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熟在城头扒着箭垛往下看。
城上的兵卒用绳子顺下去,顿时便与木盖车下的唐军战在一处,令泥熟惊异的是,足足百余名麾下的精锐兵卒,居然一时半会儿的拿唐军完全没法。
唐军身披重甲,手持长长的陌刀,挥舞之间刀光雪亮,与雪花飞舞一处,但凡近身的薛延陀兵卒尽皆被劈斩死伤,鲜血将城墙根的雪地染得通红一片,一时之间杀得薛延陀兵卒居然无法近身。
泥熟瞳孔一缩,陌刀手!
是大唐赖以对抗胡族骑兵战绩最佳的陌刀手!
即便是面对骑兵冲锋,身体强壮、身覆重甲的陌刀手已然无所畏惧,更何况现在只是面对薛延陀普通兵卒?
泥熟理解这些兵卒无法斩杀陌刀手,但却搞不明白这些陌刀手到底是为什么靠近城墙这么近?
待到兵卒依靠人数优势迫使木盖车离开城墙一些距离,泥熟赫然发现有两块城砖被唐军挖了出来……
这是干啥?
想要将城墙挖空,致使整座城坍塌?
泥熟一头雾水……
唐军的木盖车缓缓撤退,泥熟伸着脖子,与城下的兵卒一起瞪着几个城墙根被唐军挖出城砖的空洞,看着那里一根呲呲冒烟的引线发呆。
直到那根引线燃到尽头……
“轰!轰!轰!”
数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荡四野,宽阔雄壮的城墙就好似被地底冒出的怪兽狠狠的拱了一下,紧接着被一股庞大的力量掀翻,自从当年赵信筑城之后数度休憩的城墙顷刻间倒塌,砖瓦石块伴随着灰尘烟雾四散飞扬。
城墙顶上的泥熟连带着身边数十名亲兵瞬间被倒塌的城墙所吞噬,身形调入火药炸开的缺口之中,又被炸上半空的砖瓦石块所淹没掩埋。
雄壮巍峨、被称为漠北坚城的赵信城,重蹈武川镇之覆辙,在划时代的火药轰鸣之中,完成了其数百年来为漠北胡族严守门户的历史使命,倾倒坍塌,一整面坚厚的城墙成为一地瓦砾。
远处默默望着赵信城的房俊啧啧嘴,叹了口气。
无论武川镇亦或是赵信城,千百年后可都是一等一的文物,自己却悍然用火药将其完全摧毁……没有人比他这个来自于后世的人更知道这些建筑的价值,这些汉朝最具有人文的建筑,到了后世每一块砖瓦都几乎是国宝。
这是犯罪呀!
心疼了三秒,房俊大手一挥:“全军压上!”
身后的大军缓缓向着赵信城冲去。
前头担任先锋的薛仁贵所部,却早已顺着被火药炸塌的城墙豁口冲进城内……
谁也没料到只是这轰然一响,不仅整面城墙坍塌得七七八八,就连主帅泥熟都给埋葬在了砖瓦石块的废墟当中。
除去泥熟,聚集在他身边的大小渠帅亦是无一幸免。
整个赵信城的指挥系统瞬间瘫痪,兵卒面对顺着豁口蜂拥冲进来的唐军茫然不知所措,有人抵抗,有人撤退,无头苍蝇一般乱成一团,顿时被气势汹汹杀进来的唐军杀得大败。
唐军火枪开路,陌刀手在后,薛仁贵提着一杆凤翅鎏金镗威风凛凛的进入城中,临战指挥,麾下的唐军潮水一般淹没了整座城池。
薛延陀军队群龙无首,先是各自为战,继而发现唐军的攻势太过凶猛,根本无可抵挡。想要冲上去死战,被唐军排成一排射击的火枪击毙,想要躲在房舍之内迂回巷战,却又被天雷震怒一般的震天雷炸得墙倒屋塌粉身碎骨……
只是堪堪抵抗了一盏茶的功夫,薛延陀军便顶不住了。
不知是从谁而起,发一声喊:“跑啊!”丢掉武器撒丫子就向着北方奔逃,士气瞬间降至最低点,全线崩溃。
兵败如山倒。
唐军从城南倒塌的城墙潮水一般涌入城内,薛延陀军则丢掉兵器,连战马都来不得骑上,羊群一般从城北门溃逃。
然则赵信城北面只有三座城门,且尽皆狭**仄,数*仄,数万薛延陀军队蜂拥在此,都抢着出城逃命,自然而然的发生了拥堵……
悲剧就此发生。
唐军追赶至此,火枪手一排一排的排队射击,乒乒乓乓的枪声犹如爆豆一般响成一片,枪口腾起的硝烟几乎笼罩了整座城池,狂烈的北风都无法吹散!
