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波,建昆给你写的啥?他怎么给我写……喏,你看,啥意思嘛!”
张晓波低头一瞅,同样四个字,跟他本子上的,一毛一样:
“穷则思变!”
忒不走心了。
还有毛病!
别说对方想不通,张晓波也挺郁闷。
他自认平时跟建昆玩得不错。
是,他是初试没过,你李建昆参加了复考,但要不要在这种时候,摆出一种智者姿态,来教育人啊?
丫不也没考上么?
一个窈窕身影,出现在课桌旁。
怀里捧着一只黑皮硬壳本。
“给。”
钟灵嫣然一笑:“对啦,你的本子呢?”
“没有,没钱买。”李建昆耸耸肩。
姑娘怔了怔,还真信了。
她这个本子,是年初学校举行朗诵比赛,第三名奖的。
一直留着没舍得用。
钟灵忽撅起小嘴,道:“走心点行吗,别给我写那四个字。你也是的,同学们都对你有意见了。”
我没走心?
黄天后土作证。
参悟不了,那他也没辙。
姑娘双眼一眨不眨,好像监考似的。
李建昆拿着笔,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写点啥。
祝你平安?永远快乐?
俗了。
真这么写,这妞保不齐要喷他。
这时,又有人过来。
如此严防死守,不用看,李建昆就知道是谁。
徐庆有一脸真诚,道:“钟灵,我们俩交换一下。”
“呃,好。”
李建昆巴不得把本子塞出去,最好别让他写。
徐庆有对他真诚一笑,也没离开,在桌上把本子掉个头,拧开带金边的英雄牌钢笔,趴着写起来。
有同学瞄中了这颗瓜。
一個前任。
一个现任。
谁的笔锋能更胜一筹,写进姑娘心窝里呢?
徐庆有奋笔疾书,铁画银钩,单是一手瘦金体的钢笔字,就引来几声喝彩。
有人是故意气李建昆的。
谁让你吃饱了没事当自己智者。
就数你能是?
不仅字不错,命词遣意,也颇为不俗。
功成收笔时,几个脑壳啧啧不止,一脸坏笑。
“还得是班长啊。”
“这文笔,服了。”
“嘿嘿,这情意,也是服了。”
“够爷们儿!”
钟灵有种不好的预感,本没打算现在就看,忍不住,瞅下去。
霎时间面红耳赤。
“浮世三千,吾爱有三。
“日,月与卿。
“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这哪是毕业留言?
分明是一封情书!
她赶紧去抓本子,生怕被更多人看见。
哪知徐庆有更快一步,把本子递到李建昆手边。
仿佛只是物归原处,仍是一脸真诚。
“李建昆,先把本子给我!”钟灵焦急道。
哥们还真想看看他写了啥……李建昆低头,先是一怔,接着给整乐了。
堂堂红榜第一,你就这水平啊?
也对,这年头想找本外国书,真心不容易。
蒙这帮年轻同志,一蒙一个准。
钟灵见他已经看了,猛望向徐庆有,“你……”
“我只是把心里话写出来,有错吗?”
徐庆有泰然自若。
行,丫既然脸都不要了,那哥们要有何用?
李建昆提笔,唰唰唰,龙飞凤舞。
用的是行书,那叫一地道。
汤明肇如果在这里,就能看出,甩徐庆有那种空壳子把式,十条街不止。
也就钢笔差点。
“愿伊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蛾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你写情书。
我就休书。
“咦~建昆这文采。”
“写的啥啊这是?”
“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几个脑壳根本没看懂。
倒是徐庆有,一张脸逐渐变青,继而发黑。
该说不说,这家伙文化底子还是有的。
无地自容!
一言不发,走了。
要知道过来时,他作过一番心理建设,决定要跟李建昆硬刚一把。
方式不重要,只要让钟灵看到他不成器的样子,断掉那丝旧情就行。
但他万万没想到,钟灵的旧情还没断。
丫把钟灵给休了!
那两段留言,写在同一页纸上,明明白白地还夹着一句话:
“看,我不要的,伱当成宝。”
几个吃瓜脑壳,凑一块小声议论。
钟灵接回本子,回到自己的课桌,避着人,翻开。
懵!
这是李建昆能写出来的东西?
再看,表情逐渐僵硬,呆滞。
好半晌后,又忽笑起来,眼眶泛红。
也好。
本是自己招惹他在先。
就,让他休一回。
前天在礼堂开完会后,由于忧心政审,她去找过老魏。
老魏让她放心,说她录稳了。
她毕竟是全校理科第一。
被刷下来这种事,学校都不能答应。
这让她吃下一颗大大的定心丸。
如此,年后她将前往大城市继续学业,以后大概率也不会在望海久待——
如果有机会,她自然会争取留在大城市。
李建昆呢?
从此山长水远,背道相驰。
又怎能交汇?
是该,放下了。
如果他也有本子,钟灵会写一个离书:
“我丢掉了那年的夏天。
“也终于可以和曾经的自己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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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典礼9点钟开始。
操场上,人流向大礼堂汇聚。
“山河,你等等!”
张晓波抱着留言本追上来。
王山河给他留了一段:“临别写赠篇,提笔已忘言,自此离别后,何时重相见。”
把这货感动得稀里哗啦。
“山河,你放心,只要你还在石头矶,我以后每年都去看你!”
“行啊,一准好酒好肉招待。”
“山河,问你个事呗?”
“噫!你扭捏个啥,有话就说呀。”
“我在你心中,真的这么重要吗?”
“那可不,我对你视如己出啊。”
李建昆顿脚,斜睨过去。
张晓波抓着后脑勺,咧嘴傻笑,更为感动。
这孩子……是真傻。
礼堂里,三百多号应届毕业生,以班级为单位,各自带凳子坐好。
外面窗台上,还扒不少人。
有些是家长,有些是朋友。
李建勋正在其中。
时刻准备着,万一弟弟过不了这个坎,第一时间冲进去放倒,扛回去。
水泥台上坐满领导,典礼按流程进行。
叨逼好一阵后,坐式话筒回到汤明肇桌前,嗯,有个青年男老师,专门负责搬话筒。
“同学们哪,今天在这里,我还要宣布一个好消息。
“我们学校呢,这次有位学生考得特别好,豁!那分数,都惊动市里了。
“我决定接下来,学生代表发言,第一个就请他上台。”
唰!
全场学生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高三(1)班最前排。
徐庆有挺挺胸脯,向四周微微点头示意,特有涵养。
同时,眼神似有似无瞥了眼最后排。
他收回先前的恼怒。
也为自己的幼稚而惭愧。
他,徐庆有,一骑绝尘,天之骄子,名牌大学已收入囊中。
李建昆呢?
落榜后回家,无非就是个泥腿子。
两人有任何可比性吗?
李建昆之于他,如萤火之于皓月。
他自贱身份了。
瓷器何必和瓦片斗?
他只需做好自己。
该有的,都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