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都进来是不可能的,官家的寝宫又不是菜市场,
经过一番紧急磋商,最后由文彦博、赵宗实、曹价、唐介、冯京、司马光六人为代表,进去探视赵祯。
这其中,文彦博和赵宗实自然没什么好说的。曹价是曹皇后的弟弟,没有娘家人到场,皇后如何安心?冯京是翰林学士,待会有何召旨需他拟写;司马光是修起居注的,要负责做实事记录,而唐介作为大宋的良心,减负监督之责。
如此组合也算是面面兼顾,足以让人信服了。
在宦官的引导下,六人进入福宁殿,然后被带到官家的内寝。
虽然他们都来过福宁殿,但进官家睡觉的地方,还是头一次。在此之前,他们大都曾幻想过,天下共主、至尊皇帝的龙床,该是何等的金碧辉煌,肯定闪瞎一双双狗眼。
然而他们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惊呆了,这难道就是天下共主的房间?
只见宫室之中,绝少金玉,幄帘之内,仅铺着颜色暗淡的素色被褥,看上去己经很久没有替换了……在民风奢侈的大宋朝,这也就是一般小吏的水平。若非官家静静躺在那里,众位大人绝对以为自己进错房间了。
那一刻,他们竟忘记了自己讲来的目地,满心的机谋算计,变成了震惊、震撼、震动……—,
他们分明看到官家微笑站在眼前,像往常那样平淡的说道:“寡人居宫中,自奉止如此尔。此亦生民之膏血,可轻费哉?”
大宋官家赵祯,几十年来如一日,从来都是这样的自虐,
当年,他还年轻时,有一天早晨醒来,对身边的内侍苦笑道:“昨天夜里寡人失眠了肚子饿得咕咕叫,真想来一碗烧羊肉阿……,
内侍一听忍不住要笑了,“这还不简单?大官说一声就有,怎么不说呢?,
赵祯闻言叹了声气,摸摸自己扁扁的肚皮道“听说禁中一旦有什么索取,外面的就会当成每日制度,我害怕如今一时兴起以后他们就每夜都要杀羊,这样又浪费钱,又多杀生,所以我只好忍了。,
又是当年,他在御花园中散步。走着走着,他频频回头望,结果身后的侍从们都不能领会他的意思,啥表示也没有。
等赵祯回到宫中,才急乎乎的对嫔妃道:,渴死我了快给我倒水喝!,
嫔妃笑着端上水,见官家一阵牛饮,忍不住问道:“大官怎么不在外面要点水喝,居然渴到这个地步了?,
赵祯苦笑道:“我看了他们几次,他们都没有端水来,如果这时再向他们索取的话,就会有人被管事的怪罪了,所以我又只好忍了。,
再有一次他在吃饭时,见有一道从海边运来的贝。他不禁好奇道:“这东西得多少钱啊?,
内侍回答说:“每枚一千钱,一献有二十八枚。,
赵祯一听便搁下筷子,很不高兴道:“我常常冇让你们要戒奢侈靡华之风如今我动动筷子就没了整整二十八千钱,我实在吃不下去。,最终也没有碰一下那些贝尽管他从小就爱吃海鲜……—,,
其实这一千钱里,起码有九百钱进了下面人的腰包,宫里采购向来如此。但皇帝不吃,以后就没有由头发财了,内侍们事后不禁抱怨说,大户人家尚且不算吃穿用度,何况皇宫?咱们这位大官,实在是太抠门了。
然而赵祯亲政三十年,天下凡有水旱蝗灾处,必定躅免钱粮,累积下来,免征百姓几十亿贯。若朝廷无力赈济,他还常常开内帑抚恤子民,一次就是几十万贯……,
都说文景、开皇、贞观乃至咸平之治,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赵祯没有能力去削减三冗,给继承者留下挥霍不尽的钱粮,但他宁肯苦了自己,也从不加重百姓的负担。他治下的亿万子民更可以骄傲的说,我们才是数千年来,生活的最幸福的中※国人!
他就这样克制自己走完一辈子,这一生没有光辉业绩,没有豪气干云,没有痛快淋漓,他只留下了一个富裕繁华的大宋朝,并让他的子民们,成为了这些财富的主人!
