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殒问不出心里的问题,芙嫣自然也不会给他答案。
其实哪怕他问了,以她目前的情况,给出的答案也不会是他想要的。
她不是那个曾经苦苦追慕他三千多年的姑娘。
她心里了别人。
在他说出她想要什么都给她的时候,她绽放了两人见后第一个笑容。
她笑得好像很开心,可又种说不出来的悲凉在里面。
谢殒静静望着她,耐心地等她停止了那个笑。
“抱歉。”她垂下眼睛,“我些失态。”
艰难了那么多年,在她决定拼死一搏的时候,她终于交了好运,这样轻易地拿到了别人梦寐以求的传承,这是梦吗?
芙嫣望向被神圣的金白『色』笼罩的身影,他如实体,残魂会是这样吗?
她忍不住伸探过去,恍若天神的男人眉眼微压,却没躲开她的触碰。
红纱轻掩的落在他胸口,刚巧是左侧,修士体感敏锐,哪怕是芙嫣这种百年才筑基的糟糕体质,也不会错过那可以清晰感觉到的心跳声。
“你心跳。”
他不只是一缕神魂。
芙嫣猛地望向方的眼睛,他不知何时皱紧了眉,眉心隐隐可见银『色』的刻痕。
那是什么印记,代表什么,她不清楚。
可她的些不听使唤,不知怎么落在了他紧皱的眉心。
芙嫣回过神来,克制地收回,语气莫测道:“……你真的是凝冰君吗?”
谢殒静静地看着她,眉心还残留着她指的温度,他慢慢问:“我还能是谁?”
……啊,不是凝冰君还能是谁?他是那幅画化作的人,可是……
“你怎么会心跳。”芙嫣防备心极重,“不,这肯定是什么妖,或许只是个幻境,你根本不是凝冰君,只是障眼。”
她瞬间躲开他,她知道传承不是那么好拿的,即便那种触可及的气运在,也不会真的属于她。她从不得天道厚爱,眼下一切都是幻境这种解释反倒更让她心安一些。
不管是谁准备了这幻境,是谁施展了这妖,她恐怕都不是。
她必须趁方还没动,立刻离开这里。
芙嫣不迟疑,捻了引雷符试图劈开屋室强行出去。
谢殒怎会看不出她的意图,他闭了闭眼,任她所,甚至在她轰了雷符之后帮她将墙面碎开。
芙嫣误以是自功了,头也不回地离开。
烟尘散去后,谢殒一个人留在原地,视线落在她消失的地方,想到方才发生的所,心里最大的感受竟然是庆幸。
他在庆幸什么?
她完全不记得他了,他防备至极,毫无信任,这难道是值得庆幸的吗?
答案是肯定的。
她什么都不记得,总好过她什么都记得。
她若真的什么都记得,恐怕他们连刚才那样的三言两语都不会。
芙嫣的『性』格他了解不过,她既选择在神沦宫接受那样惨烈的神罚,又自请下凡历劫,肯定是想与他一刀两断,无纠葛。
这是他曾经期望的结果,却也是他如今承受不了的后果。
芙嫣不愿意承受后果时选择了强迫他,囚禁他。
如今轮到他不愿承受,他能怎么做?
他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仅此而已。
可他很快发现,只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也太难了。
非谁发现了他。
而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实在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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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界,无垢帝君违规神降人界的消息被封锁得十分严密,七神中也只霜晨月知道。
他能知道也是因作司神,他身负仙界天规,谁违背了天规,即便是无垢帝君,他也能第一时间所感应。
霜晨月来见天帝,天帝看来气『色』不太好。
他端坐在高台冷声道:“无垢帝君此次违反天规下界,恐会干涉君历劫,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这件事交给你来处理。”
霜晨月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其实他怎么回答不重要,天帝的旨意他必须遵守。
“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无论如何,保君历劫顺利,尽快归来。”
天帝闭着眼认真叮嘱,霜晨月行礼应下,待高台的身影消失,他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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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界,照夜宫外,一道黑『色』的身影隐匿在黑雾里。
他外貌看去不及弱冠,十八.九的样子,一身黑『色』窄袖锦衣,墨『色』的发由红『色』发带扎高马尾,两额垂落的发丝随风飘动。
他本想直接进去,前往照夜宫开启的秘境,天族少帝的历劫身应该在那里面。
但举目望去,整个照夜宫笼罩在纯洁神圣的金白『色』护阵之下,那感觉太熟悉了,熟悉到了他恶心的程度。
那种天生与邪魔两个极端的净化神力让穹镜自骨子里反感。
是这股神力的主人,哪怕下界历劫,哪怕他已经派出了座下两名大护前来,也依然惨败收场,无可战胜。
无垢帝君,谢殒。
穹镜轻啧了一声,他还真的下了界,果然如那位所说……所以少帝到底他做了什么?他如今追下来又是要做什么?
