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门外大街上的宾客已经尽皆退在街道两侧,站在门口的宾客也赶紧退入门内,一队顶盔掼甲的禁卫快步上前守住大门两侧,手按横刀虎视眈眈,迫人的气势吓得宾客们再次齐齐后退。
皇帝乘坐的马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李二陛下一身锦袍,在内侍的搀扶之下走下马车。
“吾等觐见陛下!”
所有的宾客尽皆一揖及地,声震长街。
李二陛下看上去心情不错,手扶着玉带,环目四顾,颔首微笑道:“都免礼!今日朕前来房家贺喜,只为宾客,不叙礼仪,大家莫要拘束,热闹起来才行。”
“喏!”
众人应诺,纷纷起身,却依旧低眉垂眼,大气儿也不敢出。
房俊几人快步上前,惊喜道:“陛下亲至,微臣深感荣幸,只是事先未能得知,有所怠慢,还请陛下恕罪。”
李二陛下笑呵呵的看着房俊,然后目光从他脸上掠过,看了看李泰、李治,又目光深邃的看了看马周、李道宗,缓缓颔首,随意说道:“朕也是一时兴起,想要前来凑凑热闹、沾沾喜气,所以事先并未有准备,岂能怪得了你呢?”
房俊躬着身子,往旁边让了一下,恭声道:“外头人多眼杂,还请陛下入内上座。”
任何时候,帝王的安危都是首要之事,一旦出现一丝半点的差错,便足以引发山呼海啸一般的震荡,乃至天翻地覆的后果。
尤其是这种随性之下走出皇宫的举措,难免在安保防卫方面出现疏漏之处,万一在房家大门前遇险,那后果绝非房家能够承担……
孰料李二陛下却站在石阶上,笑道:“稍等片刻。”
房俊等人愕然,不解其意,随即便见到一个身影从车队后面一架马车上下来,快步走到台阶之前,略有些气喘,道:“陛下。”
房俊等人全都愣住。
居然是长孙无忌……
以目前房俊与长孙无忌之间的恩怨,两家虽然说不上不死不休,却也竭尽全力想要将对方绊倒,彻底打落尘埃永不翻身。这种早已经公然撕破脸面的关系,又岂能登门贺喜?
李二陛下便捋须笑道:“先前赵国公在宫里与朕商议国事,正巧朕心血来潮欲往房家前来贺喜,讨一杯水酒喝,赵国公便求着朕一起同行。尔等同朝为官,彼此之间难免有些意见不合之时,但都是帝国之柱石,不应伤了彼此之情分,正好今日有机会,借着房家喜事,一笑泯恩仇如何?”
房俊默然。
这长孙阴人屡次三番的谋害于我,早已经仇怨甚深,如何还能一笑泯恩仇?
最重要的是,长孙无忌怎么可能愿意与我一笑泯恩仇?这人一直以来都将自家几个儿子的悲惨遭遇算到自己头上,恨不能将自己剥皮拆骨,这种仇怨只能有一方彻底崩溃倒塌之后才有可能终止……
尤其是李二陛下口中所言,明显是他逼着长孙无忌前来房家贺喜的……
长孙无忌上前,一张早已生出老年斑的圆脸满是慈祥和蔼的笑容,丝毫看不出半分被强迫之后的尴尬与难堪:“二郎年少有为,老夫素来将你视若子侄,平常时候虽然因为政见之不同而有所争论,但今日房府喜事,老夫也得亲自登门,道一声贺喜,讨一杯水酒。”
周围离得远远的宾客们虽然不敢近前,却也能够听得清长孙无忌的话语,不由得纷纷心里吐槽:您老这杯水酒房家可当真不能给,谁知道今日给了你一杯酒,明日你会否就将房二煎皮蒸骨拿来下酒……
房俊看了一眼捋着胡须微笑不语的李二陛下,笑着对长孙无忌道:“晚辈入仕为官以来,赵国公多有提点教诲,致使晚辈受益无穷,感激不尽。今日赵国公能够亲自登门,房家上下蓬荜生辉,感激不尽……”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露出一副略有惊愕的面容,向着长孙无忌的身后看了看,迟疑道:“……只不过,为何未见赵国公的仆人扈从带着贺仪前来……啊哈,您瞧我,实在是一身铜臭,愚不可及,赵国公乃帝国柱石、勋贵之首,能够莅临房府,已然是房家阖府上下之荣幸,有这份心就好,不在乎那些个俗礼。”
长孙无忌毕竟混迹朝堂大半辈子,早已经修炼成精,面上并未因房俊的戏谑调侃而有所变化,可腮帮子的肉棱依旧蠕动几下,显然压根咬得狠劲。
他被陛下叫去太极宫,紧接着便二话不说带着他直接来了房家,哪儿有功夫去准备贺仪?
