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远在徐州的曹操,也同样面临着难题。
其中之一,便是曹操他派人秘密去接其父亲曹嵩和弟弟曹德的人马被陶谦所发现,不仅没有能够接出来,反而搭进去一队人马。
陶谦甚至还让人写了一封极近讥讽的书信来,言辞凿凿的表示曹操的老爷子曹嵩在徐州过得安心舒适,就不用曹操多费心思了,还是让曹操多考虑考虑如何效忠于汉室,为百姓多做些好事云云……
摆明了一副老子教训儿子的态势。
“无耻之至!”曹操愤怒无比,但是却没有什么办法。
说起来曹操也并非毫无由头的就攻打陶谦,早在之前曹操追击袁术的时候,陶谦就趁着曹操大军在外,一方面是扩大地盘,一方面也是为了支援盟友袁术,出兵攻入了兖州南部,若不是曹操退兵,说不定都会北上抄了曹操的老窝。
这一次曹操故意声东击西,选择了和琅琊完全不同的方向,而且还特别在大军动身之前就派出了人马去迎接父亲曹嵩等人,不过或许是因为什么突发的事件耽搁了,又或者是陶谦早有防备,反正这一次的行动没有能够成功。
而且从这封书信当中可以看得出来,以后想要偷偷将曹嵩接出来的可能性也不大了,陶谦必然会更加的防备。
如今曹操的局面,并没有像后世想象的当中那么顺风顺水,距离那种自信人生三百年的境界还差了好几百里的距离。
其实征讨徐州,还有一个迫不得已的原因,而这个原因,却不能为人所知。在前一段时间,曹操收到了袁绍的密令,让其干掉张邈。
其实说起来张邈也是袁绍这一边的人吗,但是呢,张邈年龄较大,不知道是因为酸枣之盟过后,原本算是地头蛇的张邈一点好处没有捞到反倒是折损了不少粮草人马的原因呢,还是袁绍在当上盟主,做了车骑将军之后没有分润一些好处给张邈的原因,反正张邈对于袁绍的态度,并不像是最开始那么的推崇了,甚至还写了书信,对于袁绍当下的一些行为表示了一些个人的建议……
而袁绍这个人么,心高气傲,又怎么能容得下张邈仗着年岁较大就来指手画脚?所以就越发的不爱搭理张邈,却没有想到这样的行为在张邈眼中是何等的无礼,发现丢了面子的张邈气的火冒三丈,当然忍不住有些言语飘飘荡荡出来。
在汉代,就连吃个酒席忘了时间都会从朋友变成仇人,更何况是这样明显已经有些裂痕的情况下?
但是曹操和张邈的关系……
当年在陈留的时候,朝廷下令捉拿曹操,是张邈装作没看见,保护了曹操;当年在募兵的时候,作为陈留太守的张邈不仅没有阻止,还送来了一些兵械;当年在酸枣的时候,曹操建议出兵追击董卓,也是张邈支持了一部分的兵力……
如此种种,可以说张邈对于曹操还算是很不错了,甚至可以说是有恩于曹操。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袁绍才要求曹操做这个事情,来检测曹操是不是真正的站在袁绍这一边。毕竟东郡和陈留也比较近,万一两个人搞起联合来,对于袁绍来说,就不是很好玩了。
可是曹操下不去手。
或者说现在的曹操还是下不去手的,曹操顶住压力答复袁绍,说大家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不应该在这个天下大乱的时候相互拆台……
为了避免袁绍不依不饶的再次的提出要求,和张邈发生一些尴尬的情形,曹操就干脆提前出兵徐州,反正也正好解决一下青州兵粮草的问题。
然而这几个攻伐下来的徐州县城当中的粮仓,已经搬空了。这些粮仓,原先就是根本没有多少储备,大多数只有外面一层做做样子,里面都是空的!
再继续征讨下去,一个是战线越拉越长,战局的整体形态就会变化,搞不好被陶谦一个反扑就会大败,另外一个方面,就显示新攻伐下来的城池当中,能有多少粮草,要是和手中的这几个一样呢?
