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蜀之中,商谈仍在继续。
『主公有言,谋一时,不如谋一世,谋一世,不如谋万世。』徐庶缓缓的说道,『然谋万世难矣。败江东贼不难,难在既要败之,亦需借此机统御川蜀。』
徐晃点了点头,『江东进巴山,此妙手也。北进可切断汉中联系,南可腾挪于江汉之间……若是吾等大举进兵,则中江东牵扯之策,若是置之不理,又会糜烂地方。』
川蜀周边向来就是民族部落众多,而几乎天天和南蛮山越打架的江东,自然是深有体会,这一次朱桓借口巴人白虎巴蛇之事,插手大巴山,其目的很明显就是挑起周边的部落不安,若是徐庶贸然出兵镇压,那么朱桓很有可能反过来就会立刻借机会屠杀嫁祸,搅乱山林,混淆是非,而那些脑子经常不用导致闭塞了的部落,说不得就昏头昏脑的被挑唆出来和徐庶对抗。
到那个时候,就不仅仅是大巴山一个地方的事情了,在川蜀周边,东南西北都有可能出现动荡!
而不管是徐庶还是徐晃,能分出几份?
到那个时候,是不是必然就要借助地方豪强的力量来稳定局面?
那么真的等走到了这一步的时候,又有谁知道这地方豪强是真的在为骠骑,为徐庶,为了川蜀的明天在努力做事,还是养寇自重。亦或是干脆内通于外,谋取自身最大利益?
给出权柄的时候容易,等要收回来的时候呢?
这一切,就像是围棋上面的定式,一手出错,立刻雪崩。
说到了军务战局的方面,徐晃就比较有发言权了,他向徐庶展示了当下的兵力配给,后勤要点,以及相关的命令调度,然后说道,『如今江东水陆并进,直指鱼复,而武陵蛮尚远,未能及时响应,故而鱼复之地,当有恶战。江东三增人马,却不知何人为帅?若是周公瑾前来,将士齐心,就难以对付了。』
徐庶思索了一会儿,微微摇头说道:『闻周公瑾沉疴,身躯虚弱,未必能耐舟船劳顿……不过,此事或许有诈,不可不防。』
徐晃点了点头。
这年头,官方宣称都是有问题的。不管是斐潜还是曹操,亦或是江东孙三胖……
孙权大怒,『我就这么没牌面么?!竟不能称名!不玩了!』
反正都是竭尽忽悠之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虽说大家都知道周瑜生病了,这事情多半是真的,但是周瑜之前诈死过一次,谁知道这一次是不是又搞什么诈病?兵法有云,虚虚实实,所以徐庶也无法完全断定周瑜的实际情况。
另外一方面,周瑜若是坐镇指挥,即便是不用亲自上阵,其麾下将校兵卒必然用命。这就导致江东兵卒无形当中战斗力会上升一个大的等级,就像是给全军增加了buff一样。不管是进攻还是防守,都会比原来更坚决,更强韧。
『故而,当下之要,』徐庶指点着沙盘,『第一,固守鱼复。给诸葛从事派送增援。第二,稳固成都。某于此坐镇,确保周边不乱。第三……则是需要公明隐匿行踪,待敌显露……』
徐晃思索了片刻,便是明白了,『元直之意是说……明白了,那么需要某潜藏于何处?』
徐庶伸手,往沙盘上面一指。
『便是此处。』
……ヽ(`3’)……
汉中,上庸。
上庸之中,申氏家族的地盘很大。
申氏的宅邸,位于上庸城北的地势高处,居高临下的深宅大院,无不彰显着申氏的荣华富贵。雕梁画栋的房屋,出入深色衣帽的仆从,青瓦白墙之间,此时此刻却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氛围。
因为今天的申氏大宅之中,来了以为特别的客人。
『多谢荀令君提点!在下知矣!还请信使先去休憩,待在下书信一封,请信使带回。』
申耽让人将曹氏一方派遣来的信使送出去之后,便是呆坐原地,额头上微微有些冒汗。
申仪从后堂里面转了出来,『兄长,发生什么事了?』
申耽低声说道,『荀令君派人前来提点,说是汉中南郑李氏,上报说申氏勾结于外,把持地方,残害官吏,鱼肉百姓,欲行谋逆,等骠骑回旋长安之时,便是你我授首之日!』
申仪吓了一跳,『什么?!』
申耽吞了一口唾沫,声音略有些颤抖,『你记得么,前些时日,李将军还邀请我们去南郑,说是什么办学宫,开善场……』
申仪立刻说道:『不能去!这要是去了,岂不是鱼肉置于砧板?』
申耽皱眉,『可是不去,又当奈何?』
