”
他欲要饮酒,白空蝉道:“沈大人莫要想让。”
长剑再出,两根葱葱玉指却将剑尖轻松夹住,是魏凌云的手。
她手法巧妙,劲力奇异,白空蝉立时觉得一股混芒不可抵御的大力自剑身透过来,虎口不由一烫。他憋住气,不肯撒手。
剑客视剑如命,若是丢剑,无疑是丢了性命。
突然间那股大力消失,白空蝉用力过猛,然后面上一凉。
原来酒杯被他挑落,酒水却洒在他脸上。
偏偏他一点阻止的办法都没有。
只这一下,魏凌云就远胜过他。
魏凌云微笑道:“这位白兄咱们还是喝酒。”
她以空手入白刃,夹住白空蝉的剑,实是业艺惊人。白空蝉没有试出苏籍的武功,反而被魏凌云落了脸面,不由羞躁。
赵无盐道:“师兄,魏大人可是北镇抚司的镇抚使,魏国公的爱女,天山派山主的关门弟子,若是接不住你的剑,那才奇怪。”
白空蝉听了这些,才好受一点。
他收剑拱手道:“魏大人,沈大人,适才冒犯,我自罚三杯。”
他没有虚言,果是三杯连续下肚。
这酒甚烈,他喝起来面不改色,也没有任何愤慨。
江湖人以强者为尊,魏凌云武功在他之上,白空蝉没有不服气的。
当日三大高手擒拿范仲宣,魏凌云和赵子行都是辅助,苏籍才是主力,苏籍武功自在魏凌云之上,更不言说。
苏籍微笑道:“白兄剑气冲霄,也很是教人佩服的,此等剑法,可以下酒。”
他也连续干了三杯,面色同样不改。
白空蝉见苏籍豪气海量,更难有芥蒂,他道:“和沈大人相比,我真是小人了。”
苏籍道:“量深是君子,量浅是小人。沈某是不是君子,得看我能喝多少酒。”
他又举杯痛饮一番,豪气干云,教人心折。
“白兄,请。”
魏凌云神色不由异样,她想不到苏籍还有如此擅长交际的一面。
心里的怀疑减去几分。
“难道沈道子真不是苏子思?”
魏凌云心里清楚,苏子思决计做不到像沈道子现在这样谈笑间,对人推心置腹。
毕竟在她心里苏子思是那样淡泊,那样超然,那样不沾人间烟火。
如果苏籍知道魏凌云的想法,只会说“你想像的不是苏籍,而是神仙”。
其实世间许多人,都以为苏籍是这样的。
觥筹交错,举杯尽欢。
直到楼下生出喧嚣和嘈杂。
赵无盐面色不好看,她选翠云轩就是以为这点清静点,哪想这里还有是非。过一会有翠云轩的人来对赵无盐耳语一番,赵无盐不由看了魏凌云数次。
魏凌云笑道:“是夏宗?”
赵无盐道:“夏宇被苏子思杀了,现在夏宗满城在找苏子思。”
“天下勾栏女子莫不是苏子思的拥趸,他以为苏子思会躲在勾栏里,所以一个个查过来?”魏凌云冷笑道。
赵无盐道:“确实是这个意思。”
魏凌云道:“苏子思何等人,岂会靠勾栏女子庇护,以为人人都是他夏宗么?”
“哼,他苏子思要真像你说的那样,怎么会在草原上被我追得抱头鼠窜,又怎么会对我胞弟暗下杀手。”
房门打开,一阵嗡嗡之声好似浪潮涌来。
紧接着夏宗出现在门口。
苏籍看向窗外,百多位甲士阵列在前,精悍之气,透着铁甲冒出来,教人心里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