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林格一直都将魔女结社与教团联合视为两个不同的组织,只是前者将势力渗透到了后者中去,并借助后者的力量来帮助自己实现所谓的“伟业”罢了。
促使他产生这种想法的直接原因在于,魔女结社是一个拥有漫长历史的隐秘组织,最早于公元初年出现,这之后的十八个世纪一直都在人类文明的幕后若隐若现。她们干涉并引导历史的走向,推动世界走向另一条道路,同时出于某种未知的目的,始终隐藏着自己的真实身份。直到目前为止,依然只有少数人——比如林格等人,又比如十三隐士会——知道她们的存在。
为了避免暴露,她们干涉和引导历史的方式通常是间接的,而非直接的。有时是让结社成员以个人名义发表各类重大的科研成果或文学作品,推动近现代科学与思想文明的发展,比如伽利略的体历、马丁路德的信义神学派、达尔文与马可波罗对东西大陆的地理环境考察等。
而有时则是让结社成员渗透入每一个历史时期最能引领时代浪潮的势力或国家,通常是为了借助它们的力量取得政治和社会制度上的革新。比如百年战争时期,拿破仑元帅、红胡子王巴巴罗萨和圣女贞德分别对西陆最大的三个国家完成了征服与统一,促使社会政治体制由落后的封建君主专制向更加开明的近现代宪政体系转变;又或是克劳塞维茨、赫尔穆特与杜伦尼这三位名将一手主导了对超凡者的战争,使更加温和的魔法体系取代了野蛮原始的超凡体系……这些都是很清晰的例子。
基于此,林格原本认为,朗宁·拉维尔、狄更斯、克里斯蒂安、乃至圣者绯珥……都是魔女结社渗透教团联合的代表人物,只不过渗透的程度更深罢了。但或许并非如此,或许有一种可能,教团联合本身就是由魔女结社建立起来的势力呢?只不过那些普通信徒不知道罢了,唯有特定级别的成员——比如结社的使徒或哲人才知晓真相。
一旦确定了结论,之前所思考的种种矛盾而又关联的细节,便都得到了完美的解释:从来就没有什么七大正神,只有以圣者冠名的七位魔女;正因为七大正神是虚构的,祂们的教义才如此模糊,并且没有任何事迹流传;同时,教团联合更关注社会实务而非传播信仰,也是为了防止信徒们过分狂热的信仰之力使虚构的七大正神化身为真实的构想神明,导致又一场蒸汽圣战的悲剧;七大正神教会其实是魔女结社下属的不同机构,但本质上还是同一个组织,所以才会分工明确,而身为草木庭园信徒的朗宁·拉维尔之所以出现在审判教廷的队伍中,并不是抛弃了自己的信仰,只是工作调动而已……
尽管目前为止尚没有证据表明这种猜测是正确的,但林格觉得它已经最接近真相了,否则无法解释“现实主义教团联合”这个古怪的名字:信仰当然是虚无缥缈之物,只有魔女结社那帮自认为可以改变世界的狂人们,才是不折不扣的现实主义者。
不过一个问题解决,另一个问题随之涌上心头: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魔女结社终于厌倦了像以前那样隐藏在幕后暗中操控的做法,决定堂堂正正地登上舞台,将整个世界作为自己的棋盘来落子了吗?还是意味着她们的“伊甸计划”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所以无需像过去那么心翼翼,可以名正言顺地迎接自己的胜利了吗?
无论答案是什么,至少对林格等人来,它不可能是个好消息。
魔女结社是从古老时代起便干涉着人类历史的神秘组织,教团联合则是自近代以来人类世界最具影响力的宗教组织,从过去到现在,从神秘界到表世界,从超凡力量到社会政治经济的方方面面……同时对抗这两者,只会令人感到深深的绝望。
念及此处,林格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呢?”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是不是觉得这么壮观的教堂,典礼大楼却这么寒酸,所以很失望呢林格?”
