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紧绷着神经听着,然则这一语之后,郑启却久久没说出下文来。
她心惊胆战地四下张望。
郑启蹙眉轻喟,看向席临川,再度问了一遍:“你当真要这样?”
“是。”席临川点头,声音清冷沉肃,“此事我信得过她。”
郑启终于点了点头。
他重新看向红衣,一句句缓缓道:“有人以你的名字向外递信,用的是赫契语。”
红衣心里一悸。
“但是临川执意认为不是你。”郑启又道。红衣微微愕然,望向席临川,他却没什么反应。
“我们必须向陛下交待清楚这人是谁,就算一时查不清,也要先证明和你无关。”郑启沉然说着,睇她一眼,又说,“这些日子会有人盯着你的,但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说白了就是暗中监视。红衣垂首未语,轻轻点了点头。
敏言长公主略微一笑:“本不该告诉你这些安排,但他觉得让你知道为好。你最好管得住自己的嘴不往外说,若不然搅了局,这罪责可不是我们替你担着!”
“……诺。”红衣轻应一声,知道这些都非商量,不由她反驳什么。
大将军与敏言长公主说清了这些,便一同离开了,红衣施下礼去恭送,礼罢后仍觉心中惴惴,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你不用怕,盯着你的人不会做什么的,除非你想跑。”
“哦……”她喃喃应下,心里却仍难免不舒服——知道被人监视谁会舒服?只是眼下不配合不行,就算她现在拿出钱来说要赎身估计也是没用的,非得熬过这一遭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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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的寒风在窗外轻拂而过,窗外的树叶一阵窸窣。
半梦半醒的红衣下意识地睁眼望去,恰逢树叶又一阵窸窣,几道黑影一晃而过,吓得她差点喊出来。
——倒是忍住了,定神一想也知道外人想混进冠军侯府并不容易,这几道黑影,大概就是监视她的人吧。
虽然她不舒服,但对方这样奉命彻夜“盯梢”,估计也挺累的……
基层工作者最辛苦了……
红衣心下掂量着,舒一口气,安慰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而后摸黑到案边倒了几盏茶,搁在檀木托盘中,一起放到窗外。
盖上被子闷头接着睡,努力不想外面隐藏着几个彪形大汉的事。
气定神闲,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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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席临川听罢禁军的又一次回禀,皱了皱眉道:“镇抚使大人,您好胆识啊。”
对方自然听得出他这“恭维”的弦外之音,打了个哈欠:“君侯既然信她,在下试一次也无妨。”
席临川笑而未语,又听了几句无关红衣的安排,待得镇抚使离开,举步就往乐坊走。
在乐坊门口守着的小厮正打盹,他径自推开院门,院中正练着舞的一众舞姬,动作乍止。
原本舞在半空的水袖自也飘落下来,众人皆觉得有点尴尬,望着门口的席临川,半天没回过神来见礼。
“……咳。”众目睽睽之下,席临川神色尤其窘迫,咳嗽一声,目光停住,“红衣。”
红衣一怔,见他转身往外走,理了理衣裙忙跟上去。席临川示意旁人重新关好院门,定下脚看一看她:“今晚跟我进宫。”
“……啊?”红衣一讶,席临川神色浅淡地解释了一句:“宫里设宴庆贺凯旋。”
……所以呢?她去算怎么回事啊?
宫宴也用不着她这侯府的舞姬啊!
她一副诧然不解的样子丝毫未动,席临川淡睇她须臾,肩头一松,抱臂道:“红衣姑娘,你胆子挺大么!”
红衣迷茫地望着他。
“陛下疑着你,我央舅舅请禁军来解你嫌隙,你还敢给禁军备查?不怕让背后之人在茶里下点东西害了禁军、让你这辈子都洗不清楚?”
他语中莫几个字说得有点森狠,大有恐吓的意思。红衣的羽睫眨了一眨,理所当然道:“不会的……”
席临川眉头一皱:“什么不会?”
“不管这人是谁,如果功夫高到在禁军眼皮底下下药而不会察觉,早就可以把那信往我屋里搁上几封……这样只要一搜,我横竖都是洗不清楚。”她低语着说着,好似有点害怕,仍是解释得很明白,“这不是……没有么?”
