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嫣觉得疼。
她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但她并不抗拒此刻的痛不欲生,相反,她觉得这好。
越是疼,她才越是能下决心。
她,母神是对的,她血脉里属于凤凰一族的执『迷』真是让她自都厌恶自。她不再继续下,便要有一个惨痛的结局。
神罚的天雷与飞升的天雷不可相提并论,她精神上觉得这好,身体上却承受不住,几乎快要被『逼』出原形。
霜晨月立在台上静静看着她,他主掌刑罚几万年,最清楚天雷加身有多痛苦,换做以前犯了错的天族如此,早就受不了开始哀嚎哭喊,但芙嫣没有。
她痛得龙角都显现出来了,金红『色』的龙鳞在额角若隐若现,面如金纸,摇摇欲坠,却没有喊一声疼,她甚至都没有皱过一次眉头。
她被铁链捆着四肢,单薄的身躯在粗重的铁链衬托下仿若空中飘『荡』的红枫叶。
一道道天雷仍在毫不留情地劈在她身上,渐渐的,她双腿开始化为龙尾,龙族一旦化尾,那就是真的扛不住了。
霜晨月眯眼,身后传来灵波动,他回眸看,天帝天后相携而来,除苦厄上身之外的五位上神也都至神沦宫。
霜晨月行礼,天帝却直接越过他掠下台,天后也是如此。
帝后夫『妇』倒没有阻止行刑,只是站在离女儿更近的地,隐忍而克制地陪着她。
霜晨月放弃行礼,站在一侧往下看,银拂路过,重重撞了他一下,他微微挑眉,也没说什么,继续行刑。
舟不渡站在比较远的地,并未下,楚翾被他扣在这里,吱哇『乱』叫。
“别吵。”他冷漠道,“再吵就把你扔出神沦宫。”
楚翾气红了眼睛:“让我过!我要下!”
“下做什么?看她此刻有多狼狈?”
“我……我……他们都下了……”
“他们是他们。”舟不渡扫了他一眼,“你若一要,我不拦你,但别后悔。”
“……”楚翾闭上嘴,不再挣扎。
舟不渡慢慢道:“不看她狼狈的,不是因为女君介意这些,是为你好。”
“什么意思。”楚翾听着天雷轰鸣的声音,心都跟着颤动。
“以你的『性』格肯会忍不住冲上,若你因此被波及到,才会给女君添麻烦。”
“……那你呢!”楚翾瞪着他,“你又在这里做什么?专门留下来看着我?!”
舟不渡这次过了片刻才回答。
“我和你一。”
“什么?!”楚翾惊疑地看着他。
舟不渡的目光远远投向霜晨月:“我怕若我见了她受苦,不但会阻挠行刑,还会忍不住杀了霜晨月。”
“……”楚翾彻底安静下来,沮丧又不忍地闭上了眼。
其无论神沦宫的其他人如何,芙嫣现在都没觉得特别难受。
然,疼肯还是疼,但她已经麻木了,除了身体能的颤动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啊,也不对,还是有的,她流血了,金红『色』的神血满地都是,若非她昨日回殿内调息了一夜,将挖了心头血的伤势暂时压住,现在搞不好都死在天雷下了。
渐渐的,芙嫣意识有些模糊。
她好像听见了银拂的哭声,好像还看见了父帝和母神就在不远处陪着她。
她,他们都在的话,她更得撑住,只要撑住,坚持下来,一切就都过了。
父帝和母神就在那里,她倒下也没关系,昏过也没事,他们会接住她的。
她在心里默数着已经受过多少道天雷,好像才一百道?真慢啊,她半龙半人地抬头望向神沦宫的上空,看着不断劈下的天雷,她从行刑开始就一言不发,从不呼痛,唇瓣都因隐忍咬出了血,所有人都以为她今日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了,但她就在这种情况下主动开了口。
“霜晨月。”
她的声音沙哑艰涩,单单听着就能象到她忍耐着多大的痛苦。
霜晨月意外她会开口,开口会找的还是他。
他往前一步,了,掠下台,微微一拜:“臣在。”
“快一点。”
霜晨月一愣:“什么?”
“快一点,太慢了,四百道才劈了一百,这得磨蹭到什么时候。”
霜晨月错愕地望着她。
“芙儿。”天后上前说,“不行,太危险了,你不要逞强。”
“母神,我没有逞强。”芙嫣睁开眼,眼底都充血了,她望向霜晨月,盯着他说,“让你快一点,总不违反天规吧?”
