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便是曹操最为关键的时间,或者说,从曹操踏上了争霸这一条路之后,任何时刻都是最为关键的,片刻松懈不得,从打袁术的时候开始,到了打袁绍的完时候依旧如此。
前几天,曹操通过尚书台,给在关中的斐潜发去了一封以天子刘协名义的诏书,表示对于斐潜准备收复西域行为的表扬和期许,然后也从斐潜那边带回来了回复的表章,总算是大体上稍微放下了一些心来。
据邺城传递过来得情报表明,袁绍已经病得不能下榻,这便是曹操最佳的机会……
所有的一切政务和军事,都围绕着即将到来的这个重点开始展开。
初一大朝会,初二司空内府会议,初三出城巡查兵营训练,初四前往屯田,初五核查兵甲库存,初六见兖州乡老,初八……
从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见一拨人到见另外一拨人,曹操每天都是忙碌无比,尤其是对于现在因为在和袁绍的战斗当中,出乎意料的占据了上风,有些之前压错赌注的士族子弟,也忙不迭的开始改了下注的方位,而这些人也会提供一些曹操所需要的物资和人力,因此曹操也都是要见一见,表示一下态度,要不然这些士族子弟根本不放心……
当然,依旧还是有一部分持着保留态度,但是这些士族也不再像是之前那么的瞧不起曹操了,阉贼什么的也不敢乱叫了,见到了之后也都是一口一个曹司空,恭敬谦卑的不得了,至于背后怎样,一样谁也不知道。
从陈留起家,到酸枣,再到现在,曹操不知不觉当中一路征战,一路攀爬,当年并肩战斗的战友有些已经倒下,有些已经消亡,越往上,似乎站在一处的人便越发的稀少,昔日府上虽然不大,可是往来的族内兄弟喝酒聊天也很是畅快,而现在府衙大了,却显得越发的冷清了起来,往日的喧哗也似乎在风中消散。
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曹操坐在华盖车中,沿着街道缓缓而行。行人连忙避让两侧,肃然为礼以示恭敬,街道之中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只有小巷子之内依旧还有些孩子玩闹兴奋的叫喊声。
曹操微微转头望去,只见巷子中间,几名小孩正聚集在一起,相互带着木剑和竹马,似乎正在模拟着战阵的游戏,挥舞着,碰撞着,争吵着,玩得全神贯注,根本没有注意道长街之中出现了什么动静。
车声碌碌,向前而行。视线被建筑物遮挡了,曹操默默的收回了目光,脸上依旧毫无变化,似乎连一根眉毛都没有动。
曾几何时,当年和曹操一起挥舞木剑和竹马的小伙伴,现在却成为了生死之敌。而现在这些在小巷子之内的一起玩耍的孩童之中,又有几个将来变得会相互怒视,欲啖之而后快呢?
到了府衙之中,忙碌了一天的曹操忍着微微的头疼,才走到了后院之中,习惯性的要往左拐去书房,却听到一旁的婢女低声禀报道:“启禀司空……夫人有请……”
“哦?”曹操愣了一下。
夫人,自然就是丁夫人。其余的只能顶多算是如夫人,在称谓的时候,纵然尊称夫人,也还是会加上一个姓氏,而直接叫夫人的唯有丁夫人。
这一段时间以来,丁夫人都是处于一个相对自闭的状态之中,曹操劝慰了一两次,见丁夫人充耳不闻的样子,也就没有继续在这个事情上花心思,再加上自己一摊子事情天天忙碌的要死,干脆就住去了书房。
今日竟然相请?
曹操有些意外,便点了点头,说道:“前面带路!”
