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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6章吃吃喝喝,新衣旧人(1 / 1)

北地,平阳。

郭嘉两眼生光的盯着两名仆从,抬着用木板垫着的一块直径两尺余的铁盘,盘上是冒着浓浓热气和肉香的硕大一块牛排,此外盘边还卧着两枚只煎单面,仍然是半生的鸡蛋。搭盘上案,然后拿起一旁准备好的醓醢浇上,顿时一片雾气翻腾起来,间中还夹杂着『呲啦呲拉』的跳跃灼热的声音。

郭嘉食指大动,啧啧称赞道:『此等胡炙,真乃绝佳之味也!』

左手刀,右手筷子,刀刃轻轻划过,大块牛肉上微焦的表面立即左右绽开,露出里面鲜红嫩滑的完美肉质。

后世许多人认为刀叉是西方的餐食用具,便以其为洋气,却不知其实在新时期时期,在河姆渡遗址,就发现了华夏之人所用的刀叉。

到了商周时期,华夏人将勺子和刀子结合起来,形成了一种中间凹陷边缘锋利的『匕』。后世之中将去世的母亲称为『妣』,其实就是代表做饭的母亲,一个女人挥舞着两把做饭的『匕』,高兴起来砍肉砍鱼,惹火了也同样砍老公砍熊孩子。

当下汉代,因为铜器的纯熟使用,所以刀叉更加的小巧,甚至还有一定的花纹装饰……

郭嘉似乎根本不在乎牛肉外侧仍然滚烫,急不可耐地便把才切下来的牛肉块夹起来纳入了口中,才一咀嚼,便感觉牛肉当中蕴含的鲜美的汁水和滚烫的油脂瞬间迸发踹,那种肥美的味道,似乎要将舌头上的味蕾全数都融化了一般……

荀谌看着郭嘉一副沉醉于美食之中的样子啊,微微笑了笑,然后等郭嘉稍微间隙的那个时间,举起酒爵来说道:『良材亦当以佳酿佐之,且胜饮……』

郭嘉就当做听不懂荀谌的话中意思,只是当成是劝酒词,呵呵笑着,一边放下手中的刀筷,一边端起酒爵来,朝着荀谌也敬了敬,便是汩汩一大口,然后不由得伸了伸脖子,让酒水能够更顺畅的滑落肚内,和那些鲜美的肉食混杂一处。

酒水和油渍沾染在郭嘉的胡须上,显得有些油光和邋遢,但是郭嘉毫不在意,甚至连擦一下都懒得擦,放下了酒爵就开始吃第二块,第三块……

荀谌既没有皱眉,也没有哂笑,依旧只是温和的问郭嘉道:『奉孝,尚需另炙否?』

郭嘉摇了摇头,将口中的肉咽下,然后举爵而道:『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

荀谌也是一笑,『胜饮!』心中却感叹了一声,这个郭嘉郭奉孝!

郭嘉在去了太原一趟之后,就觉得自己被斐潜给坑了一把,多少有些不痛快,毕竟之前都是郭嘉到处挖小坑坑别人,哪里被别人坑过,于是乎就干脆消极怠工起来,待在了平阳,宣称自己身体不适什么的,滞留不动了。

而且听闻了斐潜在长安的那些举动,郭嘉更是不想去长安趟那个浑水,在北地平阳就权当做散心了,于是给斐潜写了一封表示自己头疼腿疼胳膊疼,哪儿都不舒服的书信,极其敷衍的表示了一下,就安心在平阳天天吃喝了起来。

按照国法,是不许随意宰杀耕牛的,必须等牛病死、老死以后,才得食肉,故此即便宴间多富贵之辈,就比如像是郭嘉,在许县平素之时也很难吃上牛肉。

现如今身居北地,自然近水楼台,胡人的牛能算耕牛么?

当然不算!

那么既然不是耕牛,自然就可以直接宰杀了,割取其中肉质鲜嫩之处,稍微腌制一下,便是煎来食用,求的便是鲜香嫩美。

在许县之中,肉食多以烤,煮,而北地平阳之中用铜板来煎……

只能说骠骑将军太壕了。

真,壕无人性。

毕竟这个年头,铜几乎就等价于钱财,大概和后世那种用黄金白银做餐具的感觉差不多……

汉代人对于吃五分熟,甚至三分熟的牛肉,根本就没有所谓『茹毛饮血』的忌讳,因为士族本身甚至还追求吃生肉,别说生鱼为沿岸美馔,陈登那个爱脍如命的家伙了,即便是祭典上的胙肉,亦大多半生,众人照样食之不误。