在中华几千年来的几百个冷酷无情、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的皇帝同行中,他是一个异数。尽管最处险恶诡诈的环境四十年,也没法改变他善良宽hòu的性格……
他那双眼睛一直到老都至清至纯,始终充满了和善的注视着他的子民……,
直到此刻,大臣们才意识到,他们失去了自己的皇帝,且永远不会再有这样一位仁君,关爱、信任、包容、乃至放纵着他们……—,
我终于失去了你,才意识你是最珍贵……
文彦博、曹价、唐介、冯京、司马光以头触地、嚎啕大哭,如丧考她。赵宗实也只好跟着大哭起来,起先还是假装的,但很快便哭得比谁都厉害,不过他是为自己的命运而哭,因为他愈发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命运,已经不可遏制的滑向无边的深渊!
大臣们嚎啕过了,在宫人们的服侍下,除了吉服,换上青衣角带。
那王老太监也换穿一身孝服,对几位正在抹泪的大臣道:“皇后悲伤过度病倒了,现正在隔间御书房歇着,请国舅爷先过去觐见。”
曹国舅看看众人,见他们都没有异议,便点点头,跟他转到隔间御书房。便见姐姐病恹恹的躺在床上,正两眼发直的望着藻井。
“娘娘。”曹国舅心中暗叹,躬身行礼道。
好一会儿,曹皇后才回过神来,看看弟弟道:“过来坐。”
曹价便在床榻边的锦墩上坐下,姐弟俩相对无言,片刻,曹皇后一把抓住弟弟的手,竟惶然道:“今将奈何?”现在该怎么办?
曹价勉强微笑道:“这话该我问娘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皇后先是沉默,但意识到这时候只有跟弟弟和盘托出他才能帮自己出主意,便低声道:“官家在我那里吃了汤,回来就旧病复发,太医抢救了一夜今早晨还是宾天了……”
“啊,,”曹价设想了千般可能,却没想到是自己姐姐害死皇帝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皇后自然看出他的心思忙分辩道:“这世上谁会谋害官家,我也不会的!”
“那难道是意外?”曹价问到。
“……,”曹皇后摇摇头,紧咬着嘴唇道:“怕是这汤没问题,只有官家喝了才有问题。”说着便将高滔滔如何向自己,反复吹嘘这汤的妙处,说皇帝喝了必可病情好转、延年益寿,自己才着了迷似的凑齐了千年王八和千年灵芝,熬了这锅千年灵芝长寿汤!结果官家吃了便
“是了,”曹价闻言叹气道:“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阴谋,娘娘被他们利用了。”说着便将宫外,昨夜今晨发生的事情,讲给姐姐听。
“什么?”曹皇后闻言大惊失色道:“韩相公冒传圣旨,已经失陷在白虎堂了?冇“
“嗯。”曹价点点头,小声道:“这消息还没人知道,是陈仲方看在云熙的份上,才在方才知会我的。”
“狄青好大的胆子……”曹皇后身为将门虎女,纵使站在对立面上,也不得不赞叹一声。狄元帅实在是给天下武人,狠狠出了口恶气。
“狄青可没那么大的胆子。”曹价压低声音道:“只怕他事先得了官家密诏,才敢明目张胆的清洗殿前司!“
“你是说官家,”曹皇后悚然道:“早有安排?”
“官家身体早就不好,他想让晋王接位的心思已是众所周知。但潞王一党经营两代,眼看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又岂能甘心?今年开春以来,接连发生了好几桩恶性事※件,你说他能不有所准备么?”曹价压低声音道:“娘娘,官家虽然仁hòu,但四十多年的皇帝,岂能没有些对付宵小的手段?”
“……,”曹皇后沉默了,过一会儿了才幽幽道:“想不到我弟弟,竟然成了晋王的说客。”
“我不七说客,我是为了姐姐,也为了曹家!”曹价心说这不废话么,你知道我儿子和陈恬好成什么样了?那是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的。我放着脚下这条阳关道不走,跟你一起过独木桥?还是架在万丈悬崖上那种。
他一脸诚恳道:“娘娘明鉴,官家宫东晏驾,晋王继承大统,已是大势所趋不可阻挡。你身为母后,正应当匡扶社稷,按照官家的遗愿,扶助晋王登极!你则为圣母太后,仙福永享,切不可再做他想!”
“……”曹皇后又沉默了良久,再次一叹道:“老身只怕晋王登极后,会问罪于我。”
“这干娘娘何事?”曹价摇头道:“官家是有老病根的,谁知道啥时候复发?娘娘爱心拳拳,为官家素手调羹,何错之有?”
