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凉如水,宅院中却灯火通明,哪怕是隔得远也能一眼瞧见,前厅正办着盛宴。
江桃里从狗窦中爬出来时,白皙的小脸已经变得通红了,原本干净的裙子也沾了淤泥。
她站了起来环顾了四周,黑暗下并不是多清晰,隐约窥见的轮廓告知她,这个地方并非是寻常人家能有的格局。
盛京多的是贵人。
虽然知晓那般的人,绝对不会去钻,江桃里还是谨慎地以防万一,摸索到一旁,将堵入口的石头推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后,江桃里抬眸看着周围。
她打算找个地方先藏好自己,等到天亮之际再原路返回。
周围没有任何可以遮挡了,她便猫着身子朝一旁挪去。
景荣将军府。
琼楼玉宇,鳞次栉比,是当今天子亲自遣派修筑皇城的匠人,足足花了近一年才成的。
本意是给长平少将军做府邸,后因为景荣大将军先一步归京,而少将军常年不在盛京,这才辗转赐给了景荣大将军做府。
幡旄晃动,灯火通明映照着奢靡之景,金玉帘子垂响,隐约隔绝着里面的盛况。
那传闻中,深情且清廉爱民的户部尚书江元良,正揽着娇嫩的美人儿醉生梦死。
而最上方主座上斜斜躺着一名男子,美人跪坐身侧揉着肩膀。
他兀自仰头饮酒,冷面含讽。
厅中地龙旺盛,他身着单薄绸衣,隐约敞开露出精壮的胸膛,上面布满了令人生怖的伤疤。
他偶有回头看底下醉生梦死的人,俊美的脸上唯一的缺憾,便是缺失了一只眼,使他显得阴冷异常。
此乃前几年归京的景荣大将军,一路攀爬,短短几年的时间就稳住了脚步,如今是皇城指挥使——陈云渡。
“陈兄,敬你一杯。”
喝满足了的江元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的官级虽然比陈云渡高,但却没有爵位在身,所以他担当得起自己的称兄道弟。
陈云渡闻言瞥过去,嘴角微勾,眼中丝毫笑意都没有,举了举自己的杯子:“江大人请。”
江元良一口饮下,又独自坐了片刻,见他迟迟未开口。
江元良忽闪了眼眸,正打算提醒一二,从上方就传来了声音。
“都下去罢。”陈云渡转着手中的酒杯开口,随手一挥:“来人呈上来,给江大人过目。”
“喏。”陈云渡身旁的下人顿时退了下去。
江元良坐了回去,脸上升起了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隐约带着翘首以盼。
很快就有下人躬身呈着盒子,恭敬地举在江元良的面前。
“大人请过目。”
江元良抬手准备要打开,但临了又转去拿一旁的帕子,郑重再三地擦手后,才将盒子打开。
待到看见里面的物件儿后,眼中闪过狂热。
他伸手拿起来里面摆放的两枚铜币,对着柔和的烛光比了比,瞧了瞧,最后都化作了一个字。
“好!好!好!”
单从外观上瞧,完全足以以假乱真了。
陈云渡面上并无狂热,冷淡地掠过他激动的脸,还有他举着的铜币饮下一杯烈酒。
烈酒下肚一路灼烧到胃,叫他也畅爽万分。
江元良爱不释手地欣赏了铜币,才依依不舍地放了进去,挥手让人拿下去。
“还是陈兄能人异士多,我还从未见过这般相似的铜币。”江元良笑吟吟地说着。
“以后江大人会看见更多。”陈云渡一语双关。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勾了唇。
见了物件儿后,大殿中又开始载歌载舞地纵乐。
宴会中江元良喝多了,暂时辞别了陈云渡,准备归府。
“江大人切莫忘记某想要的东西。”陈云渡迎送淡声道。
陈云渡都舍得花这样大的价钱,他自然也没有什么不舍得,当即就爽快道:“届时必将奉上。”
陈云渡颔首,静静看着前方的人摇晃着离去后,才转身回去。
厅中灯火未灭。
另外一边的江桃里,正小心翼翼地贴墙而行,终于找到了一座假山,正准备进入将自己隐进去。
结果刚过去就被人罩脸劈到侧颈,眼前一抹黑。
晕过去的江桃里电光火石之间,还在想这大约是报应,之前砸了人,她转头就被人劈了。
……
“醒醒,将军召唤了,快点换衣裳!”一道女声将江桃里唤醒了。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就被强行套上了一件舞衣,然后被懵懂地一路推着走。
等要走到前厅,看见晃眼的光时,才恍然地抬手摸自己的脸,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戴了一个面具,将上半张脸全遮住。