『我们之前说可以去,是因为以为那李家子还不知道我们做了些什么!现在你看,既然连荀令君都得到了消息,那么我们再去南郑,岂不是自投罗网?!』申仪摆着手说道,『不能去!绝对不能去!不如直接反了!明日一早,便是借口拿了那几个在上庸的小吏,然后挟持其召唤巡检,进而一网打尽!』
在上庸三城之中,虽然说大部分都是申氏把持,但是多多少少还有一些之前遗留的官吏,各地的巡检等等,这些人跟申氏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一部分是在汉灵帝还在的时候就已经任职的地方小吏,一部分则是后来斐潜派来的官吏。
申耽摇头,『不妥。这么贸然而动,必然有所遗漏。既然李氏已经有所准备,我们一旦举兵,就失了大义!到时候李氏领兵前来,又有多少人会站在我们这边?事若不成,不光是你我成齑粉,便是这申氏上下,百年基业也是化为泡影!』
申仪沉默下来,因为申耽说得确实也有道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申仪问道:『既然如此,计当何出?』
申耽说道:『我们既不能去南郑,也不可擅自举兵反叛。』
申仪睁圆了眼,『什么意思?难不成就什么都不做,干等着?』
申耽沉声说道:『不去南郑,不举兵,并非是惧怕不能成事,而是万一此为荀令君设计……如今骠骑西狩,长安三辅之地,虚实如何未曾可知,如果说汉中一乱……』
『你是说,这是以我们来试探骠骑虚实?』申仪忍不住伸手指了一指,『可是,为什么?他们怎么能这样?!』
『前有狼,后有虎,你我皆为羔羊,』申耽声音低沉,『又有什么不能的?再说,我们之前答应给荀令君的……不也一样没做到么?』
『这……』申仪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
申氏之前因为和张氏谋反牵扯过甚,害怕被秋收算账,于是便是要寻求曹氏的庇护,却没有想到曹氏其实也就是嘴皮上表示表示,实际支持的行动一概没有,于是申氏之前承诺要替荀令君去刺探骠骑的什么新技术,也就自然是敷衍了事。
张辽后来并没有对于上庸有什么太大的举动,这让申氏稍微喘了一口气,又觉得很是愤怒。莫非是申氏连让骠骑动手的价值都没有?
好,最终申氏也发现了,他们其实就像是河洛杨氏一样,是被故意留下来的缓冲地带。
河洛杨氏是长安的缓冲,而上庸则是汉中的缓冲。
待价而沽的想法,又再一次的出现在申氏的脑海里。
那么现在,这两边……
『先派遣一些亲信和家眷,连夜离开……』申耽缓缓的说道,『绕道荆州,去豫州安家……』
利则进,不利则退。
错了,不利则转进。
这没有什么好羞耻的,反正两边都需要投注,既然荀彧都将触手伸到了这里来,说明曹操已经觊觎着长安的地盘,如果说真的万一曹操占据了上风,那么提前去山东的人就自然是站在胜利者边上。
至于其他么……
『荀令君所欲,不过是想要让我们试探虚实罢了……』申耽缓缓地说道,『即然如此,我们就试探一二就是,即完成了荀令君之所愿,也不必起事反叛而不可收拾……』
『兄长计将安出?』申仪问道。
申耽伸手指了指城外,『就是那边。』
……╰(‵□′)╯……
作为氐人,在这一片土地上已经生活了很久了。
其实对于短暂的人类寿命来说,宣称对于某地的所有权的行为,就像是人身上的螨虫在叫嚣着一个毛囊是属于它们一样。
氐人也觉得他们住的这块地盘就是他们的,永远都是他们的,世世代代,从生到死。氐人的政治体系十分的独特,他们和其他的賨人,笮人,庸人等不同的是,他们有很多氐人王,每个氐人王都一些属下,从一千多到几千,然后上万的也有,这些部落平常时日向氐人王缴纳牲畜皮毛,以及一些物产,在征战的时候必须要接受氐人王的号令,作为回报,氐人王也会在他们受到危险的时候提供庇护……
其实就是简单的奴隶部落模式的黑涩会。
要梁王,就是氐人王其中的一支,居住在西城以北的大山之中,偏向于秦岭一带。在山中有不少的山寨,也有一些可以放牧牛羊的区域。因为在秦岭之中,又不是交通要道周边地区,所以一般来说甚少有人涉足其中。
但是这一日,却忽然有一队人,找到了他们。
甚少见过外人的要梁氐人呼喝着,在树木和灌木之间跳来跳去,脸上的油彩和身上的虫子成为了他们绝佳的装饰,他们大多数都没有见过穿着这么多布料的人,觉得这些家伙一点都不懂得山林之间的时尚美。
穿这么多布料,能干什么用?
被树杈挂到了,岂不是要跌个大劈叉?