霜晨月,从前人人都说天族女君是六界第一人,他常见芙嫣,总觉得不过如此。
但此时此刻,他曾经的法全都颠覆了。
他看着她,看她浴血在笑,看着天雷明灭打在她脸上,她嘶哑的声音明明那么难听,却比往日无恙的悦耳声音更打动他。
他没说话,只是扬手,天雷劈下来的速度更快了。
“陛下!”天后抓住天帝的手,“陛下你做点什么,你说点什么啊,芙儿怎么可能受得住,她才多少岁?”
“她是少帝。”天帝眼眸赤红地看着自的女儿,“她有分寸。”
芙嫣承受着越快的天雷,感觉神魂快要稳不住了。
她还是没有喊疼,没有皱眉,只是浑身发抖,脸白得几乎透明。
金红『色』的血染在毫无血『色』的她身上,半人半龙的女君被铁链锁着,倒在雷声轰鸣之中,那副惨烈而凄的画面震撼到了所有人。
到底是什么的感情,才足以让她宁可承受如此神罚也要犯错呢。
霜晨月不明白。
但这不妨碍他清楚另一点——她既承下如此神罚,就是不再要那段感情了。
不过……等等。
强大的灵自天而降,霜晨月猛地闪开,倏然抬眸,果然——是谢殒。
谢殒来了!
无垢帝君到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在外人看来,他被女君冒犯,没有亲自出面惩治女君已是仁慈,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觉得芙嫣如今遭受的惩罚还不够吗?
天帝与天后都警惕来,随时准备保护芙嫣。
银拂也上前而,哪怕自低微,远不是帝君的对手,也不顾采青风的阻拦挡在了谢殒面前。
“帝君这是干什么。”银拂红着眼睛冷声道,“您现在过来是要监刑吗?怎么,帝君难道对司法上神都不放心吗?”她还记得芙嫣的嘱咐,不能让谢殒坏她的事。
霜晨月侧目望来,浅淡地笑了一下,他大概是在场唯一还可以笑得出来的人。
谢殒直接挥开银拂,理都不理她,直奔被锁着的芙嫣,却被芙嫣投过来那个带血的凝视在了原地。
他震惊地看着芙嫣此刻的模,他根控制不了自,回过神来已经在阻止天雷劈下,几道天雷打在他凝聚的灵上,芙嫣得以喘息,他却因此闷哼一声,险些吐血。
他就身体不好,神罚的天雷极其强大,饶是他一下抗住几道也不轻松。
而芙嫣就那么硬生生抗了许久,四百道天雷已经过了一半。
“滚开。”芙嫣艰难开口,“霜晨月!”
她这个时候还是在喊霜晨月,和上次一。
霜晨月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他几步上前,对谢殒道:“神沦宫执行神罚,帝君这是作何?还是快些退开吧,这神罚只剩下一半,快就要结束了。”
这话说出来简直是在明着告诉谢殒,他来得太迟,再晚来一会神罚都结束了,他还来做什么?
银拂再次冲过来,做了一个从前一百个胆也不敢做的事。
她指着谢殒骂:“帝君到底干什么?她好不容易快挨完了,您现在来阻挠是嫌她被罚的少了吗?怎么,您还要再加上一百道吗?!”
