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青黛冷冷打断。 此刻,少年一贯如沐春风的脸上面无表情,恨意明显。 陈贵妃动作未停,反而借桌上微弱火光去看青黛表情,心中想着还要再加把大火,最好烧得这位高权重的容御史理智全无。 “你是为了靳鹤浊?”陈贵妃顺势坐到桌边,她唇角一勾,“他的故事,我也知道一些呢。” 陈贵妃留神观察青黛脸色,便自顾自说起那段过去。 当意气风发的靳鹤浊离开拙行书院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 他尚未推开靳家大门,门前盔甲士兵把他压于马下。陈方平没看他一眼,“靳常明一家犯了叛国大罪,如今已全部押上战场。你是最后一个了。” “什么?”靳鹤浊没听懂,被毫无尊严地压跪在地,他不挣扎,试图与面前男人好好交谈,“我爹不可能叛国。是哪位大人主办的案子?我、我要上诉伸冤。” 陈方平笑他不自量力,“上诉?告诉你,这案子是皇上一口决断的!” “东宫那位敢出言相谏,皇上直接废黜了太子之位。你一个罪臣之子,哪来的脸面。” 陈方平懒得多废口舌,掉转马头,“锁上。带走。” 两人扑过来,按下靳鹤浊手脚。 “别碰我!” “将军,我爹是清白的,我要上诉。”靳鹤浊一动,一柄长枪径直刺穿他的小腿,他一声不吭地跪倒,恶狠狠瞪陈方平,“将军,我要伸冤。” 两人按不住他,更多将士七手八脚地为靳鹤浊锁上沉重铁锁。 铁链作响,靳鹤浊清泠泠的脸上混着血水和冷汗,山岚色瞳孔深处是无法遏止的愤怒,“将军,我要为靳家伸冤。” 几人一齐拽着铁锁往前走,靳鹤浊嘴里只重复那一句话。 陈方平皱眉,转头看他。 莫名就想起了自家跟他差不多大的那小子。 “不如听话些。早点到战场,你或许还能见爹娘一面。”陈方平丢下这句话,便策马而去,“你也知道,刀剑无眼啊。” 靳鹤浊抬头,眼中恢复了点神采。 是。 还有爹娘。 他要先见到他们。 靳鹤浊便抓着铁链,一点点支起伤腿,低声问旁人,“军爷,我…我…可否快些……” 一人讽刺道,“着什么急?你身上有伤,走不快。” 一条铁锁比成人手腕还粗,略微一动作,便像剜骨般生疼,靳鹤浊苍白道,“我、我无事。可以快……” “你真当我们是怜惜你?上头的命令,是让靳氏一族死在战场,不是路上。” 这罪臣之子连累他们几位兄弟骑不了马,全得步行,言语中自然带股怨气,“未到疆外,我们还得好好照顾你这位大少爷呢。” 靳鹤浊便这样,走了五日。 一到疆外,陈方平看着跟死物一样伏倒在营帐里的靳鹤浊,脸色莫测,“来的不巧。大战已休。” 靳鹤浊一动手指,费力抬头,眼珠浅浅转动,好似在努力理解这八个字的意思。 底下将士问,“他怎么处理?” 陈方平挥手,“总归是活不成。抬出去和靳家的尸体扔一处吧。” 尸体? 什么尸体? 靳鹤浊抠住营帐内厚重地毯,生生抠出污血,几日不怎么说话的嗓子干枯难听,“将、将军……” “我、我要……” “为靳家……伸、伸冤。” 陈方平不耐烦,扭头,“拖出去。” “喂!老头!”一道响亮的少年音由远及近,撩开营帐,“我才走了几月,你是疯了吗?居然把平民扔进战场?我方才草草看了一眼,居然还有老人和女人!” “我方军队人手不足,便招募了些百姓来打仗。”陈方平一顿,“再者,他们是自愿的。” “自愿?有谁愿意主动去死?你别坑骗我,这……” “小酒。”陈方平严肃看他,“你不懂百姓疾苦。你没看过召集令吗?他们一条命,为乡下亲人换良田万顷呢。” 少年陈逢酒迟疑,随即厉声,“我就是不懂。下次不许找平民百姓。他们哪里懂打仗,就是白白送死!” 陈方平内里一嘲。 就是要送他们白白去死。 表面上好脾气地应下,“听小酒的。” 陈逢酒目光一转,落到半昏迷的一团上,“就算是战俘,也不用这般酷刑吧。问不出来便放了。” 陈方平含笑点头,顺着他的话,“那便叫人把这战俘扔到城外。” 陈逢酒满意,马上掏出自己漂亮的佩剑同他分享。 此后,和尸堆混在一处的靳鹤浊就被太子的人带走了。 “如何?”陈贵妃一笑,得意地等待青黛发怒,“这故事满意吗?陈方平亲自说给我听的。他说,没亲眼看那小子断气,太可惜了。” “可以。” “什么可以?”陈贵妃一愣。 “你弟弟,可以去死了。” 陈贵妃大怒,“你果然没放过他!他在哪?” 忽明忽暗的光影中,青黛盯着桌上跳动的灯芯,分不清赤红的是火光,还是她的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