之前他可没打算来给房家道喜……
只不过众目睽睽之下,被房俊指着鼻子说自己空着手登门,这的确是严重的失礼,却也反驳不得,只能自己生闷气,连带着腹诽埋怨李二陛下几句:您希望臣子们不要生死敌对,可也不能将老臣的脸面丢在地上任人踩踏啊……
李二陛下将捋着胡须的手放下,负在身后,抬脚往门内走去:“朕已经许久未曾赶上这般热闹,大家别再这里站着,进去坐下慢慢说话。”
他想要看到的只是长孙无忌与房俊的仇怨缓解一下,不要整日里打生打死搅乱朝政,至于长孙无忌的颜面……你差点将房俊刺杀而死,朕隐忍不问,今日让你丢几分面子,也没什么过分?
刚走进大门,便见到太子与房玄龄一前一后急匆匆小跑而来,显然是接到了陛下驾临的消息赶紧出来接驾,见到李二陛下已经背着手踱步进了大门,两人赶紧驻足立于一侧,齐齐一揖及地:“儿臣(微臣)觐见陛下!”
李二陛下停住脚步,扫了太子一眼,鼻孔中“嗯”了一声,道:“免礼!”
然后上前,笑着对房玄龄说道:“玄龄府中大喜,遍邀宾朋,却唯独忘了整日里枯坐太极宫的朕,是不舍得府上的水酒,亦或是已经忘了咱们君臣当年并肩作战的情谊?”
此言一出,大家便知道陛下今日之所以将长孙无忌给绑来房府,就是为了给房家出气,顺带着给房家撑腰的。
先前房俊在江南遇刺,虽然天下尽皆猜测乃是长孙无忌所为,可毕竟无凭无据,谁也不能将之奈何。但是没有证据并不能说明此事非是长孙无忌所为,所以李二陛下以这种形式警告、惩戒长孙无忌,斗争可以,但朕之底线绝对不容践踏。
身后的长孙无忌一张圆脸阵红阵白,极为难看。
可他又能说什么呢?
自己已经突破了李二陛下一直维系的底线,惹得皇帝心中恼怒,但是为了稳定朝局,不影响东征大业,所以采取隐忍之态度,未予严厉追究,却不代表就会听之任之。
这股怒气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隐忍下去,可将来一旦东征结束,无论结果如何,必将腾出手来料理纷乱朝局。
若是不能予以及时应对,长孙家就将会首当其冲……
房俊自然也看得懂李二陛下的用意,只不过这样的处理方式,他并不满意。
底线之所以是底线,便是最后的界线,不可逾越。
若是可以恣意践踏、随意逾越,不能予人以警告、威慑,无人心怀畏惧,那又如何称之为底线呢?
这等底线还不如没有……
……
李二陛下在先,房玄龄、太子紧随其后,再然后便长孙无忌、李泰、李治,层次分明的向着正堂走去。
李治忧心忡忡,他觉得今日父皇是想要当众羞辱长孙无忌一番,以达到宽慰房俊遭遇刺杀所受之伤害。而一旦长孙无忌灰头土脸,自己又岂有颜面?只要想想再众人面前被父皇奚落训斥,李治就浑身难受。
心中正自踟躇,便觉得衣袖被人拉了一下,继而听到魏王说道:“父皇,儿臣与稚奴去偏厅与一众驸马们喝喝酒,说说话儿。”
走在前头的李二陛下头也未回,只是随意的摆摆手,便进了正堂。
李治停住脚步,长长的吁了口气,回头迎上李泰笑吟吟的目光,心中一暖,道:“多谢青雀哥哥,小弟这心里正犯愁呢……”
“嘘!胡说什么呢?走,去偏厅坐,估计老四、老五、老六他们也都到了,咱们兄弟会一会咱家的那些个驸马,非得将他们放翻在酒桌上不可!”
“嗯!小弟听兄长的,放翻他们!”
李治眼眸闪闪,一腔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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