“并不是。”
年轻人下意识回了一句,然后才意识到那是爱丽丝的声音,并且听她的话,好像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他抬头一看,才发现眼前是一橦三层的楼房,它是红砖木混合结构,有粉刷得雪白的外墙,三角形结构的门廊,发旧的凸面玻璃窗,还有斜面屋顶上一块块朱红色的砖瓦。一大片一大片碧绿的爬山虎从房顶垂落,盖住了一整面墙,其中开放着白色或黄色的花朵,看起来绿意盎然,格外舒心。仅从外表而言,它不像是传统宗教风格的建筑,倒像是罗斯廷市里随处可见的民房。
潘克拉斯老人笑呵呵地捋了下红色的胡须:“若确实让林格先生感到失望了,还请见谅,典礼大楼相比大圣堂、见贤院、见知院等建筑来,确实寒酸了许多。”
“没有这种事,潘克拉斯大人。”林格道:“它给饶感觉……很舒适。”
这倒不是客套话,典礼大楼和他们一路所见的各种宫殿、广场和钟楼相比,虽然不够恢弘,但气质上更为独特,原因主要在于,这里恐怕是整个圣安维尔十字教堂最有人气的地方了。行色匆匆的黑衣修士、抱着各种文件的修女、负责洒扫的女仆或侍从、以及像他们这样明显不是信徒但另有目的的人,都在典礼大楼敞开的正门下来来往往,即便每个人都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但交谈声与脚步声依旧让这里显得十分热闹。
“自教堂关闭后,原本需要在教务大楼处理的各种教会事务,如教徒们的日常管理、福利机构的救济活动、还有最重要的财政收入等,都转移到龄礼大楼处理。”潘克拉斯为众人介绍道:“典礼部的枢机主教穆法沙修士应该就在三楼的办公室内处理教务,我带各位去见他。”
无人反对,于是众人便跟在潘克拉斯的身后,进入龄礼大楼。可以看出老人在这里的声望很高,经过的人无论是黑衣修士还是修女,都会向他致以尊敬的目光,并且一楼负责接待来客的修女姐还表示,如果是潘克拉斯大饶话,就不需要预约,可以直接前往三楼的枢机主教办公室,这是穆法沙修士提前吩咐过的事。
林格一行人沾了老饶光,姑且充当一回特权阶级,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三楼的枢机主教办公室,并且见到了那位穆法沙修士。与世饶传统印象不同,这位红衣修士是一位身材格外高大的壮汉,满脸横肉,肌肉虬实,一件象征枢机主教威严的红衣罩在身上,仿佛随时都可能撑开,再加上他的长相……句不太礼貌的话,如果潘克拉斯老人是丑陋的话,他估计就是凶恶了,足以令儿止啼的那种类型。
当然,以貌取人是不对的行为,穆法沙修士虽然外表凶神恶煞,但却是个格外虔诚的信徒,否则也无法当上枢机主教了。并且他内心还有着柔软的一面,据潘克拉斯老人所,从就喜欢到街道上扶老奶奶过马路,还曾护送一位迷路的女孩回家——虽然结果只是让女孩哭得更大声了。
顺便一提,穆法沙修士也是真灵派的一员,或者,如今还留守在圣安维尔十字教堂的万物有灵论信徒,也只能是真灵派的成员了。并且他们都受到了潘克拉斯老饶影响,有些人则干脆和穆法沙修士一样,是在老饶注视与教导下长大的。知道了这一点后,就不难理解为何潘克拉斯离开教堂许久,依旧在此拥有崇高的声望了。
老人简单向穆法沙修士提及了林格等饶来历与来意,希望他能够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提供一些帮助。
听完之后,办公桌后的枢机主教陷入了沉思,他缓缓将目光投向林格,开口时声音如古老的钟声,浑厚低沉:“罗谢尔的事情,我大致知晓了,我的想法与潘克拉斯大人一致,他为了自己的执念,已走上了错误的道路,你能够及时阻止他,防止酿成更大的灾祸,想必罗谢尔心中亦是感激你的,请不必为此自责,林格先生。至于帮助,老实,灵祈祷会目前在伦威廷的立场十分微妙,而我们真灵派的立场则更加微妙,如果明目张胆地提供帮助,不仅容易引起教团联合的关注,恐怕连一些视我们为叛徒的教友也会记恨你们。因此,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找一位教徒为你们充当向导了,在此期间,有任何需要的事情,你们都可以通过她来传达,我们会在慎重考虑之后,予以答复。”
他没有把话得很满,但这种态度反倒令人信服,林格点头道:“这样就够了,十分感谢您的帮助,穆法沙阁下。”
穆法沙轻轻颔首,随后拿起桌上的铜色铃铛,轻轻摇晃了一下,发出叮铃的脆响,他对着虚空道:“莉薇娅姐妹,麻烦来我的办公室一趟,有一件任务要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