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门除非资质出众者,推荐者,一般情况下,每年八九月份在山下各处设所发放年龄过大、习武无所成的弟子,也招收新的弟子。望月跟杨清他们上山前,就已经在山下看到这种情况。当时没有上心,现在想来也是有点用。
原映星又不需要她帮忙,现阶段,望月觉得自己拿下杨清就行了。云门掌门不让她见杨清,她就另寻新思路好啦。其实这样行事,她真深思熟虑的可能性很少,大部分支撑她这么做的因素,还是好玩的性情。
她自去跟一堆人,去抢今年新弟子的招收名额。
却说云门的新一代内门弟子初长成,渐渐的,门派也开始把各项事情交到他们手中,去磨砺他们。之前跟随杨师叔下山历练,算是个预热。回山后,内门弟子除了日常习武,也被长辈们交诸了很多事务在手。
像尚淮,就听师父的话,下山跟随某位长老,负责招收新弟子的事情了。这位长老年纪已大,武功不怎样,对云门的心却绝对忠诚。见到尚淮后,觉他年少多姿、风流出彩,就决定把他拍到招收弟子的最前线,让广大前来报名的百姓们看看,自家云门的弟子是何等风采。即使不来报名,美少年去刷刷脸,大家对云门的印象也会好很多。
毕竟终南山下,就是云门自己的地盘,当然要好好经营。
尚淮任劳任怨地与一群普通外门弟子、一群打杂的、一群雇来的小厮混在前方招弟子,每天听着各种奇葩的问题,还得耐心解答,很是辛苦。某一日,他一贯地登记报名的文卷,问,“嗯嗯嗯好……叫什么?”
听头顶熟悉的少女声音娇脆脆道,“望月,”停顿一下,“杨望月。”
尚淮手中捏着的狼毫被他失手一掐,嘎嘣一声掐断了。少年愕然抬头,果然如他所料,看到千娇百媚的红衣小姑娘。凤眼桃腮,唇儿嫣红,腰肢纤细,满眼的调侃笑意,冲他眨了眨眼,“嘿,尚少侠。”
“杨杨杨姑娘!”尚淮一结巴,差点跳了起来,满脸的古怪,“你怎么在这里?!”
“报名啊,我心慕云门,也想当云门的弟子啊,”望月满不在乎道,一手叉着小腰,另一手指骨纤长的,在他笔下的册子上点了点,催促他,“别耽误时间,快写快写。”
尚淮满脑子的疑问,他只知道杨姑娘应该在云门做客,之后杨姑娘也没有跟他们见过面,尚淮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望月就下了山。他当然知道望月和杨师叔的关系,心里更加觉得古怪了——你们不是都快谈婚论嫁了吗?杨姑娘你为什么要报名新弟子啊?
然身后还有人排队,尚淮本身性格认真负责,望月一叠声地催促他,他脑子很乱想不明白,就如实记录。
见到登记在册,望月才满意离开,临走前还冲尚淮眨个眼,“尚少侠,手下留情哦。改日请你喝酒。”
尚淮咳嗽一声,“云门弟子禁酒的。”在山外条件放宽松,毕竟有各种意外不得已。到了自家山门下,还是要遵守门规的。
望月嗤一声,摆了摆手,“那请你吃茶。”
她就这样潇洒走了。
而尚淮到底不是江岩。他觉得望月此番行为很奇怪,但他一板一眼,也没有留什么心眼。若是江岩在这里,可能就把望月的登名册子给瞒下去,去私下跟望月谈过、再问问杨师叔怎么回事,才会有决定如何处理望月这名册的事。
但尚淮耿直。他一边照程序所为,望月的册子该怎样就怎样,一边又总觉得不对劲,跟山下长老交代一番,就先回山,一路去找面壁思过的杨师叔了。
而杨清,压根不知望月所为。他想过她会胡作非为,但想着自己警告过她不要跟掌门吵。所以她虽然几天没来看他,杨清想着也许是果真如他所料跟掌门吵了,心中无奈叹气,却也不知道他的小姑娘已经洒脱地下了山。
坐在屋中,日行月移,云卷云舒,光束从外照入,一次次流转在身。杨清坐在榻上打坐,长久不动。
他正进入一种极为奇妙的状态。
这种状态,既是舒服,又是难受。他的面色苍白,额上渗汗;然而内里一派宁静悠远,旷无一物。
仿若置身一片幽黑,周天四面发着光,似一座小人独坐天地间。恍恍然,看天地悠悠变化,看一次次的日转星移,沧海桑田。小人拔地而起,手中若有剑气,向四面劈去。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胸臆中的幻象小人,在天崩地裂间,在太阳一次次爆炸、星光一次次破碎间,演绎着武功。行云流水,与天地一道韵律。时而缓慢,时而快疾。
四周原本静和的气压,飞快地涌向最中点,向小人压过去,似要将他挤压碎裂……
在这种微妙与奇妙并存的时候。
好像看到高山上的冰雪破山而走,明月寒霜普照大地。顺水而走,逆水而行,都是一样的速度……规律在重新发生改变,他的武学,万物对其影响,又被影响。这一切都推着他,将杨清向那座高山推过去,推过去……
那处光澜万丈,山巅之高,云水在下,日月当空……
“杨师叔!”门外传来尚淮的敲门声。
状态突地被外界打断,气血为之一滞,榻上打坐的苍白青年,蓦地吐出一口血,才缓缓睁开了眼,目光清和。
杨清轻轻擦掉唇角的血,心想:果然,闭关应该在无人打扰的时候才行。他自己闭门思过给思过成去研究武学,也不能怪被人打扰了。
心中略可惜那种玄妙的状态被打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重新找到。却也不是太着急,他能进入第一次,当然也能进入第二次。
杨清调整了自己周身的气息内力,温声问门外的尚淮,“有什么事么?”
