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
群星璀璨。
白天是喧嚣的,即便是广袤且平静的原野,也是充满了阳光的强横,横冲直撞的晒得人难受,而夜晚则是静谧的,当夜风吹拂,孤狼长嚎的时候,大漠之中才会显现出深沉且孤独的一面来。
张辽吹着夜风,背着手,矗立着。
『将军……』张辽的心腹护卫迟疑了一下,『有个事,不知道……』
张辽瞄了一眼,『有屁就放!』
护卫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说道,『将军,我们……为什么要将那些钱财物品都分给那些……嗯,那些家伙?是因为要他们做向导么?』
张辽回头看了看。
营地之中有一个有些不太一样的帐篷,在那个帐篷里面并非是张辽的手下,而是几个羌人。
『是,但是也不是。』张辽回过头来,说道,『这事情啊……是贾使君定下来的……反正那些钱财器物,我们带着也是累赘,不如都散出去算了……』
『将军豪气!』护卫吞了口唾沫,『可是军中多少有些兄弟……嗯,那个……』
『有意见?』张辽问道。
『呵呵……』护卫尴尬的笑了笑,『兄弟们都眼皮子浅……』
张辽看了护卫一眼,『你呢?你眼皮子浅不浅?』
『呃!』护卫吓了一跳,『我,我肯定不浅!跟着将军,就不能浅了!』
张辽哈哈大笑,然后拍了拍护卫的肩膀。
『这一趟啊,』张辽笑了笑,『有些不一样……你说说,之前我们打的都是谁?』
『鲜卑!吐蕃!嗯,还有东边的那帮子……』护卫掰着手指头说道。
『没错,』张辽点了点头,『先前都在院子外面闹腾,现在是在院子里面,你说……能一样么?』
护卫想了想,有些恍然的点了点头。
『要是其他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到时候你就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了?』张辽仰着头,『还有啊,是那些破铜烂铁好,还是功勋簿上的一笔一划好?别为了那些破烂玩意,丢了自家前程!』
『明白了!』护卫拱手说道,『功勋当然是最重要!』
张辽点了点头,然后瞄了瞄那个羌人的帐篷,眼神之中微微有些动了动,旋即将目光收了回来,重新投向了夜空。
宁静的夜空,似乎容纳了一切,不管是美好的还是丑陋的。
张辽虽然是雁门人,但是对于西羌之乱并不陌生。
整个的西羌之乱,其实围绕的就是这一块土地,陇东,陇西。
闹腾得非常厉害的时候,西羌人便是进军到了关中,但是很有意思的是这些西羌人也就仅仅到了关中为止了,甚少有愿意再往东的,其中的因素有很多,但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到了关中之后,这些苦哈哈的西羌联军,便是突然获得了大量的利益,而在利益分配问题上,便是立刻会爆发出所谓同盟的通病,分赃不均。
然后便是哗啦啦的垮塌,最终一败涂地。
这是弊病。
那么这样的弊病到了斐潜这里,就能立刻转眼之间就得到了根除么?
显然也不可能。
虽然说当下大汉骠骑名义上统辖了这一片的区域,在一些大城,县镇之中也有骠骑的兵卒驻守,但是远离城镇的乡野之中,还有非常多的部落,尤其是零散的羌人部落,依旧在过着昨天的生活。
基本上来说,没有多少改变。
特别是对于这些远离了城镇的羌人部落来说,他们的生活,似乎有了一些变化,又似乎没有。这些人有时候一年才去交易一两次的物品,平常时间就是在各个草场之间游牧,每天太阳起来,然后看着太阳落下,有多少人会感觉到了周边的世事在产生了什么新的变化?城头上变换的旗帜,又和自己有什么联系?