谢殒长发凌『乱』飘『荡』,周身灵倾泻,威压肆虐神沦宫,人人都感到难受,包括天帝天后。
“无垢帝君。”天帝走上前,“退下,不要干扰行刑。”
谢殒根不敢看芙嫣。
他视线低垂,盯着地面说:“不行。”
天帝蹙眉:“帝君究竟何意,朕在不明白,还请帝君明示,莫再折磨芙儿。”
折磨?不,不可能的,他怎么会折磨她。
谢殒倾身上前,以自身之躯试图替芙嫣挡住接连而下的天雷。
芙嫣却直接斥道:“霜晨月,你是死人吗。”
霜晨月点了点自的眉心,上前阻挠谢殒挡天雷。
谢殒要应付他,却也没放过挡住天雷,银拂看着这一幕,觉得特别可笑。
“帝君这般姿态属莫名其妙了一些,您看上是不舍她受刑?为何不舍?她不是冒犯了您吗?您这三千多年来分明一直在拒绝她,甚至还有个差点成为未婚妻的云净芜,您为何不舍她受刑?”银拂咬牙质问,这质问声大,芙嫣哪怕受着刑也听得清清楚楚。
她的问题对谢殒来说再好回答不过。
他没有任何避讳,直接道:“是,我舍不得。”
银拂错愕地看着他。
众仙皆没到他会这么说,还这么直白,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谢殒无视他们的反应,一字一字,声音不不低,却能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不曾冒犯我,所做之事皆为我所愿,所以不必受刑。”
“云净芜只是个幌,我从未过真的和旁人下婚约,从头至尾,我心里只有一人。”
“那个人,就是芙嫣女君。”
他终于敢看芙嫣。
可对上她的眼睛,他就知道,哪怕他这么说了,在众仙面前这么做了,也无济于事了。
芙嫣慢慢望向谢殒,嘴角勾嘲弄的笑:“我好感动啊——你是不是期待我这么回答?”
银拂一听就明白她的态度了,她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难过,忍不住讽刺:“帝君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迟了吗?您位权重,压六界,就能如何便如何,谁都要等着你,依从你,你招招手,就上赶着回到你身边吗?”
谢殒能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在他身上。
天后的视线尤其冷漠,天帝亦是如此。
可他并不在意他们,他在意的只有芙嫣。
“你不用回答我什么。”他一掌拂开又来阻他的霜晨月,霜晨月受伤倒下,谢殒将摇摇欲坠的芙嫣揽在怀里,所有天雷都劈在他身上。
“你只要允我保护你。”
他低头看着她,语速极快,尾音轻颤,竟是从未有过的慌『乱』紧张。
霜晨月看着这一幕擦嘴角的血,惊奇和意外都溢出了眼睛。
没有人会不对无垢帝君此刻所表『露』出的模感到难以置信。
在他们看来,作为六界至强的存在,无垢帝君总是君如玉,在上,俯瞰众生的。
他深居简出,难得现身人前,也都是不可侵犯的天神模。
他清正自律,端严明,可以是任何神祗形象,却绝不该与慌『乱』紧张有染。
眼前这一幕仿佛虚假的幻境,所有人都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但画面还是那,没有任何变化。
天雷打在谢殒身上要比打在芙嫣身上看来好承受得多,芙嫣已经快化为原形了,她被谢殒护得严丝合缝,两人如此模怎么看都是两情相悦,半点不像是一冒犯囚禁了另一,从谢殒的话来看也确如此,那芙嫣为何要甘受神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帝诧异地望向天后,天后已经什么都明白。
她不爱了,不要了,所以必须这么做。
霜晨月从地上来,他是司法上神,不管阻挠刑罚的人是谁,他都要拨『乱』反正。
哪怕前面是无垢帝君,他也不会有所畏惧。
但并不需要他。
芙嫣用尽最后的气,一把推开了谢殒。
她顷刻间化为龙形,金红『色』的五爪神龙挥动五彩羽翼,将谢殒推至极远,戴着桎梏自身的铁链飞,独自受刑,接住了余下所有的天雷。
金红『色』的血如雨落下,天帝天后离得近,身上快落了血雨。
霜晨月也在附近,他摊开手,看着掌心的血雨,那都是女君的血。
他仰头,金红神龙吼叫、嘶鸣,天雷消失,晴空出现,铁链被挣开,神龙挥动羽翼,却没能飞走,重重从天上摔下来。
谢殒接住她,却被天帝阻拦,天帝是拼了全阻拦这位莫测的上古帝君,谢殒只被绊住了一息,却已足够天后接住她,将她带走。
天后抱着化为人形衣衫褴褛的女儿消失,神沦宫里缺少了主角,再无人开口打破这可怕的沉默。
芙嫣其还没完全昏『迷』。
她只是精疲竭而已。
靠在母神怀里,由母神以灵疗愈,她甚至感觉到轻松。
她闭着眼睛,到最后那一眼谢殒仿若破碎为无物的模,已经勾不任何心绪波动。
好。这好,这就足够了。
再见到他,无论他做什么,都与她无关了。
这执『迷』了三千多年的感情,在今日一朝结束,她重重松了口气。
她和谢殒终于做完了这个了断。
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他做他的无上帝君,她做她的天族少帝。
她与他,前尘皆尽,再无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