“这种事,全看他追不追究,”曹皇后低声道:“要是揭过不提,自然无事,可非要抓住不放,老身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怎么可能抓住不放,你是他的母后啊!寻常百姓还讲个“母子相隐,呢,何况是表率万民的天家。”曹价摇头安慰道:“娘娘只要把接下来的事情做漂亮,他感念还来不及呢!”
“老身还是不放心”曹皇后想了想道:“若是让晋王立个誓,又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真叫人好生踯躅。”
“呵呵……”曹价笑起来道:“娘娘真是骑驴找驴,你即将垂帘听政,官家都要看你的脸色,而不是你看他的。”
曹皇后闻言,竟然神情一松,“老身糊涂了!”是啊,我即将垂帘听政,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大宋朝一百年来,最厉害的从来不是皇帝,而是皇帝老妈……当然得能活到皇帝登极那种。因为宋朝的皇帝登极后,有一段实习期,这段时期太后是要垂帘听政的!
垂帘听政的太后们,凌驾于天子之上,涉罚臧否、号令全国!因为天子御玺在她们手中!
皇帝手里没有玉玺,就下不了旨意,只能乖乖做母亲的好儿子……更要命的是,这段实习期往往以太后的寿命为限,比如大行皇帝之于曹皇后的婆婆刘太后。
之前的刘娥实在太强悍了,称孤道寡不说,至死都没有放权,还差一点就穿着龙袍进了棺材。曹皇后虽然没有她婆婆那样的野望,但为了自身的安全,她不介意等咽气时,再将印玺交给赵曙。
想到这,曹皇后心下大定,对兄长道,“你去把文相公请进来吧。”
殿外的一众臣子,正在官家床前哭丧,但气氛已经不如从前纯正,至少都放了三分心神在隔壁。
他们都焦灼的等待着那姐弟俩谈话结束。接下来再叫谁进去,可能皇位就属于哪方了!
是的,没有遗诏的情况下,皇位属谁全凭太后的意思。尽管宫外大局已定,可如果那老太婆就是想立赵宗实的话,晋王一党也只能干点大逆不道的事儿了软禁太后,强行登极!
这是谁都无法接受的,包括赵曙一党。明明是路人皆知的储君人选,却非得通过这种恶心的法子上位,让王爷如何接受?
倒不只是名声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将来皇位的正统性、合法性。想想太宗皇帝一生,都在跟“烛影斧声,的传闻苦斗,就知道毫无争议的登极,是多么重要了!
这正是文彦博此番入宫的责任,如果办不到,直接找块豆腐撞死得了,哪还有脸面再见赵曙?
那厢间,赵宗实也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希望曹皇后能选择自己……,
等待虽然煎熬,好在没持续多长时间,曹价便出来了,看看几位表情各异的大臣,轻声道,“文相公,娘娘有请。”
文彦博神情一松,赵宗实如遭雷击…,”
文相公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腿脚酸麻,赶紧进到隔壁。
请安后,曹皇后请他就坐,当然锦墩被搬得离着远了些。
简单几句节哀之后,曹皇后便道:“官家走得匆忙,没有留下遗诏,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可如何是好?”
“官家虽未留下遗诏,但天下人都知道,他已经为大宋选定储君,便是晋王曙。”文彦博沉声道:“这是毫无争议的!”
只,…”曹皇后沉默片刻,点头道:“那就依官家所言。”
“太后圣明!”文彦博马上奉承起来,但心下并不放松。赵曙顺利继位只能算小胜,以文相公今日之欲求,自然不会满足,他要的是大胜,是完胜!
所以文相公很快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但“官家未留遗诏之言”大大不妥,还请娘娘收回!”