除了这样一封从陶谦那边让曹操感觉无比恼怒的书信之外,还有一封从兖州程昱发来的书信,却让曹操遍体生寒……
程昱的书信很简单,简单得就像是程昱习惯用的言辞,直接犀利。书信当中说道,最近这一段时间,未见河东信件,也没见河东有什么信件往来,不仅仅如此,程昱还翻查了驿站两三个月内得记录,查访了一些书佐人员,都没有任何关于往来河东的信件记录。
这个时代,如果是一般人的信件,不外乎两种途径,一种是托人携带,一种是走驿站。托人呢,要么是派遣自家的私兵侍卫什么的送,要么就是遇到刚好顺路的人,而驿站自然也做这一门书信投递生意,不过这个费用么相对较高,而且若是没有些身份的,驿站的兵卒也懒得搭理……
作为曹操势力当中的官吏,自然也算是有些身份的,因此往来书信什么的,放在驿站当中一同走,也就成为了比较正常的选择。
当然,如果说是一些比较隐秘的书信,涉及到了一些不能被他人得知的事情,那么就肯定是派专人递送,才能确保安全不泄密。
若是普通的家书……
需要特别保密么?
宁愿额外耗费人力物力,也不用更简便的驿站传递?
曹操捏着程昱的书信,久久沉吟不语。
陶谦哪方面么,反正就那样,虽然让人恼火,但是毕竟是两军对垒,也不能说谁对谁错,就算是曹操自己换成了陶谦的位置上,说不定还会做得更加过分,但是程昱的信中透露出来的消息就让曹操心中很是不安。
前些时日,荀彧在书信当中提及,卫觊似乎与冀州方面多有往来,再和程昱的调查一对应,再联想到卫觊当时投奔而来的路线,似乎不是走得河洛这一条,而是走得大河北岸河内这一条路……
当然,当时河洛不宁,走河内郡也不能说就一定有什么问题。
不过……
曹操放下书信,又皱着眉头在大帐之内转了好几圈,最后才背着手,走出了大帐,举步向一旁走去,走过了几个帐篷之后,曹操在一个帐篷之前停住了脚步,浓眉之下的小眼睛闪烁了几下,然后制止了大帐前卫兵的行礼,径直掀开帐篷的门帘,走了进去。
虽然是白天,但是帐篷之内的光线还是有些昏暗。
“谁?!嗯?觊……见过明公……”卫觊从桌案上抬起头来,刚有些恼怒的发生询问,却看见是曹操的身影,连忙放下笔,顺手将正在写着些什么的竹简推到一边,起身向曹操行礼。
曹操眯缝着眼,呵呵笑了两声,说到:“子觎啊,坐,坐,某随意走走,恰巧走到这里,便来此看看……在忙啊?”
卫觊也笑了笑,说道:“不过些许琐事罢了……”
“哦,是何琐事,不妨取来看看?”曹操坐下,一边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袍,一边笑呵呵的,就像是随口说说一般。
卫觊一愣。
“哦,莫非是某看不得?”曹操眯着眼,似笑非笑的说到。
“……明公说笑了,自然是看得,看得……”卫觊说到,然后从桌案上取了一卷竹简,递给了曹操。
曹操接过,展开一看,是关于军中钱粮调配的……
“嗯……”曹操看着看着,忽然问道,“如今军粮还剩余多少?”
卫觊摇摇头说道:“如今消耗颇大,又存数不多,若无新进,恐怕最多一月有余而已。”
“嗯……”曹操皱起了眉头,合上了竹简,对着卫觊说道,“周边县城公仓之内粮草皆尽……不知子觎可有良策?”
