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说法,又得到了许多致仕官员的证实,他们纷纷通过报章,向民众讲述起陈年旧事来。
他们说,当时的京官都知道,当年隆庆皇帝鼻崩、首相高拱遭到驱逐,都是由冯保和当时还是贵妃的李太后一手策划的。两人先是合谋用春药加速已经中风的先帝死亡,然后又以皇帝的语气写出了遗诏,将冯保这个死太监,加入辅政大臣的行列。然后又在第一次早朝上,悍然驱逐了首相高拱,眼看就要把朝政归于阉寺和后宫了。
这时候幸亏时任次辅的沈太傅足智多谋,用一招“空城计,虚张声势,诈住了李贵妃,杖毙了冯保,夺回了朝廷的权力。但之后两人便结了粱子,李太后还曾经在宫廷夜宴上发动过刺杀,沈太傅险些丧命。但是李太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又派出刺客刺杀了沈太傅的老父,逼他不得不丁忧……
对故事的讲述七分真三分假,最能糊弄不知情内者。关键是所有的报纸众口一词,三人成虎,由不得民众不信。这样一来,又给沈阁老的身上,披上了一层悲情sè彩,更增加了民众对他的好感度。
商品经济发展到现在,炒作和策划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起义的领导者一合计,何不借此机会,大张旗鼓的操办一番,一来提振一下日见萎靡的民心士气:二来,也给沈阁老归来造势,为他力挽狂澜创造条件。
于是报业行会发起了“万舸争流迎太傅,的行动号召,各行各业纷纷响应,愿意提供出海所需的物资。至于出海的船只……各地码头上停满了久舶的航船,早就浑身生倚的船老大们纷纷表态,不需要报酬,只要给补充物资,招募水手便可效劳。
水手们也从报纸上看到了行动的号召,纷纷跑到报社去报名,不用报酬管饭就行!
短短半月之内便有两千多艘大船整装待发,最后考虑到成本和安全,将一千艘太大和太小的船留下,组建了一支千船舰队。
出发那天,外滩码头上旌旗招展、人山人海,各行各业的代表在民众的欢呼声中登船,去迎接他们心中的救世主。
大部队出发前一天,已经有几艘快船先行出发打前站。不然这么多船突然驾到,琉球国下都吓死了,还谈什么接待。
上海距离琉球很近只需三天航程而已,便抵达琉球群岛,一艘船驶向了首里那霸港,向琉球国王通气。但大部队却转向北方的东南水师琉球基地。
这个基地位于琉球群岛北端的奄美大岛,面积要比本岛还要广阔,万历二年,兵部向琉球王发出照会,要求在琉球兴建海军基地,以加强对领海的控制。琉球是大明最忠诚的属国自然无不照办,便将北部条件优越的奄美大岛,交给了东南水师。
琉球位于台湾与〖日〗本之间,以东北亚和东南亚贸易的中转站著称,贸易发达,号称“万国津粱”这一区域的海上贸易向来由五峰船队垄断,就算东南水师也得靠边站,现在朝廷却要在五峰船队的腰上楔一根钉子,自然引起毛海峰们的警惕和反感。
然而东南水师似乎只是单纯驻军,并未有插手航运的意思。而且有了这个缓冲〖日〗本的“毛派,和台湾的“叶王派”不再像以前针锋相对,又警惕内讧会被渔翁得利,故而主动缓和了关系,使这一海域的黑吃黑大大减少。这一奇怪的平衡一直延续至今,这个基地也不声不响的发展了十年……
直到最近为了寻找沈默,本土的人们穷搜海上,才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水师基地己经发展成为一个庞然大物。
虽然已经通过情报,对这里的船坞密布、战舰如云有了心理准备但当他们在水师舰船的引导下,缓缓靠近军港时,还是被吓了一跳。只见长不见首尾的码头上,停泊着一艘、一艘、接一艘的最新式战舰粗略一数,不下五十艘。而这据说只是基地的二号码头,临近岛上还有三个码头,停泊的战舰比这里只多不少。
“都说东南水师赢弱,比不了那些海商的船队。”距离这些战舰越近,也就越能感受到那种遮天蔽日带来的压迫感,拄着拐杖的吴逢源,脸sè有些发白道:“但要是加上这些战船的话,强弱就要逆转了吧?”“东南水师还会有这样的家底,怎么之前从不拿出来?”吕正升也惊讶道。
“拿出来干什么,让人惦记?”王梦祥笑道:“水师总督姚苌子,是个有大智慧的,你看当年沈太傅麾下的六大总兵纷纷下课,他这个把兄弟却能岿然不倒,这得多大的道行?”
“不是说,因为西班牙要进犯大明,所以才没换他这个水师统领么?”吕家毕竟是新加入的,对之前的内情不是很了解。
“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王梦祥道:“之所以会有这个基地,
是因为那时杨博还在,晋党已经把手伸到东南水师了,想通过控制这一力量,在海上贸易中分一杯羹。当时他们也确实有手段,顺利的把第一任总督俞大猷调走。这时候,才有了西班牙人要进犯大明的传闻,而晋党的人也发现,东南水师只有几十条像样的舰船,根本没法跟那些大海商相比,更不要说对抗天下第一的西班牙海军了。未免引火上身,所以才放弃了对水师的控制。”
“你是说,东南水师把大部分军舰转移到这儿来了?”吕正升讶异道:“这可不是藏几个人,如何能做到瞒天过海?”“当时东南水师草创,舰船是由各省的船厂分别建造,许多舰船还是由地方士绅出资,当时全都挂靠在各大商行,防的就是晋党。”吕正升道:“鼻时我们家名下,就有二十七艘军舰,但从没见过影儿。”“当时充其量只有百余艘,而且和这些战舰一比,只能算是小玩意儿。”吴逢源目光复杂道:“看来这些年东南水师的力气全都用在这儿了。”
“他们哪来的钱?”吕正个还是不解道,这一艘艘的吞金兽,绝不可能是东南水师能偷偷养得起的。
“奥秘在南京。”吴逢源叹口气道:“这也是沈太傅一直没揭开的一张底牌。”
“现在既然让娄们看到这些军舰,自然是要开牌了。”周毖也叹口气道:“南京那帮子留都官员,终于要走上前台了”
“大势所趋,无可阻挡。”见众人都有些低落,王梦祥出声安慰:“就像教训小辈说的,我们要知难而上,为九大家搏出个明天来!”