“有何不妥?”曹皇后皱眉道。
“因为立谁不立谁,我们说了都不算,哪怕娘娘也不行。”文彦博沉声道。
“那谁算?”曹皇后紧张问道。
“遗诏。”文彦博一字一句道。
“遗诏……”曹皇后有些糊涂了:“可是明明没有遗诏。”
“遗诏不一定非要写在纸上,也可能是官家口述,”文彦博淡淡道:“太后再转述给臣下,由翰林学士写出来再加盖玉玺便是。”
曹皇后明白了,心说也对,只有以先帝未行之命,无论是晋王登极,还是自己垂帘听政,才具备合法性。便点头道:“多亏相公提醒,官家清醒时,确实有几句话嘱咐老身。”
“娘娘请仔细回想,微臣这就去传翰林学士进来。”文彦博说着,起身出去外面,对冯京道:“冯内翰,你来。”
冯京赶紧爬起来,两人往隔壁走的时候,文彦博隐蔽的抓住他的手,重重一捏。
冯京心下一凛,知道这是暗示自己,要配合他行事。
两人进去御书房,冯京向皇后行礼后,便到书案后站好。
“娘娘,事关机密,请屏退左右。”文彦博看一眼那老宦官道。
“老王,你到门口守着。”曹皇后心说t矩还真不小,不过也觉着正常,事关国运的遗诏么,自然要尽量少的人在场。
老宦,心小声道:“谁来给内翰磨墨?”
“老夫即可。”文彦博淡淡道,老宦官只好先出去。
御书房※中笔墨纸砚都是常备的,冯京拿一本空白诏书展开,文彦博亲自为他为磨墨,不一会儿,便准备停当。“娘娘,可以开始了。”
那厢间,曹皇后早就打好腹稿,闻言缓缓道:“遗诏,与晋王赵曙。朕不豫,皇帝你做。一应礼仪自有有司题请而行。你要依太后并众相公辅佐,用贤使能,无事怠荒,保守帝业。”
冯京提笔写就,又抄写一份,一份要交外廷宣读,另一份则留宫中存档。
文彦博拿起先写的一份,吹干墨迹,交给曹皇后过目。待看过无误后,又转回拿起另一份,再给皇后看过,两份都无误后。曹皇后从枕下摸出一个黄金盘龙盒子,打开里面,拿出了那枚皇帝御玺,交给了文彦博。
文相公小心翼翼的接过御玺,走到案边,郑重其事的给其中一份用了印,然后便将那御玺……收到了怀里。
“相公这是何意?”曹皇后惊呆了。
“御玺应由天子随身保存。”文彦博淡淡道:“如今既然晋王为天子,微臣自会将其转交,无需娘娘费心。“
“你!”曹皇后就是傻子,也知道这老货是想趁机给赵曙取得御玺了!没有御玺自己听哪门子政?谁听我的呀?刹那间,曹氏勃然大怒,身上的将门因子暴发,豁然坐起身,怒喝道:“给我交出来!”
“娘娘要御玺作甚?”文彦博淡淡道。
“老身垂帘听政,替新皇保管玉玺,这是祖宗规矩!”曹皇后怒道。
“这哪是什么祖宗规矩?妇人不得干政才是!”文彦博冷冷道:“皇后想学刘太后,但官家登基时才十二岁,刘太后垂帘还有情可原,但如今晋王快要三十岁,且南征北战、历练多年,哪里还需要一辈子未出宫墙的太后来指手划脚?!”
“你……”曹皇后气得面皮发紫,看到老宦官已经进来,怒道:“还不拿下他,把玉玺抢回来!”
老宦官见自家娘娘,一副被侮辱受损害的模样,早就火冒三丈,猛然扑上来。
文彦博没想到这老太监还是个练家子,却避都不避道:“玺在人在,玺亡人亡,太后看着办吧!”
看他那一脸的大义凛然,老宦官便知道文彦博说到做到,硬生生止住去势……大宋宰相被皇后打死在御书房里?开什么玩笑习
再望向曹氏时,却见她已经泪流满面:“相公何苦相逼,老身不做章献,只图安生尔。”
“晋王安生,则娘娘亦安生!”文彦博见威胁奏效,曹皇后终于软下来。也放缓语气道:“娘娘所担心的,不过是有宵小拿先帝驾崩说事。然而皇后不垂帘、不留玺,对晋王殿下可谓仁至义尽,殿下将来为天子,对娘娘只有孝敬维护,谁敢胡说什么?老臣也不会放过他!娘娘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话很明白,将来赵曙为难你,一定因为你碍事儿,你现在乖乖交权,他吃饱了撑的找你麻烦作甚?还落个不孝的名声……
曹氏虽然是女中豪杰,却哪里是文相公的对手?被他连蒙带骗、软硬兼施,弄得再没了一点力气,只在床头泣道:“还请相公多多照拂……”
“微臣敢不尽心竭力。”文彦博深深施礼道,说完转身就走,只留下哭成泪人的曹皇后。
从御书房出来,冯京终于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刚才相公是不是太过份了?”冯状元是谦谦君子,自然看不惯这种欺负绝户老寡妇的行径。
文彦博到这时才叹了口气,说出了真话,“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日后再想要回御玺,就千难万难了……,“
冯状元恍然,是啊,禁内和外廷是两个世界,今天这种极特殊的情况,臣子们才能见到皇后。一旦过了今天,有什么事情只能通过宫人和公文传递,外臣连御玺的样子都见不到!