他天生邪魔,是真的理解不了这位的想。
算了,他也懒得管那么多,本想亲自会会天族少帝,但无垢帝君如此庇护方,他只能先采取别的段看看情况。
经五百年前一役,魔界看似收走了在人界作『乱』的所魔族,其实只是隐匿了来。
此刻在秘境之中恰好能他所用之人。
穹镜施展血继术,秘境中立刻人回应了他。
“来演一场好戏罢。”
他弯唇一笑,少年音兴奋极了。
秘境中,芙嫣前尘皆忘,不知多少人关注着她。
她已经离开了那间诡异的屋室,循着之前听到声音的方向寻找。
哪怕她蒙着半张脸,『露』出的眉眼看不出什么情绪,却也能让人从她极快的脚步声感受到她的迫切。
谢殒一直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她。
人界的修士实在太渺了,哪怕只是他当初的历劫之身,只要不想被人发现,可以不被任何人发现。
此刻他跟着芙嫣,也不知到底是希望她所察觉,还是希望她什么都发现不了。
他其实猜到了她在找谁,但当她真的找到方,眼中迸发出动人的光芒时,他还是如鲠在喉,难以冷静。
他看见芙嫣乎是不假思索地跑了过去。
那是一处开满了昙花的偏殿,昙花缤纷的光点亮了周围,一身雪『色』僧袍的不渡正半蹲着另一人注入金『色』的灵力疗伤。
芙嫣出现得悄无声息,但不渡修高于她,很快发现了。
他没误伤她,作佛修,他恶念和善念感知敏锐,他知道来的不是坏人。
他放下转过身来,在看见幽幽光芒下站着的身影时,一瞬怔忪。
那是一双陌生里又带着分熟悉的眼睛。
芙嫣站在离他步远的地方,一身红衣,额冠轻纱掩面,眉心垂着珍珠额饰,一双剔透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眼底像燃了火,随着她越来越近,周围的温度都仿佛炙热来。
“佛子。”
她开口,声线些隐晦的低哑,伴着她走路响的银铃声,很好听。
不渡垂眸,看见了铃声的源头——她织金的红裙很多银饰,腰间绑着银环带,腕戴着一只古朴的银镯,镯子坠着银铃铛和烧蓝的长命锁,这是十二门里天心门人惯的装扮。
只是那只烧蓝的长命锁些熟悉,不渡想到什么,精致的眉眼里『露』出一丝温慈。
“佛子,何看着却我不说话?”
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面前,不渡半蹲着,她弯下腰来和他平视,两人靠得极尽,呼吸纠缠在一,不渡意识到这不合适,立刻身让到一边。
不知是不是芙嫣的错觉,他在看清她后,神『色』变得比之前更柔和好接近一些,站在一侧温声说:“是天心门的道友吗?”
芙嫣没否认也没承认,她不愿他说谎,哪怕他曾骗了她,明明已经做了她的家人却又将她送走。
“这位道友中了毒。”他望着角落里昏『迷』的修,“你能救她吗?”
他柔和清澈的声线里带着一种难以忽视的亲切。
芙嫣阖了阖眼,去看他说的那个人,真是冤家路窄,是浮雪,之前大言不惭地说着她是“百年筑基的废物”的人。
芙嫣望着她,冷漠道:“我不要救她。”
不渡讶异地望着她,不知是她的坦诚还是她竟然真的可以救她。
“何不救她?”
他轻声问着,也没勉强,又自蹲下不要钱地拿自的金佛灵力替方维系『性』命。
芙嫣沉默着,好久不说话,不渡也没开口,只认真做自的事。
他总是这样,从来不勉强任何人,严于待,宽以待人。
她心底生出一股烦躁,秘境里危机四伏,她还遇见过那样厉害的幻境,佛子这样往外送灵力,哪怕是金佛阶的修也不够用。
他会很危险。
那个人也不配他这样相救。
好烦。
芙嫣前,些生气地拉开他的臂,他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浅笑着站到一旁,看着芙嫣从乾坤戒里取出一枚丹『药』给那修服下。
“我讨厌她。”她厌恶地说。
不渡注视着她,温声道:“不喜欢不要救,无妨的。”
芙嫣看向他:“可你要救她。”
不渡一怔,随即笑开来,笑容慈悲而包容。
芙嫣凝着他的笑,紧抿唇瓣,很轻地问了句:“你还记得我吗?”