申仪拱手,尽量让自己的笑容不显露出对于要梁氐人的鄙夷来,『前来拜见氐人王!』
大多数的氐人并不明白申仪在说一些什么,他们听不懂汉语,他们还保留着上古留下来的语言,但是很不幸的是他们并没有发展出相应的文字,只是以语音来口口相传,而在这个传递的过程当中,一些语音也就在不知不觉的产生着变化,使得他们的语言自成一派,和其他的氐人也未必全数能够沟通顺畅。
这就像是后世如果没有普通话,间隔一个大山的两个村寨可能都是鸡同鸭讲一般,相互都听不懂。
有一些多多少少有和外界交换物资,听得懂一些汉语的氐人,连忙跑去禀报给要梁氏的氐人王,要梁王也就点起了数十名在他看来是自家雄壮的勇士,特意站在了王座两侧充场面。
相比较于一般的氐人,要梁王就明白申氏这些人穿着的衣服价值几何了,然后看到那些送来的礼物,脸上的神情就越发的愉悦。
和大多数的奴隶部落一样,奴隶是没有任何财产的,奴隶的所有一切都属于奴隶主。氐人的所有一切也就属于氐人王。因此,一般的氐人一辈子可能都未必能拥有一间房屋,一件衣服,当然也就不会知道这些申氏带来的物品究竟有什么用处。
不过要梁王多少有几分的清醒,在摆下了篝火宴的时候,问申仪道,『南边的汉人,你到我的山林来,是要做什么?』
申仪拱手说道:『听闻要梁王为人正直,乐善助人,特意前来拜会!』
『哈哈哈!』要梁王大笑,『想不到我也有些声名传到了汉人耳里!』
『前些时间就想要来拜见氐人王了,只不过……』申仪叹了一口气,脸色便是有些变化,『只不过……算了,说这些也没有意思……』
要梁王明显被勾起了好奇心,便是连声追问。
申仪这才说道:『要梁王啊,你就没发现你这山下,多了一些田亩么?』
『田亩?』要梁王一愣,『有什么问题么?』
要梁氐人都是居于山林之中,最喜欢的就是在山梁上高居,这也是他们部落的名头由来,所以他们对于秦岭山下新开垦出来的那些农田并不是在在意,毕竟那些农田怎么说都距离他们居住的地方太遥远了,和他们没有什么牵扯关系。
『那些田亩……是蒲氐人的……』申仪缓缓的说道,『蒲氐人和南郑的汉人勾结起来,准备要在这一片的区域,都种上庄禾,将山林都变成田亩!』
『什么?这一片都变成田亩?!』要梁王顿时眉毛一立,『这不可能!』
申仪顿时一愣。
不是说要梁王最蠢最好骗么?
而且主要是听说要梁王和蒲氏氐人有仇……
怎么现在看起来,似乎还有些脑子?
要梁王还在嚷嚷着,『蒲氏他们没那么多人!想要都变成田亩,不可能!』
申仪呼出一口气,『是,是,要梁王你说得太对了,可是他们现在找了南郑的汉人,听说还有一些什么其他地方的人,也都要来……而且还不仅仅是西城这里,在往东去的还有很多地方,都要改成田亩了!以后就没有山林了,都要改成耕田!』
『这不行!没有了山林,我们去哪里?』要梁王很生气,『山林就是我们祖先的灵!我们从树上得灵而生,死后回归林木深处!那些一吹就倒的草,怎么能承载祖先的灵?!』
『谁说不是呢?』申仪的眼珠子咕噜噜转着,『可是这田亩越开越多,鬼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到山里面来……我是听说他们要看田亩收成多不多,要是收成多的话,那么他们就会派人开辟更多的田亩,将树木砍伐,将灌木烧毁……』
『什么?!』要梁王大怒,『还要烧了山林?!』
要梁和蒲氏的结怨,就是蒲氏刀耕火种,而要梁则是以山林狩猎为生,两者根本就不可调和,后来蒲氏就退到了山下去了,要梁则是居住在山上,也就相对来说冲突少了一些。
对于要梁人来说,山林就是他们的家园,甚至是他们的精神寄托,现在听说要有人烧山,自然很是愤怒。
『你说的话当真?』要梁王怒声问道。
『我这个人从来不说谎话!你要是不信,你派人下山去问问,问那些田亩是不是新开出来的,是不是用放火烧出来的田地!是不是蒲氏氐人和汉人一同耕作的,是不是如果收成好了,就要开辟更多的田亩?!』申仪毫不犹豫的大声说道,似乎要让声音传递到每一个要梁人的耳朵里面。
『现在他们的田亩就快收获了!』申仪大声的说着,『他们烧了山下的地,种上了粮食,现在只要他们收获了田亩里面的庄禾,他们就可以有更多的人来烧出更多的地!然后种上更多的庄禾!』
要梁人顿时都愤怒起来,呼喊着,咆哮着,要给贪婪的蒲氏氐人一个教训!
申仪控制着自己,尽可能的不让自己露出得意的笑容来。
他说的全部都是谎言么?
也不尽然。
田亩是真的有,蒲氏也是真的有参与。
扩大田亩,开荒最好的方式也确实是用火烧。
若是有好收成,也一定会再次扩大耕作的范围……
这些都是真的。
申仪只是在其中加入了一点点的假的……
其实申仪所作所为,是一个很拙劣的把戏,可问题是谎言之所以能蒙蔽某些人,往往是这某些人缺失了部分的信息,然后在有心人的带动之下,演变成为了和真实背道而驰的结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