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百韧没开玩笑,他觉得对付世家,一个字就够,杀。
真要是到了和赵家不死不休的地步,韩百韧能想到的,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并且他认为自己很擅长。
“爹,事情没有您想的那么简单,赵家非比寻常,说是国朝第一世家也不为过。”
韩佑给老爹倒了杯酒,苦笑道:“总之您多小心,赵家未必会为赵中正出头,就算出头,也未必会找您麻烦,孩儿只是提一嘴罢了。”
韩百韧挑了挑眉:“听佑儿语气,似是对赵家极为忌惮?”
“瞧您这话说的。”
韩佑压低了声音:“别说孩儿了,陛下动赵家都得三思,而且可能仅仅只是三思。”
“陛下是陛下,佑儿是佑儿。”
“爹您这话是…”
韩百韧的笑容突然变的高深莫测了起来。
“赵家,在南地,那些所谓的族老、子弟,皆在南地,派去精锐挨个宰了,再多放几把火将赵家所有产业烧了便是,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可怕。”
韩佑无语至极:“爹您太异想天开了,要是真这么干,其他世家肯定会联合起来造反。”
“为何要造反?”
“陛下不讲规矩啊。”
“和陛下有何关系?”
“没陛下圣旨,谁能调动大军?”
韩百韧被韩佑这么一问,有些发懵:“屠了赵家,为何还需要圣旨。”
“没圣旨,哪来的兵啊。”
“糊涂,这种事,岂能光明正大。”
老爹嘿嘿一笑,一副过来人的口气教导道:“叫些将领带着麾下入山成匪,再裹胁一些乱民,说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折腾一两个月,当天下人真以为他们就是山匪时,贼势浩大的下山,屠了赵家人就是,怪的了谁,要怪只能怪赵家人运气不好。”
韩佑张了张嘴,猛然觉得…好像还挺有道理。
只要细节不出问题,弄几个能打仗的将军,带着能打的麾下,装成山匪,抢个官道商队啊、烧个没什么人的村子,戏份做的足足的,最后直接说要造反,然后灭了赵家…
想到一半,韩佑猛然一惊,低声道:“爹,您以前不会亲手做过这种事?”
“你把爹想成什么人了。”
韩百韧顿时不乐意了:“这种事,还用得着爹亲自动手吗,随意言语几声叫几个相熟的将领去做就好了。”
韩佑:“…”
韩百韧不以为意的说道:“这规矩啊,都是人定的,可凭什么老子要遵守他们那一套,要爹说,我的规矩就是规矩,就看谁的规矩硬,拳头大,刀子利。”
“可赵家门生故吏遍天下,赵家子弟也都在各道为官,不可能一网打尽。”
“哎呀,佑儿今日怎地不灵醒了,爹爹这样问你,若是你突然暴…若是陛下突然暴毙,那各道的将军、校尉们,会齐齐入京为陛下复仇吗?”
“这…要是没死的话,或许会勤王救驾。”
“爹就说死了的话。”
韩佑不吭声了,他觉得够呛。
不死的话,忠于老八的将军们肯定会带兵入京,要是死了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同理,如果赵家那些说了算的人全挂了,挂的很突然,其他在各道的赵家子弟似乎也翻不起太大风浪,而且按照老爹的思路,这是“乱匪”之祸,与天子无关,与任何人都没关系,他们真要是想报仇,那就带着家族私兵剿匪去呗。
不由得,韩佑真的去思考这事得可操作性了,只是想了一会,又觉得可能性很低,不是做不成杀不掉,而是瞒不了捂不住。
赵家的根基就在南地,势力遍布南地,涠江两侧各府、各折冲府、各卫,皆有其狗腿子,这件事想要做成,最大的难点就是不要走漏风声,想要在南地,对付赵家,又不能走露风声,难,难于国足进世界杯。
无奈的笑了一声,韩佑没有再深想下去。
韩百韧乐呵呵的喝着酒,吃着菜。
韩佑却不知道,这件事对老韩来说并不难,因为儿子不知道当爹的在南地军中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威望”。
老韩不会考虑那么多,什么后果不后果的,只需要考虑两件事,一,斩草除根,二,抽身事外,只要求这两点的话,很容易。
“走一步看一步。”
韩佑给韩百韧倒了杯酒:“爹,您就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别往心里搁,孩儿心里有数。”
“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韩百韧欣慰的说道:“佑儿长大了,翅膀硬了,爹开心啊。”
韩佑张了张嘴,他觉得“翅膀硬了”这四个字听着这么别扭呢。
韩百韧有口无心的问道:“对了,前些日子爹见佑儿收拾朝臣收拾的开开心心的,怎地又换了兴趣,对付起世家来了呢?”
