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多年前,江南水乡,西子湖畔,每到阳春三月岸边桃红柳绿,分外妖娆。
桃树妖就是西子湖畔的一棵桃树。
妖类一族修行困难,尤其是树木之类,即便天赋异禀,也比其他的妖类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500年的时间,桃树也仅仅修出了灵智,有灵长类生物的智慧。
她能思、能看、能听,唯独不能离开泥土自由活动。
没有意识的时候,多漫长的光阴都毫无感觉。
可是有了意识,却还要束缚在方寸之地,日子就会变得非常煎熬。
那年秋天,一个有权势的财主,买下了湖边的一片地准备建造私家花园。
建造花园自然要移平土地,一切重来。
于是,桃树妖惊恐地看着周围的树木一棵棵被拦腰砍断、栽倒、死亡,很快就要轮到自己了。
虽然她已经有些修为,可还是弱小得连自保能力都没有。
若是本体被推到,她便只有死路一条,五百年的修为也会付之一炬。
这也是为什么树妖少的缘故,在没有化形之前,他们甚至连逃跑、呼救的能力都没有!
就在桃树妖以为自己死期将至的时候,突然有人喊了声:“住手!”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初见时,他才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青色僧衣,踩着朴素的芒鞋,看起来风尘仆仆,却又不染一丝尘埃。
少年僧人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道:“世间万物皆有灵气,毁树建园,不该不该!”
工人道:“这地既已有主,一草一木的死活自有主人定生死。你要那么好心,不如找主人家去买,莫要耽误我们干活!”
于是那僧人就特意去找了主人家,好说歹说,主人被扰烦了道了句:
“一棵破树而已,你要想救,自己移走就是。”
僧人来到桃树下,摸着桃树粗糙的树杆,问:“树啊树,你可愿意跟我而去?”
恰好一阵风来,桃树的枝干晃了晃,好像在点头。
那僧人叫明镜,是月轮山上,月轮寺的主持。
说是主持,其实也就是几间陋室,一人独守而已。
桃树妖也因此,从西湖边移到了月轮山,日日与明镜相伴。
明镜是个少言却极有才华的僧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天气好时,他会在桃花树下抚琴。
桃枝轻轻摇曳,仿佛听懂了琴音在随风舞动。
他还喜欢吟诗,时常站在桃树下,眺望着远处的钱塘江,念一首又一首树木听不懂的诗。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多了琴声与诗词,第二年的春天桃花开放得尤为热烈。
待看到那一树的粉白,如云似霞,美得触目惊心,明镜都有些痴了。
那个春天,他画了很多很多的桃花图。
每次画完,他忍不住摇头叹息:“桃树呀桃树,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树。我竟怎么也画不出你风采之万一。可惜桃花花期太短,不能让我长久作画。”
他本是随口一说,可那一年的桃花却从春天,一直开到了深冬。
即便大雪压枝,那一树的桃花依然在寒风中,颤颤巍巍地努力开放。
明镜心有不舍,他在漫天大雪下为她撑伞,却也只能遮住一小片风雪。
他爱怜地扶着树杆道:“花开花落自有时,累了就歇一歇吧,莫要逞强。”
话音刚落,那一树的桃花瞬间凋零。
从那之后,明镜就知道这树是真的有灵气,对她的照顾就愈发的尽心尽力。
一人一树,守着月轮山破旧的寺庙,就这样过了十多年。
小和尚也从十五岁的少年,变成了壮年的男子。
某一天,一伙全副武装的官兵忽然闯入了寺庙。
领头的是个锦衣华服,贵气逼人的中年男人。
华服男人揶揄道:“弟弟好雅兴,躲在这山野之地当世外高人。这些年,可过得舒坦?”
明镜看到他们时,有讶异,也有认命般的从容。
他叹息着:“当年皇权之争,我年纪尚小不过是傀儡而已。如今已出家多年,只想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你又何必再咄咄相逼?”
男人说:“谁叫你是嫡出正统?就因为是嫡出,哪怕你远离朝堂,却还有狼子野心的人想要找到你,借你的名头推翻我。他们越要找你,我就越不能让你活。”
说罢,他一声令下,让人捆了明镜关进了屋里,又在临走前,往屋里丢了把火。
桃树站在五六米远的地方,枝丫拼命地摇曳着,想要扑灭燃起的大火。
可是没有用啊。
她只是一棵树,一棵刚刚开了灵智,连化形都做不到的树!
树,又怎么能救人呢?
当年看,她命悬一线时,是他救了她,还给了她十多年相依相伴的美好时光。
可此刻,她不但救不了他,连迈出一步的能力都没有啊。
她眼睁睁地看着火势越来越大,看着火舌裹胁上他的身体。
她无助地看着他。
而他的目光也透过窗子,望着她。
他看到她的枝丫在疯狂地晃动,读懂了她的心意。
忍着烈火焚身的痛,他对她说:
“别难过,我命数如此,只遗憾此后不能再照料你了。桃树,可否让我再看一眼你开花时的样子。”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
一树桃花在寒风凛冽中盛放,映照着熊熊燃烧的大火,格外的惨烈。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月轮寺化成了一片废墟。
起初她还能看到他的骸骨,黑漆漆地半淹在废墟里。
再后来,在无数个日晒雨淋中,废墟里的遗骸渐渐和周围的灰烬沙土融为一体,又长了青草,一茬又一茬,一年又一年。
几十年后的某个夜晚,桃树妖终于幻化出了人形,变成了容姿绝色的女子。
美丽的女子蹲在荒草前,神情哀伤。
“对不起啊,我连替你收尸都做不到。”
“但是……”她的语气骤然一冷,带着浓浓的怨念,“我可以为你报仇。”
几十年过去了,那个凶手早已不在人世。
可桃树积攒了几十年的恨意却无法消除,她找到了凶手的后嗣,一气之下满门屠杀。
却也因此,背负上了业果。
她一直以为,天道的惩罚只会降临到她自己身上。哪怕道死身消,她也从来无惧。
可奇怪的是,天道的惩罚却并没有降落。
她总以为,是时候未到,便也没放在心上,还一心想要寻找明镜的转世,再续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