“事有从权,是下官迂腐了。”冯状元抱歉道。
“无妨。”文彦博正色道:“宣旨去吧!”
“是!”冯京沉声应道。
两人来到大行皇帝的床前,文彦博肃容对众大臣道:“请诸位听好,本官宣读遗诏。”说着趋前一步,将手中的圣旨打开,清清嗓子沉声道:
“遗诏,与晋王赵曙。朕不豫,皇帝你做。一应礼仪自有有司题请而行。你要依众相公辅佐,用贤使能,无事怠荒,保守帝业!”
这份诏书竟比方才曹皇后口述的版本,少了“太后,二字。
自然,是文相公和冯京动了手脚……冯京在文彦博的授意下,写了两份不同的遗诏,而文相公两次给曹皇后看的,都是同一份!结果骗过了老妇人……,这对没节操的文相公来说,实在是雕虫小技,无足挂齿,却将曹皇后垂帘听政的权力也抹杀掉,给赵曙继位后大展宏图,彻底扫清了障碍!
听到旨意,群臣高呼万岁,只有赵宗实木然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走……,
“拦下他!”唐介大声道,却被文彦博阻止,摇摇头道:“官家是寿终正寝的……”
“这……”唐介登时一滞,是啊,把赵宗实抓起来自然没问题,可这样一来,官家就成了被儿子谋害,不名誉死去的皇帝。这对一生仁慈的官家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岂能放过这贼子?”但要是就这么放过他,天理不容!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随他去吧,…”文彦博手握遗诏,自然一切由他说了算,“官家一生仁慈,想必也会这样想的。”
“太便宜他了!”众人愤愤不平,却又违抗不得。
“诸位,多行不义必自毙!不要去管那孽障,我等有重要一万倍的事情,”文彦博沉声道:“为大行皇帝治丧!”
“是。”众大臣一起躬身道。
那厢间,赵宗实跌跌撞撞离开了福宁殿。王拱辰和吴奎还等在会通门前,见他身穿丧服,失魂落魄的出来,两人心下咯噔一声,忙上前问道:“王爷,怎么样了?”
赵宗实站住脚,歪着头,直愣愣看他们俩半晌,突然露出个白※痴的笑容道:“你在叫我么?我不是什么王爷,我是道※德广法天尊!你们两个妖孽,见了本座还不下跪,当心我用照妖镜收了你们!”说着呲牙裂嘴作势要扑。
两人瞠目结舌,赶紧闪开,赵宗实便不再管他们,转过身去,疯疯癫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高声怪叫道:“我是道※德广法天尊,我腾云驾雾,我不在三界,我不在五行!”
王拱辰想去拉他,却被吴奎拦住,颓然道:“咱们自身难保了,还去管他作甚?”
王拱辰一听,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两脚发颤,竟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胯下湿了一片……,
这位真正的东华门外,以状元名唱出者,看来也不是什么好又……
那厢间,赵宗实疯疯癫癫、披头散发,一路怪叫着跑出了宣德门,他的侍卫随从早就得到信,赶紧上前,不容分说,将他塞进马车,拉回府里。
这一蓖,被远处冷眼旁观的两人看到,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只是目光闪烁太快的男子道:“疯了?”
另一个满脸病容的俊俏公子,咳嗽两声道,“装的。我还以为他会保持最后的尊严,体面的死去呢。想不到,竟有胆子作,没胆子死,…可耻。”
坷。可。”那高大的男子笑道:“元泽老弟不是生气,昨夜至今插不上手,寸功未立么,这不就是给你机会?”