尚淮托几个交好的师弟哄走了看门弟子,才摸过来,借一门之隔,跟杨师叔说话。听到师叔的声音,宽和温静,与往日无异。杨清声音和本人一样,有种安抚众人的感觉。在他的声音下,尚淮觉得自己似乎想多了。便梳理下思路,才跟杨师叔详细说了山下的事,“……于是杨姑娘的名字,就报了上去。师叔,这样有没有问题?”
屋中长久的沉默,杨清半晌未曾回答。
尚淮拍了拍门,再试探地喊了几声师叔,甚至怀疑里面是不是出事时,他按在门上的手,突地感觉到某种颤动,看到铁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裂开。
尚淮满目震惊,往后退,盯着这门上、窗上的一把把小锁。裂缝一点点爬满铁锁,不是一两把,是几十把一起。又慢又快,一点儿也没有停。把手放到门面上,好像都能感觉到洪涛海浪在门框内中汹涌。
尚淮迅速衡量自己的水平:状态最好时,能破开几把锁。但是几十把一起,他做不到。
继而苦笑,不光自己做不到,恐怕自己的师父,都不可能一下子做到。
在尚淮的感叹中,几十把门锁掉地,门从里面推开,衣白胜雪的青年,从一扇被震碎的门后走出。尚淮立即拱手,“弟子恭贺师叔武功再进一层楼……”
杨清则问他,“望月要报名云门的新弟子?”
尚淮点头,看杨师叔面色雪白中,透着一丝怔忡。
杨清发了会儿呆,就说,“我下山一趟。”
“这、这……”尚淮指指他身后倒下的门,尴尬问,“那这边?”
杨清再发了会儿呆,慢慢说道,“没事了。我大概已经大错了……掌门问起来,就说那件事,大概我想多了,回来再向他解释。尚淮,你先帮我照顾下这边,我得先下山去看下。”
尚淮见他面色安静,眼睫低垂,不知在想什么。心中一动,低声说,“杨姑娘住的地址,我们都有记录的。师叔你到时找陈长老要就行了,他会带你找人的……”
不知道杨清在想什么。尚淮看他侧脸静静的,衣衫被风吹拍,映照身形的清瘦与羸弱。听说杨师叔一直在辟谷,几日不见,果然消瘦了很多。
杨师叔好像又在发呆,尚淮说了半天,都停了一会儿,才听到杨清漫不经心地“……嗯”一声。
杨清拍了拍尚淮的肩,就走了。走时碰上赶回来的看门弟子,几个弟子看到杨师叔大方方地从门中走出,正慌乱不知怎么办,看到师叔跟没看见他们似的,就这么走了过去……幸而门边的尚淮向他们几个招手,他们才带着一腔疑问过去,“杨师叔怎么了?看上去精神恍惚的样子?”
如何不恍惚呢。
尚淮心想,大概杨师叔和杨姑娘吵架了吧。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杨清真是很难说清楚心中当时的感受。
尚淮告诉他望月做的事,他就怔了一怔,大脑空了一下。然后不受控制的,就往门口走去。他自己武功是能出去的,但正如他所说,他不会那么做。然等杨清自己稍微恢复了点理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在下山的路上了。
日头高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