对于这些人来说,大汉骠骑太过于遥远了,遥远到了就像是在地面仰头看着天上的星辰……
陇西该有些变化了。
之前没有太大动作,是因为时机未到,现在么……
张辽第一次来陇西的时候,整个陇西还未恢复,城池破败、田地荒芜、村落毁弃,百姓大多围绕着几家坞堡而居,貌似毫无生气。
那个时候的陇西,几乎就是病入膏肓的样子。
这样的病体,若是用猛药……
如今斐潜修缮中心城市,引导流民耕作,所以现在看起来人口分布相对平衡一些,再加上开辟了西域,往来的商贸渐渐增多,乡野之中也能见到一些新建的村寨,百姓们于田间操劳,生产生活已有复苏之象。
但是这样还不够,因为张辽也是发现,在这里的普通老百姓,是一种几乎算是无序的耕作,和关中并北那种有规划,有组织的耕作,又是有所不同。
这种差别,张辽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的,毕竟关中并北那些地方他都去过,也了解过。
若是在关中河东并北这些制度比较完善的地区,田间地头时不时都会出现一些穿着长衣的农学士工学士,或是在田间巡弋,或是指导谬误,而在陇右这一片地方,覆盖面依旧是太小,尤其是在羌人部落的这一片土地上,更是鲜见到有人来。
这其中,一个方面是人手的问题,另外一个方面就是当地官吏的问题……
所以,该治病了。
有病就要治,现在正当时。
清晨。
微微的雾气,就像是白纱一般,在地面上飘动着。
人马走过去,便是轻声嬉笑着,然后软软的抱了上来,留下一点点湿湿的印迹。
猛然之间,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所有的柔美,将这一切美好撕扯得支离破碎,『马贼……西北方向……马贼来啦……』
随着前哨斥候的嘶吼,若有若无的马蹄声席卷而来,烟尘渐渐的在视野当中清晰,晨雾这个时候已经淡了一些,在翻滚的烟尘之中,就看见一些黑点在跳跃着,就像是一群乌泱泱的虫子。
『来了多少人?』张辽喝问道。
『五千人!』斥候大声回应道,『不会超过八千!』
计算人数,如果是排列整齐,那么当然也是好数,但是像是当下分散而来,就只能是凭借着经验来进行计算了。
张辽微微眯起眼,然后回头看了看自家的手下,嗤笑了一声,『我还以为来了多少,结果才五六千人……全员整备!准备战斗!』
『?』在见到声势浩大的几名羌人向导瑟瑟发抖,下意识的就想要逃跑,原本都已经是抓了马缰绳,就等着张辽下令掉头就跑了,结果一听,啥?准备战斗?
羌人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他们发现在张辽一声令下,其余兵卒顿时人人呼应,下马整理背带束带的,将武器调整到趁手位置的,还有的扯了条肉干到嘴里咬着的……
若是说所有人都是轻松写意,宛如张辽一般,倒也不是,只不过虽说从神态上看,难免有一些人表现些战前的紧张,但是整体上没有见到什么慌乱,就像是从张辽到普通的兵卒,都是觉得自己必定是胜利的一方一样。
说实在的,骠骑骑兵之所以有这样的底气,一方面来自于装备,一方面来自于统帅。张辽的手下大部分都是标准的骑兵配置,一身皮铁混合战甲,兼顾了重点要害的防御,又显得剽悍轻捷,每个人都配备了枪弓刀,在马鞍两侧,分别悬挂着箭袋和小斧,还有一个骑兵圆盾,即便是战马,在正面上也装上了马罩甲,还有一些战马是有马衣,显然是作为前排减轻箭矢的伤害的。
『说不得……真会赢?』
几名羌人向导,相互之间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抓着缰绳的手,似乎也没那么抖,多少放松了一些。
这些羌人一辈子最大的活动范围,可能就是几个草泡子,去一趟汉人的县城,便已经是他们所能想到的最远的地方了……
先前的大汉皇帝,他们不认识,后来的董卓,他们也同样不认得,至于现在的骠骑将军斐潜,他们依旧是不清楚。
而之所以愿意跟着张辽等人前来,并不是这几个羌人感受到了什么仁义道德,什么家国希望,仅仅是因为张辽将攻克了坞堡的财货分了给周边的部落和普通的穷苦汉人罢了。
拿了人家的钱财,就要给人家办点事情。
就这么简单。
随后张辽发出了让这几个羌人更加不可思议的号令……
『后队留下!』张辽摆了摆长枪,『前队跟我来!』
然后这几个羌人就看见汉军的骑兵,呼啦一下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跟着张辽向前而奔,另外一部分则是和羌人一样留在了原地。
这是做什么?
难道这些汉人觉得只需要动用这些人手就够了?
羌人几乎掩饰不住自己震惊的表情,原本可能会赢的感觉,似乎又是开始动摇了起来……
毕竟羌人不明白什么叫做张八百……
抛开这里几个羌人和后队不说,张辽带领的前队很快就和来袭的马贼接触了。
马贼散得很开,见到张辽等人前出之后,便是连声呼喝,也是毫不犹豫的便带着人直冲张辽等人而来,就像是一张大网,朝着张辽兜了过去。
张辽在这个时候早就顶到了最前面去,看到马贼的动作,便是大声下令,手下骑兵便是将箭矢朝着两侧不停的宣泄而出!
企图侧翼包夹的马贼顿时前头几人,就被射得人仰马翻,滚落在黄尘之中,溅起一点两点的红色小花。但是后面的依旧是超前涌动,并且因为马贼的散兵线拉得很开,所以直接受到箭矢伤害的损伤也不是很大。
这是马贼的特点,也是马贼的劣势。
马贼就是马贼,即便是体格上比一般人强壮和凶悍,但是在训练上绝对比不上张辽等人的正规兵卒,尤其是骠骑骑兵,所以骑射什么的一律都不用想了,除了个别擅长弓箭的马贼之外,大部分的马贼都是只会肉搏作战的,因此必定是在冲锋的时候拉扯得非常开,一方面也是为了形成浩大的声势,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对面箭矢覆盖的杀伤。
张辽大喝一声,长枪一指,便是带着手下兵卒列成了锋矢阵型,向前冲杀进了马贼的松散的阵型当中!
