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六姨太面部僵硬,暗中掐自己虎口,直到痛感勉强压下心悸,她温声叫他,“怎又这副打扮?乍一看当真以为……” 沉之川正低头戴皮革手套,动作流畅,金扣哒得一声轻响,“六姨娘是说,少帅服,我穿不得?” 旗袍女人把手腕掐到没知觉,都耐不住一阵阵的腿软,“小川……” 军装男人眉间一挑,“我不记得,您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六姨太血液冻住,停了几秒,而后极速逆流,刹那间,她眩晕般向后仰倒,被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接住。 商铺……她日进斗金的商铺…… 她颤颤,“少、少帅,您……您都想起来了?” 沉子凌跟着打磕巴,“大、大哥……” 沉以叙没敢接话。 少帅的视线从两个弟弟头顶转了一圈,一言不发。无形压力铺天盖地,像险峻深山中看不见却无所不在的猎网,蒙头捂断两人鼻息。 两个弟弟汗流浃背,愣是不敢抬头, 熟悉的可怕女声响起,倒叫他们所有人喘了口气。 青黛凉凉插刀,“不是说了吗?弟弟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沉以叙:“……” 如果说从前那个只有蛮力的傻子能把他打成脑震荡,那么他毫不怀疑,面前这位沉之川,能让他回炉重造。 沉以叙忙架起被打击到恍惚的六姨太,踢了沉子凌一脚,“大哥!大嫂!前头军队早就候着呢,祝你们早日凯旋。姨娘不太舒服,我们就不送了。” “啊…哦。”沉子凌在两重阴影冲击下,小脸煞白,同手同脚,“我、我们先回去了。” 在两人错身之时,青黛格外友善,“弟弟们,不要挑食哦。” 啪唧。 沉子凌左脚绊右脚,重重磕倒在一掌高的门槛上:“………” 他愣愣摸下巴,只摸到满手湿漉漉的液体,小脸煞白又煞白,“宁……!” 只喊了半个音节,大哥的死亡视线如影随形,仿佛在静静等他骂出声。 是这样!是这样! 大哥从前就笑眯眯地看他们闯祸,然后毫不留情地把他们统统收拾一顿。 沉以叙十岁那年,在供奉列祖列宗的祠堂前玩火镰。火星子燃起来的时候,大哥看见了却没制止,只告诉他木头牌位燃得更快。 沉以叙偏偏照做……结果就是大哥亲自把快被烟呛死的闯祸精揪了出来,并在沉以叙养好病后,扔去焦黑的犯罪现场再抽了十鞭。 从此以后,他二哥再也不敢在沉府里玩危险玩意儿了。 是真大哥!活的真大哥! 沉子凌笔直站起,“子凌谢谢大嫂教诲。大哥再见,大嫂再见。” 而后架起六姨太右胳膊,一瘸一拐地跑路。 青黛注视三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暗叹少帅皮肤真好用,周边风声一荡,毛茸茸的披风就围住了她。 沉之川捧上青黛的脸,“走吧,夫人……姐姐。”最后两个字无比小声,偷偷说给她听。 青黛半张脸埋在绒毛里,想退开一点距离,沉之川却不紧不慢地拢起披风,把脸凑得更近,“不可以哦。外人都看着,夫人姐姐不可以拒绝沉之川。” 青黛无奈。 让他学,没让他超越。 沉之川眼睛飞快地亮起来,似乎是记着规矩,他立刻把大檐军帽往下拉,抿直唇角,“启程了。” 他转身,趁军队离得远,刚走出一步又转回去,咳嗽一声,牵牢了青黛的手。 青黛小声,“你娘可说了,沉家少帅不近人情,对谁都无一例外。你别黏着我。” 沉之川也小声,两颗脑袋在众目睽睽下讲悄悄话,“那是以前,现在娶了夫人姐姐,就应该和夫人姐姐在一起!我是少帅,但不是渣男!” 才刚刚数清十根指头的人,在某些事情上脑子倒转得快。 他大概就是传说中砍掉二百五的智商,还依旧很聪明的那种人。 青黛和沉之川去见沉大太太时,那个慈眉善目的传统女人正在抄写经书,祈求她的丈夫能早日归家。 沉太太看到一身军装的傻儿子,明白他要上战场的宿命,没有关心叮嘱,只说了一句,“之川,你可一定要把你爹爹找回来啊!” 沉之川心口不舒服,但他说不出原因。伸手接了滴沉太太淌下来的泪,他问,“你是在为爹哭?” 沉太太道:“他是我丈夫!我自然是为他哭。” 傻儿子盯着掌心的泪,“可是为别人哭,你的眼泪是流不完的。” 沉太太哭了太久,她努力睁开红肿的眼睛,透过模糊的水光看自己儿子,“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是本分。你怎能不为你爹流泪?若你出了事,你的夫人……” “如果我死了,我希望她别哭。” 沉之川怀里捧着军帽,坚硬的帽檐硌在胸膛,冰冷的军徽下是一颗跳动着的心脏。 他转头看青黛,那双曾经盛了蓬勃山火的眼睛,不声不响中添了点柔情,细雨与炙火共存,含蓄与纯粹交织,“夫人姐姐要为自己而活。” 沉之川如今就算不用刻意伪装,在青黛每日有意无意的训练引导下,他的思维能力也已渐趋正常。 所以他说这句话,是因为懂了点青黛一路的踽踽独行。 但更多的,是出自于心疼青黛的本心。 沉太太愣住。 青黛皱眉,一巴掌拍响他的脑门,“又在胡说八道!我是不会哭的,我一定让你先哭!” “嘿嘿。”沉之川用力眨眼睛,“夫人姐姐想看我哭吗?那我哭给你看呀。” “傻子!” 沉太太仍在出神,青黛把人往她面前一推,同时递过一个小册子,“麻烦太太教教他,怎么在人前做一个少帅。” 沉太太接过册子,胡乱应了一声。 她慢慢地合上了抄写的经书。 雁城关口。 一颗流弹穿过层层军队,准确无误地击穿沉家少帅的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