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6章祖坟冒青烟
大年初六,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完,无事一身轻的李建昆,背上行囊,独自出发前往陕西。
由于年后小妹和老母亲都会去首都,家人对他这么快离家倒也没什么怨言,大哥大嫂理解他忙。至于李贵飞,刚得到心心念念的东西,正值心花怒放之际,天天琢磨着怎么把两家厂子做大做强,哪里还顾得上他?
这家伙只要不整出乱子,随便他折腾,每年给两家厂子贴钱李建昆都愿意。
权当买他一个开心。
这趟列车上旅客格外稀少,很多座位都空着,李建昆买张卧铺票纯粹浪费,那小小的床铺真不比一排三人位宽敞。
而且车厢老旧,卧铺不带包厢,过道两侧用铁管子焊接出一乘乘的床铺,每一架有三层床位,一床床算不上白的被褥铺在上面,如果拉远视角看,像极了成排的面包架。
李建昆闲来无事数了数,拢共四十八张床位。
他是车厢内唯一的旅客。
包场。
这年头生活节奏很慢,春节期间如果不是有推脱不掉的急事,没几个人愿意出远门。再一个,从浙省前往关中这条线路,大抵上也不是热门行程。
寥寥的旅客们,显然在出行之前已经料到车上的座位有富余,没人会多花一倍的价钱去买张并不实用的卧铺。
以至于乘务员经过这列车厢时,望向李建昆的眼神,很有些关爱智障的意味。
就挺操蛋的。
睡觉!
当李建昆躺在愈发冰冷的车厢内呼呼大睡的时候,繁华热闹的魔都,正在发生一件与他有直接关系的事。
JA区,吉祥里石库门弄堂。
这是一条有些年岁的老弄堂,事实上除了面子工程的那面石库门略显气派外,里面的一切都是那么老旧。
碎碎洼洼、许多地方有积水的石板路两侧,多半房子还是纯木质结构,统一基调的绛红色油漆剥落严重。
不少人家的煤炉子灶台设在屋外,一方面是出于安全考虑,更主要的是这些清一色的两层小木楼,空间都有限得紧,一个厨房的空间也足够摆下一张床了。
“喏,这家。”
一行四人结伴而行,在一栋屋檐下有煤炉灶的小楼外停下,两男两女。
女的是原铁娘子卫生用品厂的厂长张心梅,和财务的金科长。厂子现在已更名,院门两侧分别挂着一块牌匾,一书“铁娘子通讯服务站”,一书“邮电销售培训服务中心”。
男的是“邮电通讯服务总公司”的新任总经理阮春德,和副总邵志。
四人之所以在这新春佳节的时候,不陪着亲朋好友,相约一起摸索到这里,前两者是受人所托,后二人是不敢怠慢。
阮春德和邵志从现在是同事关系的张心梅处,得知此事后,非得跟过来。
在他俩看来,这是和华电的那位拉近关系的好机会。
传呼机的业务依旧主要由他们公司负责,货源实在紧俏,与他们竞争最大的是广东地区,恨不得把华电的所有产量包圆,而且人家还近水楼台先得月。
他们这边之前就断货过几次,造成最早搞预售时缴纳一百元的订单名额,最高被炒到三百元转售,这还是由于他们及时喊停,不支持转卖的操作,否则会更高。
想要多拿到些货源,不走走后门不行。
听说南方和外面做生意都这样。事实上,内地的机关单位里又何尝不是呢?只不过通常不是做买卖罢了。
四人喊过门后,小楼内顿时一阵躁动,楼上楼下的窗口处都有脑瓜探出来,不多时耳畔传来脚踩在木板上发出的咚咚声,吴家人对这四位不速之客显然都很好奇,汇聚到一楼的堂屋中。
进屋后张心梅四下打量着,映入眼帘的全是些很陈旧的摆设,唯一的时髦物品是摆在堂屋条台上的一台木匣子收音机,用白丝布罩着。
吴家的条件比她想象中还清贫些,这也就是他们本地人,换作李先生亲自过来,怕是要吓一跳,总面积不超过六十平方的空间内,竟然蜗居着七口人。
有没有不在家的还不晓得。
“你们是?”吴家众人打量着这四个金贵人,问话的是搀扶着一位老太太的中年男人,看模样是家主无疑。
这四人绝对不是他家的亲戚,却大包小包的全不空手,拎得还都是人参酒、咖啡这类高档礼品。
张心梅笑着搭话:“大哥,你家是有个孩子叫吴英雄对吧?”