婢女忙不迭的在一侧前驱,心中却忐忑不安,因为之前丁夫人的口气并不好,也不是用什么“请”字,而是……婢女不敢继续想下去,低着头,就像是一只虾米一样,弯着腰引路。
转过了回廊,曹操看见了坐在厅中的丁夫人不像之前那样蓬头垢面,披头散发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说实在的,对于曹昂之死,曹操心中也是悲痛,但是作为一个政治集团的统领,曹操他并不能让悲痛的情绪凌驾于理智之上。当年屠杀徐州固然有一部分是因为曹操为了发泄怒火,而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徐州算是敌对方的领土,削弱对方也就等于强大自己,纵然如此,在发现事态恶化,屠刀举起便难以放下来的时候,曹操便立刻让自家的兄弟制止了继续屠杀的行为,并对外宣称是那些军纪涣散的人假冒了曹氏的名头……
曹昂之死,自然也是要追究清查,但是大规模的屠杀和灭绝,是断断不能在自家领土上展开的,所以曹操在诛杀了涉及的相关家族男丁,发配其妻女之后,也就算是将这个事情暂时告了一个段落,并没有扩大化。
要不然自家领地之中天天杀这个,明天杀那个,士族子民都逃光了,还怎么来评定河北,进而整顿乾坤?
只不过,曹操有他的考虑,丁夫人也有。
“夫人……啊哈哈……”曹操刚打了一个哈哈,原本想着说些什么天气真好啊之类的话,可是忽然觉得事情似乎并非完全像是他想象的那个样子,氛围也似乎并不妙,便收了声。
“坐。”丁夫人面无表请的盯着曹操说道。
男女之间有时候很奇妙,在结婚之前么,不管是相识还是在恋爱之中,女方往往都不会直视男方太久,纵然有对视,也总是过一会儿便低下头,表现出一副羞涩模样,先不管是不是装出来的,但是基本上男性死死盯着对方的居多,女性这么做的很少。
但是结婚之后就颠倒过来了,特别是老夫老妻,往往是女性因为什么事情就死死的盯着对方看,而男性则是目光游离,和结婚之前完全两码事。
曹操和丁夫人也是如此。
丁夫人盯着曹操,曹操坐了片刻,目光闪烁,觉得很不舒服,便皱了皱眉头,准备离开。“夫人可有何事?某还有政务未了,若……”
“今天是何日?”丁夫人开口道,“你可还记得?”
曹操心中顿时就橘麻麦皮了(╯#-_-)╯╧═╧
汉代可真没有什么度娘啊狗哥啊可以提供一些参考答案来帮助曹操回答这一类的问题,因此曹操沉默着,无言以对。
人的精力和注意力都是有一定限度的,不可能像是电脑一样,输入一个关键词便可以全盘检索,也不可让曹操随身备着一个小册子,来标记这些什么日子,更不用说曹操现在这个阶段全部精力都在下一步的军事行动上,若是问曹操现在兵力情况怎样,粮饷储备和缺口如何等等的问题,曹操一定清楚……
可问题是,丁夫人对于军事和政务并不感兴趣,所以也不在乎这一些。
“……”丁夫人沉默了片刻,说道,“今日便是昂儿诞辰……”
曹操嘴角抽搐了一下,有些无语。老夫连自己生日都不记得,怎么还会记得什么其他人的生辰之日?再加上曹昂这个事情,现阶段已经告一个段落了,并不适宜继续无限扩大和牵连下去,就像是当时还有人听说那些行刺者是高喊着为天子复仇,然而真的就是刘协的指使?
“昂儿……”曹操沉默了片刻,沉声说道,“此事已经了结……无需再提……”曹操是个钢铁直男,但是他从来不会什么花言巧语,所以面对丁夫人的时候也是相当直接。游戏之中,可以进程暂停,让玩家好好的衡量一下对话的选择,而现实之中话一说出口,就往往收不回来了。
丁夫人冷笑了一下:“此事了结?呵呵……此事了结了?”
曹操皱眉,起身欲行:“某还有政务处理……”
“什么政务?!”丁夫人声音尖锐了起来,“政务就是将子女一个个都推向死亡么!昂儿死了!死了!现在还要逼迫隐儿也去死么?!”
