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浔的“雷雨”人生,就这样不经意间开篇了。
这是他跟着夏导排的第二部话剧,他大致已经能跟得上夏淳导演的节奏,开始每个人都要写人物小传,老同志也要写,并且夏导要亲自批改。
还有,每天排完戏,也要写心得体会,濮存晰,吴刚、龚丽君、江浔、王刚,郑天玮这六位年轻演员,他也要亲自批改。
上午回中戏上课,下午江浔跟龚丽君赶到人艺,为了方便年老的演员排戏,人艺的排练时间都会定在下午。
下午,濮存晰也总是骑着自行车赶到,只要院里排大戏,不管手头有没有事,什么电影电视剧,都会主动推掉,赶回人艺。
这些,都是人艺的老传统,在这个地方,从老舍,曹禺,到焦菊隐,欧阳山尊再到于是之,蓝天野……大家都信奉四個字——戏比天大!
可是演戏的也是人,他们身上也充满了人间烟火气,嬉笑怒骂皆有,是真正的喘着气的人。
只在还喘气,总是要喝水吃饭。
“嫂子……”看到宛萍嫂子手里的饭盒,江浔才回过味来,排了一下午的戏,该吃晚饭了,“做得什么好吃的?我都闻见香味了。”
“牛肉汤。”吴刚也凑了过来,这肉汤的味儿太香了,让人闻了忍不住吞口水。
人艺的人都知道,濮哥一连串的舞台演出开始的时候,就是他家煲牛肉汤的时候,宛萍嫂子持续不断地煲。
“你们尝尝,都来吃……”宛萍招呼着大家,她对龚丽君不熟悉,听说跟江浔同样是学生,就在雷雨里饰演繁漪了,她也热情地招呼着。
“你们别嫌我的牛肉煮得柴,这时候的肉汁最有营养……”看着大家分着喝汤,宛萍嫂子就坐下来,“要不,怎么才能弥补演员的体力消耗,再说,你们是演员,皮肤还要保养好,人才能更年轻,精力充沛,……浔子,吃肉,别光喝汤……”
江浔扑哧笑了,他看看濮存晰,哦,他的皮肤果然好。
宛萍嫂子的皮肤也好,她是空政文工团的演员,平时演出也不少,可是家里还是打理得井井有条,家里面东西多,可是并不杂乱。
说过几句话,宛萍嫂子就回去了,濮存晰就招呼着大家吃牛肉,“小濮,听说北平台找你了?”顾威导演端碗喝汤的样子,真的象雷雨里的周朴园。
濮存晰笑了,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江浔就蹲在濮存晰身旁,北平台?现在电视剧,都是各大电视台自己制作,濮哥刚演了英雄无悔,在里面饰演高天,现在正是当红的时候。
“嗯,他们要拍一部戏,正在物色演员,让我在里面演……”
“渴望,王沪生?”江浔脱口就出。
濮存晰讶异地看看他,只道他是听谁说的,可是他并不想演,一切都是为了雷雨,为了周萍。
可惜,他跟李雪健本是空政话剧团时的战友,唉,好可惜,看不到他俩同戏竞技了。
“喝汤,”濮存晰举起饭盒,把最后的汤和肉都倒进江浔的饭盒里,“都吃了,别浪费了。”
“濮哥——”
大家都喝汤,肉都剩在了底下,江浔眼瞅着几大块牛肉,夹起一块放进口里。
“浔子,有人找。”外面有人喊了一声,“就在剧院后台……”
谁啊,这快傍晚的时候找自己?何冰,胡军……也不能够啊,他们来也会找龚丽君。
江浔三口两口吃完牛肉,走出剧场。
太阳西斜,整个首都剧场都沐浴在夕阳的光辉中,顺着剧院后那条踩得溜光水滑的石板路,江浔再抬头时,推着自行车的杨哲正笑着看着她。
“你,你,你,怎么来了?”夕阳的光晕中,一身白色的连衣裙的杨哲,皮肤近乎透明般的白皙,她推车凝视自己的样子,值得江浔记一辈子。
“我去过中戏了……”此时正值下班时间,看着来往的人都打量着她,杨哲就羞涩地低下头,不安地盯着脚下的石板路。
“浔子,这是谁啊?”
“同学,嗯,学校有事。”江浔扯句谎,上前就推起了杨哲的自行车,“走吧,外面说。”
两人绕着首都剧场走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原点,坐在青石铺就的石阶上,杨哲这才象想起什么似的,“我给你带了酱黄瓜,”她看着江浔,“还有麻酱火烧。”
江浔初到北平时也不理解,北平人管带芝麻的叫烧饼,管不带芝麻的叫火烧,北平人也吃麻酱,杨哲带给他的麻酱红糖火烧——外皮酥脆芝麻焦香,内里满满的麻酱红糖……
“好吃。”虽说吃了几乎半饭盒的牛肉,江浔还是大口大口地吃着火烧,嗯,咬一口……唇齿之间仿佛迷失在那股浓香的海洋里……
“麻酱火烧就酱黄瓜,北平人,是不是就我有这个口福?”江浔笑着看着杨哲,夕阳里的杨哲,让他不敢直视,可是又忍不住想去看,去看,一直去看……
“嗯,我调到海政文工团了……”杨哲扭捏一阵,突然就说道,“这是我的……电话……”
一张纸条就轻飘飘地飘到了江浔手上。
“什么时候的事儿?”江浔也有些惊讶,自己跟杨哲多久没见面了,好象还是前些日子给家里打扫卫生的时候,可是这也没两个礼拜啊“你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今天上午。”杨哲的眼里不知是喜还是忧。
“这么快?”
“很突然的事儿,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老太太跟我谈……我不愿意走……”她的口气终于透出一丝忧伤。
江浔知道,她十三岁就进了东方歌舞团,在团里六年,她早就把那里当作了家。
“老太太只说那边需要人,要排一出大的剧目……”
“到了海政怎么安排?”江浔慢慢嚼着黄瓜。
“副营级……”杨哲看着青石板,上面是岁月的痕迹,自打一九五七年这座剧场落成到现在,不知多少人在这条路上来回走过。
副营,十九岁的副营级!
江浔立马笑了,他顺势伸出手来,“恭喜啊,那我不得喊你一声杨营长,杨营长,你说,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去……
杨哲的脸又红了,真的象花儿一样。她看看江浔,却迟疑地
伸出手。
江浔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这只柔软的手,温润的手,还带着香气的手,可是,他不忍心去摇了……
两人一时间都不说话了,任时间滴答滴答前行,可是身边的一切都好象静止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