“不错!”吴逢源也振奋精神道:“为了家族的未来,忘掉那些无谓的自尊吧……”
船只靠岸,水师的人询问,需要多少辆马车。
吴逢源道:“只要两辆足矣。”
水师的人没多说什么,就槽两辆宽敝的军用马车开过来。
除了吴逢源八个,只有两个后辈跟着,其余人等都留在了码头。
马车行驶在平坦的马路上,往北一刻钟,离开了军港,窗外便展现出唯美的田园风光。时维三月,春huā烂漫,水稻桑田,翠绿yù滴。
令看厌了海水的几位老者精神一振,不由暗暗感叹,这人真会选地方隐居,想不到这千里之外的海岛之上,还有这般海上江南。
在山野间行了小半个时辰,众人远远望见一片掩映于山间绿树从中的村寨建筑,带路的兵士告诉他们,那里就是他们要找的归云山庄了。
望着那片极具乡野气息的稻草屋顶,众人不禁有些错愕,他们本以为,这位不动声sè间,掀动〖中〗国天翻地覆的大豪,应该会住在一座气度恢弘的城堡中呢。
马车在山下山门处便停住,引导他们的军官道:“所有的外来车辆,必须在这里下车,接受卫兵的检查。这不是庄主的意思,而是我们总督大人的命令。”他还以为客人会误会此间的庄主呢。
“理当如此。”几位老者点点头,都神sè肃穆的下了车。
“诸位既然有路条,就自行上去吧。”军官拨转码马头:“我只能送到这了。”
几位老者都没有说话,只有随行的一个年轻人朝他笑笑,送到他手里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那军官行出一段,一看手中那东西,竟然是颗龙眼大小的明珠,虽然认不清是哪种珠宝,但看这光鼻圆润,就知道价值绝对昂贵。他惊奇的回望着那些青衣小帽,做奴仆装扮的老头子,却见他们脱下鞋子,赤着脚,摘下帽子,披散头发,排成两排,五体投地、跪在了山门前……
一条通山顶的小路蜿蜒曲折,绿树成荫,各种鲜huā争相怒放,无论你的目光投向何处,或触手可及或从上方垂下,淡淡幽香飘忽在你的身旁。小溪流水,丁咚,植物茂盛,一道道小小的瀑布水huā飞溅:一座座古朴典雅的木质草顶建筑,掩映在漫山的huā树中,就像神仙居所一样。
一间面朝着瀑布的两层小楼,八面通风,卷帘低垂,木质的地板上铺着一方编织精细的竹席。竹席旁是个红泥小炭炉,炉上坐着铜壶,壶中烧着泉水。
竹席上摆着一张小几,小几旁对坐一对气度雍容的中年夫妻,正是人们千呼万唤找不到的沈默、殷若菡夫fù。
“他们到了”沈默穿一身白sè的道袍,熟练的洗着茶杯,意态悠闲道。
“让他们候着吧”岁月没有对殷若菡特别的恩赐,然而她却将一个女人的气质凝练到了大成若缺的地步。她也不需要造作,只是随意的坐在那,就会让你明白,女人的魅力,是可以与年龄成正比的。她随意的调笑道:“你已经有多少年,没为我泡茶了?十年还是八年。”
“…”沈默摇摇头,笑道:“我很惭愧。”
“这次下山,又要多少年才回来呢?”若菡的问话,没有一点幽怨,就像在询问一位要远行的好友,这是岁月洗练出的自信与从容。
“这次很确定,十年。”沈默提起铜壶,稳稳将沸水注入茶壶道:“十年后,我必定会回来。”
“这么笃定?”若菡慵懒的笑道:“你说话不太算数的。”
“这次是真的”沈默斟上一杯黄亮亮的茶汤,送到夫人面前道:“因为我已经与那些人约法三章,其中第一条,就是首相只任两届,每届五年。”
“十年啊,我好像还能等得起。”若菡笑笑道:“不过要是再长的话,保不齐我就带着钟金去找柔娘,让你做个老光棍。”
听她提起柔娘,沈默神情一黯道:“她在澳洲过得可好?”在他流放平常不久,柔娘担心儿子,便也跟到了澳洲。
“你还好意思问呢。”若菡嗔怪的看他一眼道:“他们娘俩在那里多艰难啊,这么些年了,你气也消了,该让他们回来了吧?”
“有他两个哥哥,和你这个嫡母照拂,我就不信他们能艰难到哪去。”沈默端起茶盏,轻呷一口。
“是,平常这孩子有大才,在那里也做出了些事业,但那里终究不是家
…”
“那就是他的家。”沈默轻轻一叹道:“你也别总觉着我对平常狠心,其实对阿吉和十分,我不也是一样?他俩一个在马六甲,一个在苏门答腊,哪个不是远隔重洋。”说着计态愈加黯然道:“生为我的儿子,就只能接受这样的命运。”
“他们都当了父亲,肯定能理解你”若菡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哪个父亲不为自己的儿子考虑?你是为了保护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