韩佑依旧哑口无言,感情在老爹的眼里,干朝臣纯属是业余爱好?
“额…事赶事赶到一起去了,朝臣没什么意思,孩儿总得挑战挑战自己的上限是。”
韩佑打了个哈哈,就是随口一说。
谁知韩百韧却放下酒杯,正色道:“佑儿,为父是武将,不善言辞,说不出什么双峰贯耳的话。”
“爹您说有没有可能,那叫振聋发聩?”
“嗯,看来佑儿最近又读书了,不错,爹就是这个意思,爹想说的是,人生在世得为自己活着,为自己的亲族活着,可不能为了陛…为了外人将自己的命白白搭进去。”
“孩儿明白您的意思。”韩佑低声道:“孩儿愿意为陛下做事,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理想。”
“共同的理想?”
韩百韧搓了搓牙花子,不懂,但是没有马上问,而是望着韩佑的双眼,正色问道:“佑儿知道,咱爷俩是什么人吗?”
“您是正三品府尹,孩儿是亲军校尉啊。”
“不,不对。”
韩百韧指了指漆黑夜空:“这天底下,共分九种人。”
“哪九种?”
“贵族、世家、豪门、寒门、庶民、布衣、吏家、军户、佃户、牧户、流、氓。”
韩佑似懂非懂:“您给说说。”
“所谓贵族,既是皇亲国戚,开国之臣、从龙之臣,受封之人,这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一小撮人,世家呢,说的是三代五代皆是朝堂重臣的门第家族,二豪门,富可敌国,人脉通天,寒门,是贵族、世家、豪门之后,庶民,说的是世家豪门五服之外的亲族,布衣也并非是百姓,而是有房有地不缺吃不缺穿的百姓,吏家,自是指家中有官员之人,这军户呢,便是从军者的亲族,佃户,租种农产,给地主交租子,牧户,如那马家庄户,养马放牧,流,指的是无地租种,也无片瓦遮身的闲汉,最后一个氓,连差事都没有。”
一口气说完,韩百韧凝望着韩佑:“天底下无非就这几种人,莫说流、氓、牧、佃,与那贵族、世家、豪门之间的差距,便是豪门与寒门都相隔着一座大山,隔着,就不是一个活法,不是一个活法,就相互记恨,身份低微的,想翻身,位高权重的,防着身份低微的谋害自己夺了自己的地位,佑儿,以你的本事,做哪种人都成,可无论你做了哪种人,都要为这种人仗义执言,为这种人寻公道,为这种人争权夺利,乃至为这种人杀掉其他人,要是不这么做,那么哪一种人都容不下你。”
韩百韧一番话,如同当头棒喝,韩佑神情大动。
老爹说的,正是所谓的阶级划分,也可以理解为圈子!
成为哪个阶级,就要为哪个阶级“说话”,为哪个阶级做事,同一阶级大家是友,其他阶级,要么,是敌,要么,去奴役,要么,乖乖听话当狗,断然没有在一个阶级之中,为另一个阶级证券牟利的道理。
“佑儿如今也长大了,比爹爹厉害,厉害的多啊。”
韩百韧给韩佑倒了杯酒,露出慈父的笑容:“爹是武人,是将军,哪怕做了三品文臣,依旧是将军,所以,当初的袍泽,和爹是家人,是亲族,可爹要是将自己当文臣,将咱韩府当世家,成,不是不成,可从前种种便要忘怀,便要舍弃,从前的袍泽也会对爹爹不耻,这便是北关的将军们为何不耻黄有为的缘故,爹,是理解黄有为的,可依旧要不耻他,这便是人生的无奈之处。”
韩佑神情莫名:“爹的意思是,要孩儿混军中?”
“不,爹爹的意思是,你要想好走了什么样的路,走了,就莫要反悔,要一直走下去,莫要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莫要走着这条路见走的难了,又想着另一条路轻便,走了会这个,走了会那个,不知不觉间,前方已是无路可走,只剩下了万丈深渊。”
说到这里,韩百韧终于直入主题:“爹见你救灾民,开心,开心的梦里都笑着,可你是天子亲军,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是朝臣都不敢招惹的大人物,你这种大人物,不应去为百姓着想,不应因百姓与其他你这般的大人物为敌,爹,不敢昧着良心叫你做你不愿做的事,只是想叫你知晓,你要走的路,很难,因你是高位者,要为身份低微之人做事,那么高位者,定不会容你,若是有朝一日退缩了,便是百姓也不会容你。”
“不忘初心。”韩佑重重的点了点头:“一直走下去。”
“好,一直走下去。”
韩百韧发出了爽朗的大笑声,这便是他的教子之方,走下去,一直走下去,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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