“啊对,是我小儿子。”
“那就没错了。是这样的,我们是受你小儿子的同学所托,过来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困难。他本来想亲自过来,但实在是个大忙人,希望们见个谅。”
吴父连连摆手,追问对方的具体身份,当听见“李建昆”这个名字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孩子他知道。
确实是小儿子的好同学好哥们,以前在北大念书时英雄就多有提及,这些年寄信回来也常会提到。
“来来,四位请坐。”
搞清楚来路,确认不是走错门后,吴父赶忙邀请他们在堂屋的一张四方桌旁落座,吴家的女人们热络端来茶水。
张心梅作为代表,与陪坐在旁边的吴父和老太太聊起来,对吴家的情况也逐渐有了个了解:
吴家拢共有八口人,一个老太太,家主两口子,大儿子家三口人,未出嫁的二女儿,再就是在国外留学的吴英雄。
只有一个人有正式工作,大儿子,顶他父亲的班,在市第二轴承厂做钳工。二女儿在市纺织十三厂做车间女工,临时的。
大儿媳是浦东下乡的人,想找个临时工作都难,再加上吴家老太太和吴母身体都不太好,还有孩子要照料,家里也确实需要个人。
吴家祖上是做小买卖的,吴父交班给大儿子后,自己平时去乡下贩些应季的水果到市里来卖。
日子过得马马虎虎,普通的吃穿用度不成问题,但昂贵的花销也是不敢指望的,属于生活在这座城市市中心区域内,家境较差的那类。
“梅姐,李先生是怎么个意思来着?”金科长咬着张心梅耳根子问。
后者小声回话:“解决他们家的一切困难。”
当然原话不是这样,只是让张心梅力所能及帮衬一下,如果有解决不了的困难再反馈给他,但张心梅是这样理解的。
金科长咂舌。
张心梅再次环顾四周的环境,和散布在堂屋各处打量着他们的吴家人,思索起吴家的困难:
这栋老房子该换下,一来空间太小,二来刚才有人下楼时她看见木质楼梯都在晃动,很不安全。
儿女都有工作还不错,但如果能把女儿弄成正式工就更好。
其他的……大抵上钱都能解决。
念头至此,她望向阮春德问:“阮总,您在纺织十三厂有关系吗?”
阮春德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后,拍着胸口回话道:“这事儿我来办。”
说罢,唤来吴家闺女,掏出小本本,详细询问了她的名字、岗位和工龄等问题。
吴家二女儿认真回答的同时,心头激荡,这是……要走关系帮她转成正式工吗?
可绝对不是件容易事啊!
厂里每年盼着转正的工人何其多?然而名额只有区区几个。
确实没那么容易,但阮春德又岂是寻常人物?邮电系统无论在哪个地区都是巨无霸。再者说,这件事不仅仅可以动用他个人的关系,与华电交好也是局里的意思。
吴家其他人同样惊诧,愈发明白这四人来头不简单。
吴父看看张心梅,又望望阮春德后,不敢置信问:“您二位的意思是……要帮小女……解决正式工的问题?”
阮春德笑笑说:“大哥你放心吧,都是五年工龄的老工人了,问题不大。”
“这……敢问二位……”
“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张心梅含笑打断吴父的话,“你也不用承我们的情,都是李建昆先生的意思。大哥,你儿子有个好兄弟啊。”
吴父和吴家人感慨万千,既惊喜又不算多意外,北大毕业的人自然前途无量,料想李建昆只怕是当了大官。
然而张心梅接下来的一个举动,又让吴家人对刚下的结论产生怀疑。只见张心梅从金科长手中接过两沓崭新的大团结,沿着桌面推到吴父手边。
“大哥,这钱你先拿着,家里如果有什么紧急困难,先应付一下。对啦,别买家具,回头我找个宽敞的房子,你们搬过去再说。”
吴父:“!!!”
不仅是他,吴家人望着桌面上的这笔巨财,还有落在耳中更吓人的话,皆是双目圆睁。
拿出两千元巨款,只是说让他们先应付一下紧急事,又给解决住房问题,听口气后面大概率还要给置办全套家具……这是多吓人的花销啊!
“这不行这不行。”如果说得知女儿有可能转为正式工,吴父有股惊喜的话,那么现在心头只剩惊吓,忙不迭把钱推回去。
“那位说了,这和你们没关系,是他和吴英雄的事,你们尽管放安心。他还说,如果你们日子过得不好,吴英雄在国外也办法好好求学。”
张心梅顿了顿,话锋一转说:“大哥,别推辞,也算是帮我们个忙。他好不容易托我办件事,要是没办好,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对对对,别让我们难做,给个机会给个机会。”阮春德连忙帮腔。
吴家人同时傻眼。
吴父心想:李建昆那孩子到底多出息了?这两个金贵人怎么好像能替他办事,是种天大的荣耀呢?
“大哥,这点事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张心梅继续做工作。
“他、现在……”
“是一家合资企业的总经理。”阮春德不待吴父问完话,直接回道。
旁边的张心梅心想:总经理?那算个什么。
自从全运会的飞机事件后,她就明白,李先生的能量吓死个人,他的真实身份绝不止区区一个合资企业的总经理那么简单,许多细节上也有表明:华电名义上的所有者港商林老板,显然以李先生马首是瞻。
不过一个合资企业总经理的身份,对于吴家人而言已是难以仰望的存在,这时才有所恍然,难怪不仅这么有路子,还这么有钱。
看着张心梅四人满脸真诚的模样,吴父没再说推辞的话,激动道:“这孩子是真出息了,惟愿他越来越好,是啊,我家那臭小子何德何能能交上这么好的兄弟,我们老吴家祖坟冒青烟了。
“我们和他也通不上话,牢您几位给带个信儿,让那孩子啥时候来上海,一定到家里坐坐,这是天大的恩呐……”
“一定。”张心梅暗松口气。
阮春德喜上眉梢。
一天之后,张心梅运气不错,经熟人介绍,物色到一栋主人家准备出国想要转售的小洋楼,当即领着吴家人过去打量,三层加起来近四百平方,吴家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当晚,吴父迫不及待让大儿子写信,在信中详细将家中变化告诉给小儿子,嘱咐他不用担心家里认真念书的同时,也让他千万不要忘记这个大恩。
原话是:“儿啊,虽然知道你们是好兄弟,但这个恩,将来得报!”
同一时间,李建昆所在的绿皮火车已进入关中地界,气温直线下降,他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添衣裳。
“啊却!啊却!”
李建昆挠挠头,自言自语道:“谁在念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