“是你吕吉甫想立功吧,”病公子咳噪两声,淡淡道:“也是,在赵宗实身边卧底数年,却对晋王无所建树,反倒成了赵宗实的红人,换了谁都会心虚的。
“元泽这么说,要冤枉死我了。”高大男子自然是吕惠卿,闻言脸都不红道:“若非我通风报信,只怕文相公要迟到宣德门的,那样会是个结果,谁也不知道……”
“呵呵……”病公子自然是王芳,他冷笑一声,没有接话0他对吕惠卿妄图两边站队的心思了若指掌,但眼下大局已定,要着眼将来的朝堂了。吕惠卿把赵宗实一党的底细,打听的清清楚楚,将来晋王登极后,要铲除潞王一党,吕惠卿必然受到重用。
而父亲大人要想大展拳脚,也是离不开吕惠卿这种极有能力,又没节操的帮手的川,川,
和王芳分开,吕惠卿回到潞王府上。府上人等见王爷疯疯癫癫回来,一片人心惶惶,纷纷向他打听,出了什么事。吕惠卿缄口不语,径直到王府后宅。
便见赵宗实光着脚,披着发,鬼叫着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王妃高氏等人在后面一边掉泪一边追。
“唉。”吕惠卿冷眼看了一阵,叹口气,对赵宗实道:“王爷别装了,没用的。真疯的人感觉不到痒,到时候太医只要在你的痒穴上下针,一下就能试出真伪……,”
赵宗实依旧手舞足蹈,但动作却越来越慢,最后跌坐在地上,仰头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撕心裂肺,穿透云霄!
吕惠卿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打破了赵宗实的侥幸,让他连装疯的勇气都没了。
当夜,赵宗实夫妇饮毒酒自尽…,,
但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因为朝廷终于宣布了官家赵祯大行的丧信!
汴京百姓闻言痛不欲生,人人披麻戴孝、罢市巷哭,连日不绝。虽乞丐与小儿,皆焚纸钱哭于大内之前。百姓为哀悼他们的皇帝,焚烧纸钱的烟雾飘满了汴京上空,以致天日无光!
大宋朝已经不是第一次迎来皇帝大行了,但前三次加起来,都远远比不上这次山河悲痛、万民齐哀的场面。
有的人在你身边时,你察觉不到他的可贵,只有一旦失去了,你才会如鱼儿失去水,知道他有多重要。他的离去是多么不可承受川,
官家讣告送达哪里,哪里就哭声震天,纸烟蔽空。就连辽国人闻讯后,都无远近皆聚哭哀悼。
彼时,辽主耶律洪基正在雄州,闻讯与送别的晋王执手号哭道:“贤弟丧父,吾失尊长,皇叔教诲永不可忘!”
回到辽国后,耶律洪基依然哀思难平,他将官家送给他的御衣葬为衣冠冢,岁岁祭奠,并令皇后作诗哀悼:
“农桑不扰岁常登,边将无功更不能。
四十二年如梦觉,春风吹泪过昭陵。,
七天后,是大行皇帝头七的日子。
风花雪月的汴京※城,如今只剩下雪,满城戴孝,纸钱飞扬,如下过大雪一般。
这天清晨,在捧日军的护送下,赵曙终于风尘仆仆的返回汴京。片刻也不敢停留,他赶紧入城直奔皇宫。
过了州桥,踏上御街,便见到数千名汴京文武、贵戚王公,清一色的青衣角带,沿着御街两侧,从宣德门前一直排到自己眼前。
一辆挂着孝布的御辇,则静静停在御街上,看到这一幕,他有些呆了。
“百官恭迎新君圣驾!”鸿肿寺官员一声高唱,如此的响亮。
数千名文武贵戚,便齐刷刷的拜倒,齐声道:“恭迎新君!”
赵曙回过神来,目光却在人群中搜寻,最终,他看见了自己要找的那个人,毫不迟疑的朝他伸出了手。
那人只好从人群中走出来,来到赵曙面前大礼参拜,却被他一把扶住,紧紧握住他的手道:“陈爱卿,陪寡人走这一段!”
“为臣不敢,…”陈恪不禁苦着脸道。
“这是你应得的!”赵曙不容分说,便拉着他登上御辇。
李宪赶紧摆上踏凳,让新君和陈学士登车。
御辇缓缓向宣德门驶去,群臣山呼海啸道:“万岁!万岁历万岁!“
“仲方,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听着这山呼海啸的万岁声,赵曙突然问陈恪道。
“请陛下莫忘昔日凌云之志,早日复我燕云!”陈恪低缓而坚定道。
“矢志不偷!”赵曙一字一句道。
在这声震云霄的山呼声中,多日来的阴云终于散去,朝阳金光万道,照耀着大宋朝,照耀着汴京※城,最终汇聚在御辇中的那对君臣身上……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