见此怪异场景,江桃里没有任何的惊,反而快速地冷静了下来,大概猜到了什么原因。
高门府宅中都养着伶人,专供贵客享用。
大概是方才自己无意间,撞到了逃跑的伶人,然后她为了拖延时间,而将自己的面具戴在她的身上,自己跑了。
而那些寻来的人没有丝毫怀疑,还将她当做伶人拉了过去。
眼下大约是跑不了了,刚好可以借此机会躲避一下,江桃里就顺理成章地隐在里面,一起进去了。
人是进去了,但江桃里却愣在了原地。
大厅上坐着两人,一人戴着黄金面具,百般无聊地甩着鞭子,似在等人。
而上方年纪稍长的人,虽是独眼却无法掩盖其俊美的面容。
两人如出一辙的骇人气势。
那人方才不还在外面被她砸晕了吗?怎么会在这里,还找来得这般快。
他是狗。
江桃里震惊了片刻,脚步下意识地就要掉转,余光却瞄到他手上,好似夹着陈旧黄纸。
一瞬间,江桃里的目光顿住了,抬手按在胸口。
方才她被人强行换了一套衣裳,东西不在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他拿去了。江桃里满眼骇意。
坐在案边的人指尖夹着那张纸,晃了晃,吸引的不止江桃里的视线,还有首座上陈云渡的视线。
“少将军手中是何物,自你进来便似宝贝般拿在手中。”陈云渡用着独眼含笑,看着底下懒散的人。
本来这场宴是要散的,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再次歌舞升平了起来。
他同这位刚回京的长平少将军交情甚少,可谓是几乎没有打过照面,这般突如其来,反倒让他心生了警惕。
闻齐妟随意地瞥了一眼手中的纸,面具之下的嘴角微翘,懒懒地抬了眼眸看了上面的人。
“小狸奴叼来的,看着有趣。”语罢,他的视线朝着底下,刚进来的那群舞女看去。
一个个穿着花红柳绿的舞衣,一眼掠过去没有什么不同,但他的视线却定格了。
陈云渡顺着一起看过去,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同,心下正疑惑他那视线是什么意思。
只见原本懒散坐在那里的人,翻转了身,单手撑着下巴对着舞女。
“跳,谁跳得好就赏爷手中的东西。”他弯着殷红的唇晃了晃手中的东西。
众舞女面面相觑。
他看似对着众人所说的,实际上却将目光锁定在江桃里的身上,就似猫抓老鼠般,带着浓浓的恶劣。
江桃里咬着牙避开他的视线,眼下这个时候再想要逃,只怕是不行了。
思此,江桃里便跟着舞女的动作,一起跳动着。
令她松一口气的是,好在之前她学过这些舞步,所以跳起来一点也没有不适宜。
羌笛响起,是乌和的牧民舞。
黄金面具下张张美人颜,轻摆长袖,随着乐声响起,翩翩起舞,赤足踏步在鼓上,脚腕上的铃铛随着鼓声响起,热情而又奔放。
江桃里一面跳着,一面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他甚至都没有抬眸,指尖夹着的纸,似乎在逗猫般左右晃动。
闻齐妟感受到一道视线,随着他的指尖一起晃动着,无声地弯了嘴角。
见此场景,陈云渡攒眉,凝望着下面的人若有所思,见他这般模样似并非是知晓,方才他会见过江元良。
“方才我来时,刚好在路上碰见了江尚书,此间深夜了,你们倒是兴致尚好。”
垂着首玩儿了一会儿,闻齐妟才抬起头,目中带着盈盈地笑。
眼前这人虽然常年不在京中,却深受天子喜爱,年纪轻轻便手握重兵,掌握其两江府,实乃天子宠臣,一言一行都不得不注意。
当今天子厌恶权臣私下相会,闻齐妟这话一出,陈云渡立即就品出了其中意思。
这是着急着给他定罪呢。
“陛下将祸钱之事交给了江大人,方才江大人恰好路过寻我问些当年‘夏恶’之事,这刚离开便碰上了少将军,也算是一种缘分,来,还未曾给少将军洗风尘,本是给江大人准备的宴,他有事匆忙离去了,刚好少将军来了,若是不嫌弃今日姑且当给少将军接风洗尘。”
陈云渡语罢,举起了酒杯,对着闻齐妟虚虚一抬,几句话将此话揭过。
“哦,是吗?”闻齐妟漫不经心地拿起桌面上的酒杯,清澈的酒水跟着晃荡
其实他来时只看见了一顶轿子,并未瞧见其人。
权钱易之也不是什么隐蔽事儿,天子亲自掌眼精心布划提,拔了一众臣子相互对峙。
只要不是踏了底线,那敦厚一心想要持平的天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