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温温害怕神仙怪她贪心,一连数日都惴惴不安,夜里她睡觉前,甚至还会偷偷爬下床,去将窗子打开,对着月亮道歉。
然这道歉的过程,又是一番纠结。
“我是一时大意,不小心多许了一个,老天爷可千万不要怪我,就当没听见第二个愿望,那是我随口说的,做不得数。”
“不不,还是第一个愿望不作数,第二个希望宁轩阿兄做我夫君的愿望,必须作数。”
“那也不行,还是夫君爱我最重要……”
手心手背都是肉,林温温根本选不出来,最后她让老天爷自己看着挑一个,总之,不要惩罚她就是了。
月底,秋老虎彻底不见,林温温也终于将此事放下,宋先生也回到林府开始授课。
林温温继续听天书,只盼着堂间休息,因为休息时宁轩会教她下棋。
林温温听得格外认真,偏她就是记不住,连时不时过来凑热闹的卢芸都会了,她还频频出错。
林温温懊恼时,宁轩不急不躁,只温声宽慰。
林海找她麻烦的时候也少了,一个是因为宁轩会刻意对旁人强调,观棋不语,还有一个是卢芸将他缠得紧,一口一个表兄喊着,让他也教她下棋。
林清清有时会做茶点拿给大家品尝,有时静静坐在林温温身旁,一并听宁轩教棋,有时会拿出古琴弹两首曲子。
卢萧百无聊赖,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至于顾诚因,一到休息时便会去竹林背书,等他从竹林出来,回到院里时,目光会落在旁间的那扇窗后,脚步也会渐渐放缓。
他看到她怔懵不知,看到她蹙眉深思,看到她惊喜过望……不论是何模样,落入眼中的那刻,他阴郁的眉眼都会生出一丝淡淡的柔软。
那本《加洛林游记》,顾诚因看完之后没有给宁轩,他向来不喜欢分享,尤其是他在意的东西,可那日既然当着她的面应下了,便索性直接自己手抄一份,送给了宁轩。
宁轩自是感激,还来一本前朝大家的诗文。
公荐之事,林郁已经安排妥当。
每过一月,林郁便会亲自来考功课,林海的确努力,他的进步林郁看在眼中,只是顾诚因太过出挑,在他的对比下,林海实在平平。
林郁愈发觉得,他可以对顾家这个孩子有更大的期许。
今年除夕那晚,顾诚因还是如前几年那样,没有露面。
林郁却是特意差人将他叫了过去,张氏撇了撇嘴,到底也没说什么。
到了时辰,晚辈给长辈拜年行礼。
今晚妾室不得入堂,大房林修带着卢氏站在最首,朝林郁与张氏行跪拜礼,说吉祥话。
二房林信与冯氏紧随其后。
再就是孙辈。
林海最先,林清清其次,再就是林温温,最后是林泽,今年顾诚因也来了,他在林泽身后,在最末。
林泽虽年幼,却从柳姨娘口中听说过顾诚因,自然不是什么好话。
林泽害怕,紧紧跟在林温温身后,与顾诚因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卢氏脸上有些挂不住,林泽虽不是她亲出,可在外人眼里,庶子无礼,做主母的也有责任,尤其今日顾诚因是被恩国公亲自差人叫来的。
冯氏瞥见,心里嗤笑,然还未笑多久,张氏便忽然朝她幽幽看来,“开春了记得好好调理身子。”
果然,每年当着一大家子的面上,张氏都要说这样的话。
表面是关切她,实际谁听不出来,还是在怪她没能给二房生个儿子,这是她的错吗?
冯氏僵笑着点点头,遂又去看林信。
林二爷知道妻子委屈,这么多年都是在替他担着,几次都想直接寻国公爷和老夫人把话说明白,冯氏却为了他的脸面,要他瞒着。
外人眼中,冯氏有许多不足之处,或是出身配不上五姓七望,或是琴棋书画不够出挑,或是十多年生不出儿子,也不给二房纳妾……
可在林二爷眼里,她的妻子疼他敬他,为他背负太多不堪言语,他心中对妻子亏欠,唯有这一生一心一意待她。
且他也下定决心,不会再让冯氏委屈,待正月过后,便将事情说清楚。
晚辈拜完礼,长辈赏下压祟钱,便开始守岁。
林郁将林海与顾诚因叫到身前。
他让林海日后与人外出,不论参加诗会还是游玩,要多带着顾诚因。
顾家这孩子儿时命苦,养成这个阴郁模样,日后若当真入仕,可不能只会读书,还需要学会与人相处之道,这是他所欠缺的。
同时,也需要让外人知道,顾诚因来自林家。
林海心里不愿意,但又不能违背祖父,只得点头应下。
初五之后,应酬便多了起来,林海每次出门前会差人跑一趟流景院,结果顾诚因不去。
林海也不劝,既然是他不想去,祖父就怨不得他了。
来年便是春闱,正月之后,林海也不再外出,连上巳节都不曾出门,宋先生在堂上也明显将重心都放在了郎君身上,林温温摇着脑袋点头犯困,宋先生都不再理会,林清清也极有眼色,从前有不解之处会去询问,如今都将机会留给几位郎君,只在堂间休息时,寻机会去问宁轩。
功课繁忙,宁轩也不再教林温温下棋,堂间时郎君们也没有心思再去吃吃喝喝,皆坐在正堂看书。
卢芸再是脾气骄横,这个时候也不会吵闹,且也跟着莫名紧张。
这一年过得很快,眨眼便又到除夕,林海与顾诚因拜年后,领完压祟钱,林郁便挥手让他二人去休息,连守夜都不必。
临走时,没人觉察到,顾诚因的眸光锁住了那抹嫣红。
她总是人群中最醒目的那个,一眼就能望见。
明明日日都会见面,可莫名觉得,他们已经许久未见了,可能因为这一年,没有紫毫笔,没有药,没有透花糍,没有西市同游,没有同乘马车……
更没有那挂在床头,只他一合眼就会出现她身影的香料。
顾诚因缓缓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于林温温而言,这一年,许多事情都变了,却又好像没变。
张氏不会再给冯氏脸色看,可对林温温还是不冷不淡。
她似乎已经彻底习惯,完全不放在心里。
立春裁新衣时,她恍然发现自己长高了许多,袖口短了一截,身前的袔子只能将那两朵白云遮住一半,她以为是胖了的缘故,可腰带却比以前松了。
“该说亲了。”
冯氏笑着望她,眼睫却湿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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