汉初鸿门宴上,项羽命取生彘肩于樊哙,樊二哈啥话都不说,直接割而食之,后世以为是项羽刁难人,其实说起来应该不是故意为难他,而是真的欣赏樊二哈。

当然,荀谌宴请郭嘉,也不会单独来请郭嘉一人。毕竟郭嘉还是属于曹操一方的,类似于俘虏,只不过享受一些优待而已,因此同席还有些北地官吏。

比如新调任到北地来的辛毗,他倒是觉得牛肉有些生,不过也就是有些而已,稍微再加热了片刻,也就差不多五分熟以上,便是吃得心满意足了。

郭嘉倒是生冷不忌,甚至觉得牛若越生越嫩,第一块还吃五分熟的,后来就要求生一些,直吃得摇头晃脑,几乎连舌头都吃下去了,说不出话来一样。

一般人食量或是浅薄,或者是在上司荀谌面前不敢表现得太过于贪婪贪食,所以吃的也不是很多,甚至辛毗还表示说不能全吃肉食,要了一些素菜,说是可以告诫自身,持重守正。

荀谌作为主人,自然也是笑着应允所请。

只有郭嘉仿佛饿死鬼投胎一般,连吃了两块,到了第三块之后,便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表示真的吃爽吃饱了。要知道,切送上来的牛肉,可不是后世那种挂着洋名,然后卖薄如纸片一般,来蒙混欺瞒华夏顾客的牛排店,而是真正每块都超过两指厚,至少都是巴掌大的牛肉块!

见郭嘉放下刀筷,堂内便有人笑道:『兖豫初定,耕地多荒,似郭兄如此食量,怕是司空亦难资供,奈何啊……』

这几天,郭嘉仗着有特殊身份,其实也给平阳之地的官吏造成了一些困扰,所以自然略有不满,见到郭嘉这番懒怠之态,忍不住便出言嘲讽。

郭嘉微微瞄了一眼,然后笑道:『然!若昔日有此肉食,当不至天子受莸骨也!』郭嘉肯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直接一句话堵了回去。

荀谌眯着眼,扫了一下方才发声的官吏,便说道:『时移势迁也,犹如东流之水。谌欲留奉孝长驻平阳,奈何主公有召……』

『啊?』郭嘉原本略有得意的脸顿时有些僵硬了起来。

荀谌微笑。要不然我特意请你做什么?自然是就当做送别宴了啊。

其实荀谌也并不反感郭嘉,毕竟郭嘉和荀彧交好,这一次来到了平阳,也算是给荀谌带来一些家乡的信息,让在外漂泊了许久的荀谌,多少能听闻一些颍川的变化,这在汉代,已经算是非常难得了。

但是对于郭嘉而言,在平阳还未待够……

不是因为吃,呃,不是全部为了吃,而是郭嘉在平阳发现了一些斐潜的秘密,他觉得还没有完全看清楚,看明白,还想着再多待几天。

在汉代,很多人甚至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开始,就一辈子再也听不到乡音。所以下至黎民黔首,上至士族子弟,都不愿意远离故土,也就显然成为了一种普遍的心理。

这些时日,郭嘉在平阳观察,发现了这个确实是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在汉代,只有一种人,是奔波在外,甚至常年在外的。

那就是商人。

之前兖州豫州,江淮一带大战,导致很多区域都沦为战场,大量的人群迁徙离散,特别是在混乱之中,有大量的人员逃亡到了相对来说比较平稳的北地和关中区域。

如此一来在兖州豫州以及那些受到了战争波及的区域,对于商品的需求自然就产生了许多空缺,而商人本身的特性就是追逐利益,或许作为人的本能是会畏惧战争,但是不会因此就拒绝利润,在战争稍微停息之时,便有商人着眼于其中的利润,大小商户商队忙着转运物资,大赚一笔。

于是乎,原本应该恢复生产机构设施的兖州和豫州,在有相对来说有商品可以满足其需求的条件下,也就不是那么着急要恢复生产设备了,导致在兖州豫州一带的手工业和一些工房,灾后重建的速度很慢。

而掩藏在其下的,就是斐潜各处的工房蓬勃发展,没日没夜的生产各种器具器物,然后便是大车小车的送往各地进行销售……

生活器具,武器兵甲,似乎所有的市场上的商品,都能在平阳北地找到工房在生产,而市面上难以求购的战马,精钢,郭嘉也是常常能够见到。

看的越多,郭嘉就感觉差距越大。

曹司空和斐骠骑,似乎已经处在两个不同的阶段。

下层的黔首,中层的士族,上层的官场,在这段时间之中,郭嘉看到了各种新鲜事物,新鲜政策的出台,各种声浪与讯息的汇集,使得郭嘉不免有些茫然。

难道说自己一直以来的坚守,其实都是一种错误?

自己的观念,其实已经是落后了?

与此相对应的是,自己原本认为曹操一方会最终获胜的信念,在江河日下,逐渐垮台……

如同那一日斐潜所言,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对于旁观者来说,每一次的权力交替,似乎看起来轰轰烈烈,实际上对于百姓黔首来说,却没有多少好处,甚至还会因此受到牵连。

郭嘉留意到,因为骠骑对于商业,甚至对商队的保护,如今骠骑将军的商品已经渗透到了各个层面上,这几年,通过这种在汉代士族羞于谈论的铜臭贸易,斐潜已经成为了整个大汉最顶尖的商人大头目。虽然斐潜不直接下场售卖,但是其下的商队,往来的商户,没有人敢不给斐潜面子,即便是各地山匪路霸也都是象征性的收一些费用,甚少出现截杀骠骑商队的事件。

因为郭嘉在曹操之处,便是充当一个收集情报的头领的,所以在见到了斐潜这些商队商人之后,猛然间反应过来,怕是自家的一举一动各种信息,都被这些商户源源不断的送到了斐潜这里……

郭嘉原本认为,商人既然都是逐利的,那么既然斐潜可以利用商人,那么自己也可以建议曹操反过来引诱这些商人,但是在经过了和这些商人零散的,装作不经意的接触之后,郭嘉发现问题比他原先想象的还要更严重得多。

这些商人,似乎对于斐潜,有着一种难以让郭嘉理解的忠诚度。

斐潜到底是怎样做到的?