佛子的视线落在她腕间银镯,芙嫣意识到什么,低头看见了银镯的长命锁。
那一年的扶阳镇如人间炼狱。
她从母亲的尸体下爬出来,万念俱灰的时候,他救了她,带她回伽蓝殿,精心呵护了一年,教她念佛,教她向善,在决定送她走的前一夜,给了她这个烧蓝的长命锁。
他那时一点痕迹都没『露』,芙嫣根本不知这是道别礼物,如果知道,她一定不会要。
在收到礼物的第二天,他亲将她交给了座下佛修,让他们将她送去了玉辰殿。
她还记得自拽着他的僧袍不肯放,他将她的指一根根掰开时的绝望。
他记得她。
她长大了,但还是戴着他给的长命锁来见他,像是在特地帮他作弊一样,生怕他认不出她。
芙嫣眼底些酸涩,飞快地转开了视线,这一转开,看见了在场的第四个人。
原本这里只三个人的。
浮雪,不渡和她。
但不知何时了第四个人,又或者说他一直都在,只是现在才让她看见。
他应该看到了全部,清潭似的眼睛望着她,眼神让她很不喜欢。
她真的不喜欢他那个眼神。
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只要她不渡笑一下,他会如泡影般碎裂得彻底。
芙嫣觉得他本身是泡影,是幻境里『迷』『惑』人心、能看清人心本欲的邪念。
否则他何能幻化那种一眼便让她欲念缠身的模样?还大言不惭地说可以给她所她想要的?
肯定是因本邪魔,可以了解她心底欲望,才幻化得那么真实直接。
她不会输的。
哪怕他能看清她的欲念,可她的情感绝不会被外物左右。
所以她像没看见他一样,转回头朝前一步,拉近了与不渡的距离。
不渡微微一怔,但她还是非常宽容,很快笑了,仍然是那个包容而慈悲的笑。
芙嫣不喜欢他这样笑,她希望他她笑得特别一点,和别人时不一样。
她他的笑也一点心理阴影。
“能不要我笑吗?”她问。
不渡不解地问:“何?”
“因一次你这样我笑过之后不要我了。”
让人将她送走了。
不渡眉目一凝,笑容僵住,缓缓消失。
“芙嫣。”他还记得她,还知道她的名字。
“是因这个所以才想我的吗?”她抬腕,皓白的腕子,银『色』的长命锁经过百年已经些陈旧。
她觉得肯定是因她给他作了弊,可不渡却摇了摇头。
“你的眼睛我不会认错,但你这副装扮显然别的意图,所以我不知该不该认你。”
……
芙嫣瞳孔震了震,轻纱遮掩的唇微微扬,酸涩又满足地笑了一下。
她笑了,眉眼也跟着弯了弯,不渡看出来跟着也笑了笑。
只是他没如她那样直勾勾地看着他笑,而是垂下眼睛,内敛而克制地笑。
这一幕落在谢殒眼中,也让他比任何时刻都明白,芙嫣第一次见他和云净芜在十重天相而立时是怎样的心情。
正因明白这些,才无任由心意地现身打扰这一切。
原来她那时这样难受。
原来是这样的。
谢殒闭了眼,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看似久远却恍如昨的画面。
那是芙嫣与他表白心意后仍然坚持追慕他的时光。
三千多年里的某一天,他在十重天见了妖皇万梦星。
四大凶兽曾与妖界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自从它们被镇压四方后,万梦星也仙界俯首称臣。
谢殒是镇压四大凶兽的直接战力,他的净化之力是妖魔邪祟的克星,万梦星他更是忌惮。
最开始表忠心,她会时常到十重天禀报妖界的所重要消息,确保谢殒信任妖界没任何想要打凶兽主意的心思。
那天万梦星来芙嫣也在,方留了不短的时间,芙嫣一直没走,在旁边听着。
她是天族少帝,资格听这些消息,万梦星不能让她离开,但芙嫣从头到尾脸『色』都很难看,威压『逼』人,让万梦星总以自说错了什么话,很不自在。
好不容易说完了,万梦星离开,主动朝她道别,芙嫣也冷着脸不理人。
万梦星尴尬了一瞬,脸『色』难看地走了,自那后很少来见谢殒。
当时谢殒她说:“你是少帝,不喜她也不该表现得这样明显。”
芙嫣一改之前冷冰冰的样子,笑容明艳慑人道:“我要表现得这样明显。”
谢殒轻轻摇头,君子如他,一向是事事妥帖的,自然不会赞芙嫣的任『性』。
可芙嫣却忽而凑近,与他四目相,一字字道:“因你不喜欢她。你是君子,不能表现出来,那由我来。这样她也不会来烦你了。”
谢殒当时便愣住了。
他不喜欢万梦星,的确。
可从来没人看出过他的喜好。
甚至也是在芙嫣说过之后,他才意识到自是不喜欢的。
那她是怎么看出来的?其实谢殒一直想问,可他那时迟疑良久,还是没问。
他只是笑了,连这个笑也不是他自意识到的,是芙嫣捧着脸靠近说:“你笑了。”
“你开心,我便开心了。”
“……”
其实从头到尾,芙嫣都没变过。
因他不喜欢万梦星,她便喜怒形于『色』,让万梦星下不来台,之后都没来十重天做那些所谓的禀报烦扰他。
因不渡想要救那修,哪怕她讨厌方,心里甚至生了杀意,却还是给方服了『药』。
她一直都没变。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唯一变了的只是……从前她爱他。
但现在,她爱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