席临川挑眉,好笑地端详她一会儿,重新板起脸来:“我不管这些。反正你今晚跟我进宫参宴,去准备吧。”
“……”红衣一噎,抬眸觑见他不由分说的神色,只得屈膝一福,“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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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到这大夏朝这么久,府中宴席见过不少次,但宫宴着实是头一回。
虽然是与席临川一同去“赴宴”,但红衣仍谨慎地将自己心态摆“正”了——这等宴席,她才不会被当做客人看呢。左不过是个婢子的身份,是以今天晚上身在宫中,规矩礼数什么的……自己小心为好。
踏进宫门时恰是许多赴宴宾客初到的时候,这是为凯旋而设的宴席,他们见席临川这骠骑将军来,自然要迎过来寒暄几句。
红衣乖乖地低头站着不说话,默不作声地施了一个又一个万福。直至七八个人陆续离开,席临川才脚下一驻,朝她一瞥眼,闷着声道:“你不用挨个见礼……”
“……哦。”红衣脸上微热,点头应下,又随着席临川接着往含章殿去。
含章殿中灯火辉煌。
因已是秋天,大殿两侧汉白玉砌成的池子中,残荷已撤,只余一汪浅水清澈地留在那里,被满室烛火映衬得流光溢彩。
宫娥在席间穿插而过,奉上美酒佳酿,一个个皆笑意轻盈,点缀在这一幅盛世画卷里。
红衣直看得不由怔了,随着席临川一并到了席位边上,他落了座,她站在一旁有点手足无措。
“女官。”席临川扬音一唤,离得最近的一味宫娥迎上前来,他颔首道,“有劳添个席子。”
片刻,便有另一方坐席置在了旁边,一并送来的还有碗筷酒盅,席临川遂一笑,向红衣道:“坐。”
红衣依言坐下来,却是如坐针毡。席临川夹了菜送进口中,压音向她道:“尚食局的手艺不错,你快吃,今晚怕是还有的折腾。”
有的……折腾?!
红衣不解其意,他却全然没有解释的意思,执箸去夹金鼎中烹熟了的羊肉。
帝后二人在一刻后并肩而至,一片齐整的见礼后,又是一番红衣最多能听懂七成的场面话,庆一庆战争凯旋、贺一贺太平盛世。而后歌起舞至,殿中愈发热闹。
席临川好像一贯对这些应酬上的事不怎么耐烦,但凡有人来敬酒,只要多说几句话,他就要扭头找点别的茬,正好让本也就是说说客套话的另一方离开。
比如,当一文官模样的人刚要在他面前歌功颂德时,席临川伸手就拦住了恰好经过的女官,话语诚恳:“有肉桂吗?”
红衣心里禁不住一笑,觉得他这应承方式也忒……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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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着肉桂粉的小银碟子送到席临川案上的同时,几个稳步入殿的人让殿中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静了下去。
众人不约而同地循着望去,之后,有些胆小的便缩了身子。
禁军。因为执掌刑狱巡查之事,而让诸官忌惮三分。
眼见几人面有肃杀,为首的一个手上“拎”着个宦官,众人便都觉出这是出了事。
面面相觑地望着,直至几人在殿中站定,把那宦官“丢”在了地上。
那宦官吓得瑟瑟发抖,连忙朝九阶之上一拜:“陛下。”
殿中肃然,帘后在片刻前响起一个沉冷的声音:“怎么回事?”
为首的禁军一揖:“禀陛下,臣等例行巡查,见这厮在殿外西侧鬼鬼祟祟的,就叫住盘问。谁知他愈发紧张,竟想逃跑,拿住一问,果然有鬼——他身上有封信,从头到尾全是赫契语,也不知是给何人送信。”
他说着脚下一踢那宦官:“说!”
“是、是……”那宦官连磕了几个头,才哆哆嗦嗦道,“臣、臣只是奉命传信,是给……给冠军侯带进宫来的舞姬的,臣不知道里面都是赫契语啊陛下!”
这厢宦官尖锐的喊冤声听得众人盛宴,另一边,猛一阵咳嗽传来,连咳数声都没停下,又将众人的视线拉了过去。
便见冠军侯面色泛红,微侧着身仍咳个不停。他稍缓之后,就听九阶之上的天子问了一声:“冠军侯不适?”
“没有……”席临川有点慌乱地缓着,正了正色,端正道,“肉桂粉,呛着了。”
“……”一片哗然,众宾客哭笑不得,反倒他显得格外正经了。抿酒舒缓了一会儿嗓子,他皱着眉看向那宦官,问道:“给我身边的舞姬送信?”
“是、是……”那宦官连连承认,席临川眉头未舒地一睇红衣,口气促狭:“你还懂赫契语?”
红衣不知这是什么戏码,觉得自己少说话为好,摇了摇头。
“我也觉得你不懂。”席临川一脸了然,视线一垂,触在余下的肉桂粉上,一脸嫌弃地推远了那只银碟,才又看向那宦官,问话的语气好像在抬杠,“谁让你送的信啊?还拿赫契语写?这么不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