可是还没等郭嘉看清楚弄明白,就再一次被斐潜叫回去,这如何让郭嘉不郁闷?

辛毗在一旁说道:『闻曹司空新做一赋,曰「驾六龙,乘风而行。行四海,路下之八邦。历登高山临溪谷,乘云而行。行四海外,东到泰山。仙人玉女,下来翱游。骖驾六龙饮玉浆。河水尽,不东流……」。曹司空此文磅礴大气,读之令人忘俗,然有一句不解,何言「河水尽,不东流」?闻郭奉孝与曹司空相悉,不知此句当何解之?』

郭嘉一愣,旋即说道:『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也!』

辛毗看了一眼荀谌,然后又回过头看着郭嘉,明知道郭嘉是在狡辩,但是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反驳。

辛毗只是欣赏曹操么?当然不是。给辛毗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斐潜之下的时候,公然表示对于曹老板的喜好,所以辛毗选择说这一篇赋,这一句词,都是有原因的,只不过辛毗没有想到郭嘉思维那么敏捷,立刻就给堵了回来,而且还隐隐的反过来嘲讽辛毗本人,使得辛毗难以为续。

『有闻「海不辞东流,大之至也」,然今曹司空「绝东流」,岂可长久乎?』这句话就有些露骨了,自然不是辛毗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而是席间的另外一名小吏而言。

郭嘉傲然一笑:『「嶓冢导漾,东流为汉」,水既如此,何况人乎?』

『呵呵……』荀谌抚掌而笑,说道,『早闻奉孝思路敏捷,言辞犀利,今得见之,当如是也……不过某亦闻奉孝于曹司空之处,所任「军师祭酒」一职?』

郭嘉缓缓点头。这个事情自然是无可否认,就像是郭嘉也知道很多在斐潜治下的人员分别是什么职位一样。

荀谌也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闻曹司空已改任董昭,董公仁为军师祭酒……』

郭嘉终于是脸色有了一些变化。

军师祭酒,算得上是曹操的首创。原本军师一职,汉初的时候就早已有之,当时多为幕僚属官名,并没有确定的官秩,有些类似于『某某副官』,是根据主官的大小来确定『军师』地位的高低。

祭酒,是起源于祭祀习俗,为宴席祭酒开席的尊位,原本和军师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职位。

可是跳脱的曹操将这两个职位合并到了一处,取祭酒之尊,加在军师之上,表示为『军师』之中的首席,以示尊贵。最重要的是,这一个职位,是曹操为了郭嘉的首创,也就是为了提升郭嘉在『众军师』的地位,从而捏生出来的职位名称,大概就像是『第一副官』或是『首席副官』之类的意思。

而现在,原本属于郭嘉的军师祭酒,现在落在了董昭身上。

郭嘉闭上了眼睛,微微叹息。

先前郭嘉都能迅速的给与反击,可是当荀谌说出这一句的时候,郭嘉却也不知道要说一些什么好……

就像是再奸情火热如胶似漆,经历过热恋的情侣,都会在『异地』两个字面前败下阵来一样,打败原本『山无棱』等等誓言的,并非是所谓的『我需要的时候,你在哪里?』又或是『感觉不到你的温度』,而是『怀疑』。

因为距离很远,有时候可能会因为对方的一句话就会吵架和冷战,一旦出现了问题就很难解决。其实有时候只是一个拥抱或者坐下来沟通一下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在异地恋看来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双方的时间点不一样,不能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在忙,也不清楚对方在干嘛,跟什么人在一起,在做一些什么,这一点在一定程度上就造成了矛盾,也会造成猜测和怀疑。

然而曹操,又是那么多疑的一个人……

就像是荀谌等人能够知道曹操的一些变化一样,曹操难道会不知道郭嘉在这里的情况?即便是曹操没有渠道,难道说斐潜等人不会有意无意的透露一些?

郭嘉越是表现得无所谓,吃吃喝喝,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便越容易让曹操不免有些怀疑,但是反过来,即便是郭嘉在这里表现的痛苦,表现得失落,又能改变什么?曹操所得到的,所想到的,就是真实的情况么?

相爱不易,相处更难,而不能相处在一起,想要坚持『爱卿』不变,那就是『男上加男』……

郭嘉摇头,然后微笑,笑容温和且坚定,释放出了一种从容和自信,『有道是,「衣莫若新。人莫若故。」某喜新衣,难忘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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