卫觊微微沉吟一会儿,说道:“如今也只有周边坞堡之内,或许有些钱粮了……明公不妨再去商借些粮草……”
“再借?”曹操眉间的皱纹深深。这周边的士族豪右,已经是“借”过一次了,再想要“借”自然就难了。
卫觊笑笑,说道:“若是不借……”说道一半,便竖起手掌,向下一切。
“嗯……”曹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吟不语。倒不是曹操心怀仁慈,只不过需要衡量一下这样做的后果是否值得。杀鸡儆猴么,常有的事情,不搞死一两个乡野豪右,其他的人岂不是认为曹操好说话,便好欺负了?但是这样做了之后,必然就跟徐州这边的士族交恶,如果将来有机会进驻徐州的话,那么就凭空增加不少的阻碍。
虽然说曹操挂着兖州刺史的名称,但是实际上并没有控制整个的兖州,其中一部分在越界的田楷刘备的手中,还有一部分属于无人治理状态当中,比如像泰山郡。而青州么,糜烂不堪,就算是田楷刘备争夺赢了,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完全恢复过来,还要贴进去不少,并不是一个很适宜的方向,至于南面的豫州和北面的冀州,就不用在多说什么了,因此唯一算是比较好的空间,便只有徐州。但是如果当下和徐州的士族彻底交恶了,那么也就意味着曹操在将来一段时间之内,对待徐州这边,便只能是采用像是流寇一般的手段,可以掠夺资源,而无法获得其他方面的支持。
卫觊的建议确实没有错,这样的确可以解决燃眉之急,但是这样做,到底值不值?
而且对于现在的曹操,还需要额外考虑一个问题,卫觊的建议,是他个人想到的建议,还是其他人需要他传递出来的建议……
“此事……”曹操迟疑着,目光闪烁。
卫觊看了看曹操,拱拱手说道:“明公,徐州四战之地,且有后将军狼顾于侧,且远离兖州,往来不便,更何况陶徐州经营日久,根深蒂固,欲获徐州士族之心,事倍而功半,诚不宜为之……”
“嗯……”曹操依旧沉吟着。
“明公,”卫觊见状,便继续说道,“河洛不宁,青兖不定,河北亦胜负未分,如此局面之下,征不得驻,便是无益,若是驻军,兵力分散,也恐为他人所趁。”
“河洛不宁,青兖不定,河北亦胜负未分?”曹操眯缝着眼,重复着卫觊的话语,看着卫觊,片刻之后才说道,“……也罢,明日某便令子廉出兵,至周边借粮……”
卫觊拱手说道:“主公英明。”
曹操不置可否,一边将竹简还给卫觊,一边说道:“子觎最近可有给家中写信?军旅在外,报个平安也是好的……”
卫觊接过了竹简,随口应答道:“回禀明公,有的,前些时日刚写过的……”
“托人送回去的么?还是走的驿站?”曹操弹了弹身上的衣角,似乎在弹着沾染上的尘埃。
卫觊抬头看了曹操一眼,才说道:“……应是托人送回的……时间长了,觊也有些忘了……”
“哦……”曹操转首看向了帐外,似乎是轻描淡写的说道,“……如今路途不宁,子觎的家书若是走驿站,多少还有些兵卒照应,这托人带回,多少有些风险啊……这样,子觎你现在不妨再写封家书,某令驿卒送至河东,也免路途上有何意外……在外多年,想必子觎家中也是甚为担忧……”
“这……”卫觊愣了一下,便拱手拜谢道,“谢明公关怀……驿站传递,皆为军国大事,以觊一人之私,岂可动用公器……”
“也罢……”曹操点点头,站起身,笑眯眯的说道,“子觎一心为公,实为楷模……不过这送信之人可是要选妥当了,万一路途丢失,未免不美……”
“明公说的是,觊受教……”卫觊恭送曹操出了大帐。
曹操眯缝着眼,挥挥手,表示让卫觊自己去忙,然后便仰着头,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再拐角之处,却忽然停下,半转脑袋,斜斜盯着卫觊的帐篷,眼珠子转悠一阵之后,才板着脸,继续往前而行。
而在此时在帐篷之内的卫觊,重新坐下来之后,将桌案之上那一卷写着军中钱粮事项的竹简搬开,露出在下面的另外一卷竹简,重新摊开之后,看着写了一半的字迹,又仰头望向了帐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