兵甲上,还有训练上的差距,使得从一开始接触,马贼就几乎毫无招架之力,在一阵急促的呼哨声中,便是纷纷避开了张辽的锋芒,或是往两边避开,或是直接往斜刺里掉头就跑,几乎是转眼之间,马贼的散兵阵线,就被张辽等人凿出了一个硕大的窟窿。
看着远处战场上张辽所向披靡,马贼惊慌逃窜,留守的后队骠骑骑兵也纷纷大呼喝彩,就连那几个原本忐忑难安的羌人,也不由得眉飞色舞的跟着呼喝了起来!
该死的马贼!
也有今天!
在这一片荒野大漠之中,马贼向来就是羌人的痛。
尤其是羌人的小部落。因为羌人部落的分散,并且一直都没有一个比较大的统领,再加上几次叛乱之后,那些原本大部落也被打散打伤,匈奴人早就不在这里了,鲜卑人也不关心这一带,所以这些马贼便是钻了这样的空子,成为了这一片区域的实际统治者和收税人。
每一年,这些无力反抗的羌人部落,都要乖乖的交出一部分的牛羊马,权当是税收给这些马贼,然后换来一面有着标识的旗帜,可以悬挂在帐篷顶端,也可以挂在行进的队列旗杆上,自然就不会有其他的马贼前来骚扰。如果不交也可以,那就别上路……呃,别在草原上碰见这些马贼,否则怎生一个惨字了得……
当然,马贼收取的这些税收,肯定是不会有一根毛是会到了骠骑将军的手中的,而当下这么大的一群马贼团队,也就说明了这些年这些家伙究竟在这一片的土地上捞取了多少的好处……
张辽带着人马,已经是和马贼杀在了一处。
兵甲上面的差距,便是在直接碰撞当中展现无遗。就拿马贼的长枪长矛来说,都是一般的硬质木杆,一般情况下使用都没有什么问题,刺杀到肉体上的时候也有不小的威力,但是如果一旦相互格挡,力道错开的时候,这些马贼的长枪长矛就有些问题了,简单来说,就是弹性不足,太容易断了……
而骠骑之下的长枪长矛,都是特意制作出来的复合枪柄,一般都是三条或是四条的木杆浸泡了桐油之后,阴干后粘合在一处,不仅是有足够的硬度,也有较好的韧性,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当然就是贵。
这样的枪杆在装备了高桥马鞍还有双马镫之后,不仅是可以当长枪长矛使用,甚至在一定的时候还可以当棍子和鞭子来用!
双方战在一处,狠狠撞在一起,在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之中,就看见马贼一个个就像是下饺子一样,噗通噗通的掉落下马……
张辽冲杀在最前面,长枪舞动之下,不管马贼是沾着还是碰着,要么便是兵刃抛飞,要么便是鲜血飞溅!
虽然说马贼在当下的战斗之中人数占据了优势,但是在战斗当中却是张辽等人占据了上风!张辽带着手下在马贼阵型当中,就像是一把钢刀割肉一样,切割出一道道的伤口,砍下一块块的血肉!
马贼终究是不堪张辽如此凌辱,骂骂咧咧的逃走了。
在欢呼声中,原本留在后方的骠骑队列便是向前汇合,也不用特比的号令,自动的便是承担起了四周游弋警戒的责任,并且派出了斥候继续侦测周边的情况,而前队人马则是一边缓缓的收拢队列,一边开始打扫战场。
职业军人的有序,便是一种异样的美丽,充满了无限的魅力,让这几个从头到尾都在观战的羌人不由得都有些战栗。
张辽跳下马来,从一具马贼的尸首上拿下了一个水囊,用来清洗一下自己战马和兵甲兵器上沾染的血迹。
兵甲武器好,也要保养。而且这样的举动,也可以发现自己或是战马身上,在战场之中搏杀产生的一些细小伤口,及时进行处理。要不然战马又不会说话,一看以为是别人的血,结果流了半天发现是自家战马的血,不就是尴尬了么?
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的问题,张辽也就顺手将水囊里面剩余的水倒了在了一个头盔里面,送到了战马的嘴边。
战马叽咕叽咕喝了一些水,然后呼噜噜打了一个响鼻,舒爽的甩了甩脖子。
『将军!』派出去跟踪马贼的斥候回来了,『那群马贼往东北方向走了!』
『东北方向?』张辽皱了皱眉头。
斥候说道:『没错!这些家伙先是往北跑了大概是五里地,然后看着马蹄印迹,便是往东北方向跑了……』
『取地图来!』张辽吩咐道。
护卫连忙上前,然后从革囊里面取出了地图,找了一块较为平坦干净的地面展开。
『我们现在……』张辽按照地图上,然后手指头移动着,『在这里……然后这群马贼先是向北逃,然后改向东北……嗯……不对啊……
根据之前的情报信息,马贼的巢穴应该是在西北方向,但是现在马贼转向了东北,也就是说,两个是在完全不同的方向上了。
那么现在,是先去巢穴,还是先追马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