薛延陀军犹如被死神镰刀割倒的麦子一般一片一片的哀嚎着倒地,尸体堆满了城门前的空地,鲜血横流,严寒之下冒着汩汩的热气。被逼入绝境,薛延陀军也迸发了烈性,反正都是个死,何不反冲锋一回?他们红着眼珠子,冒着枪林弹雨扭头向着唐军冲锋,然而大部分尽皆被击毙在半路,偶尔冲到唐军近前的,面对武装到牙齿的陌刀手,也只有豚犬一般待宰的份儿……
半个时辰之后,当城门口的鲜血已然没过脚面,薛延陀军终于崩溃。
神情惶然的薛延陀军跪在殷红的血水里、袍泽的尸体上,俯首哭嚎,哭声震天……
当意志被完全摧毁,人与牲畜并无区别。
薛仁贵这才抬起手,制止了这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待到房俊进入城中,看着上万薛延陀兵卒聚拢在城北门,一个个神情呆滞的跪在血泊里,顿时大感头痛。
他问薛仁贵:“这些俘虏怎么办?”
这里是赵信城,乃是薛延陀腹地,周围散居的胡人部落数不胜数,这么的俘虏若是看押起来,起码需要一倍的兵力,可是眼下哪里有那么的人手?不看押起来,转头这些兵卒就会逃回薛延陀牙帐,等着后边的薛万彻上来,又错过了“兵贵神速”的要旨,无法在薛延陀牙帐未曾反应过来之前,第一时间穿越窴颜山,直捣薛延陀牙帐!
一旦给予薛延陀牙帐更多的备战时间,唐军的伤亡就会增大,这是房俊绝对不允许的。
战争难免死伤,但房俊将这些汉家儿郎带出来,就要争取将更多的人带回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不是他的风格。
薛仁贵脸上肌肉抽搐一下,沉声吐出一个字:“杀!”
房俊心里砰的跳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向薛仁贵,下意识道:“都杀了?”
薛仁贵颔首道:“正是!如此多的薛延陀人,一旦反抗起来,就需要两倍甚至更多的兵卒来弹压,否则极易酿成大祸。况且由此地返回漠南,路程数千里,这一路上又得冻死多少?既然左右都是死,自然是现在杀个干净更省事。”
房俊沉默不语。
上万人啊!
都杀了?
这不是牛羊牲畜,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战场之上你死我活,可是这些敌人现在成了俘虏,如何能够做到将其屠杀殆尽?
面对鬼子,面对棒子,面对南洋的土著猴子,房俊绝对不吝于举起自己的屠刀,甚至将其灭种,房俊也不会有太多不忍。
他从小到大所受到的教育之中,深知这些杂种畜生带给了中国人怎样的残忍凌虐,一部近代史,尽是这些畜生带来的斑斑血泪。
但是突厥也好,薛延陀也罢,距离他所生活的年代太归于久远,与汉人之间的仇恨,他没有感同身受,心中的恨意自然不足以令他毫不迟疑的做出屠杀的决定……
更何况,现在的薛延陀,在其衰亡之后,有不少人渐渐融入大唐,即便依旧流荡在草原上,后世子孙也渐渐成为五十六个民族其中的一个。
五十六个民族一家亲,从小的教育不是说着玩儿的,早已印到了骨子里!
在后世,还有谁会因为灭宋的蒙元而仇视蒙族,因为灭明的清朝而抵制满族?
对于房俊来说,与薛延陀的仇恨乃是国与国之间的仇恨,非是民族与民族之间的仇恨。
说到底,他毕竟不是一个纯粹的军人,做不到薛仁贵这般为了胜利冷酷无情。
沉吟良久,房俊勒转马头,叹口气,道:“由此向北,所有军务,便由薛将军定夺。”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房俊也只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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