曹操停下了脚步,压低了声音:“何人所言?!”
“哈哈!”丁夫人死死的盯着曹操,“刘氏便是这一子一女!某视如己出!现在……现在……”丁夫人尖叫起来,“你害死昂儿还不够,还要将隐儿也送到那个鬼地方!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理性和感性永远都是相爱相杀的一对家伙,没有人能够表示自己在绝对理性的时候还能保持超凡的感性,丁夫人若是理性,便是能够支持曹操的决定,因为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而是一群人,一个政治集团的事情。在这样的政治集团之中,终究有人牺牲,有人得利,但是不可能永远让一个人去牺牲,也不可能永远让一方人得利,要有平衡和妥协,可是问题是丁夫人此刻不想要平衡,也不要妥协,她就希望曹操能够收回成命,不让长女进宫去成为权力和利益之间的交换品。
丁夫人能理解,但是理解不代表能够接受。就像是谁都知道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常态,可是真到临头了,又有几个能说是坦然接受?
“放过隐儿罢……”丁夫人期盼的盯着曹操,“还有其他的办法,还有其他人,是不是?”
可问题是,曹操现在,除了长女年龄还算是比较合适之外,其余的太小,总不能让刘协娶一个三岁小孩?而若是将这样的机会让给其他的人,先不说其他人敢不敢,曹操自己能不能放下心,能不能起到相应的作用?
曹氏,夏侯氏是兄弟?
是兄弟,但是兄弟之间为了权势反目成仇的还少么?袁氏兄弟不就是如此么?理论上确实是可以让曹氏还有夏侯氏族内的重要人物的女儿进宫,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曹氏和夏侯氏,可是谁能保证将来不产生什么变化?
所以只有牺牲长女曹隐,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曹操自身权柄不至于旁落。
曹操沉默着,然后将头转到了一边。
“曹阿瞒!”丁夫人怒道,“刘氏临终前握着我的手!托付于我!我答应了啊!我答应了啊!可是现在……现在……”
“昂儿死了……为了你的什么狗屁大业!不能发丧!”丁夫人叫了出来,“可我一天天守着!看着昂儿的身躯就那样一点点的腐烂!发臭!生虫!我拼命的去擦,去抓……可是依旧……依旧毫无办法啊……最后都不能碰,一碰就成片成片的掉啊……”
丁夫人嚎哭着,可是泪已经流干了,她很用力的拍着自己单薄的胸膛,砰砰的发出空洞的声音,“曹阿瞒!你可知道我的心也像是跟着昂儿一样腐烂了!生虫了么!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啃咬着!我痛啊!痛啊!曹阿瞒!我痛啊……”
“夫人……”曹操仰头望天,“别说了……”
“别叫我夫人!”丁夫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我不配做你的夫人!我辜负了刘氏,负了昂儿隐儿……你也不配做我的夫君!你负了刘氏,也负了我……你,你不是我认识的,我嫁的那个曹郎……”
“你不是!你不是……”丁夫人咬着牙嘶吼着,撞出了门去,“我的曹郎,已经死了啊,已经死了啊……”
“夫人!”曹操上前拉扯,丁夫人却像是疯了一样的死命挣扎,不仅用手抓挠用脚踹,甚至张嘴来咬,曹操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松开了手。
“嗬嗬……”
丁夫人眼珠盯着曹操,片刻之后转了开去,踉跄着往外走,脚步有些虚浮,一个不稳便“咚”一声,栽倒在院中,沾染了一身的泥,然后又笑着哭着爬了起来,朝外而去。
几名婢女壮着胆子上前欲搀扶,却被丁夫人又抓又挠的驱赶开,然后丁夫人就那样摇晃着,颠来颠去去的往外走了……
“……”曹操只觉得头上青筋蹦蹦一直跳,疼得让他烦躁,让他怒火升腾,“让她去!别管她!”
或许情绪宣发出来,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