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城,萧天宇的宅院。
萧聪沿着长长的回廊走进内院,见萧天宇正负手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阶前老树上生出的嫩绿枝桠发呆,他的身子看上去更佝偻了。
“爹。”
萧聪向前几步,冲萧天宇躬身作揖一拜。
“嗯?”
萧天宇眼神中慢慢多了些许光亮,隔了半晌,他才缓缓转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回来了,吃过午饭了吗?要不要秦管家帮你弄点吃的。”
萧聪粲然一笑,
“还没呢,要不我父亲陪孩儿在吃一些吧,吃完我们到圣山脚下去。”
萧天宇的眸子慢慢亮了起来,他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口吻问道:
“去那儿干什么?”
“当然去修绝魇噬灵阵了,孩儿答应过您的。”
萧聪天宇又沉默了半响,他像是在回忆,然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笑了笑道:
“可是……”
萧聪急不可耐道:
“没什么可是的了,我已想好,以后只有孩儿陪你去,修阵的时候,我俩不要离得太远,这样若发生什么变故,孩儿可以及时带您离开,秦叔叔若发现我们不见了,自会去贵府一趟的。”
“孩儿已在圣山脚下观摩了十日,十日来那里并没有什么异常,想必他们已经将那里遗忘了吧。”顿了顿,他又补充道。
“小聪,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你真的已经确定那里没有危险了?“
萧天宇的眸子越来越亮,语气中也终于多了几分情绪,他眉宇间的希冀让萧聪心里越觉不忍,他眸子里闪烁不定的亮光,他脸上正在被慢慢驱散的阴翳,还有他微微向前倾探着的身体,都让萧聪汲取到一种莫大的幸福,那是父亲与母亲生死契阔的爱情的馈赠。
萧聪举起伸着三根手指的右手,略显夸张地信誓旦旦道:
“儿子骗老子那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我在那儿整整蹲了十天,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倒是毒瘴散去之后蒿草长得飞快,已经快将我们的工事吞没了,我觉着吧,夜府那边派来的定也不是什么恪尽职守之辈,好不容易有个借口离开那枯燥乏味的地方,怎么可能轻易回来,都两个月了,早不知玩哪儿去了吧。“
萧天宇终于抿唇一笑,
“嗯,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总之有你在,我就是放心的。”
萧聪看见萧天宇的眸子重新变回到了之前的样子,深邃而又沉静,他甚至听到了父亲胸腔里越来越有力的心跳声,感受到了父亲身体里不知什么时候注入的新而强劲的生命力,它鲜活热烈,自信飞扬,将萧天宇的身体和灵魂撑得饱满鼓胀,如同神祗。
“好,好!”
萧天语边说边微微颔首,转身对着前院喊道:
“老秦,老秦,准备酒菜,我要吃饭。”笔下文学520x520xs.
正于外院经阁里处理来往书信密函的秦管家闻声猛然抬首,脸上快速涌上一抹狂喜之色,他立即起身,也不顾将书桌上的什物整理妥当,甚至连正服都忘了穿,便火急火燎地出了门。
离开经阁之后的秦管家径直走向宅院西围墙边的柴房,将早已配好的食材从笼柩里一一取出并倒进锅里一阵翻炒,动作轻熟如行云流水,一碟接着一碟,整个过程似从未间断过,堂堂一族之管家,也不知哪儿来的时间又是哪儿来的兴趣学得这么一手好厨艺。
不多时,外院中厅的大圆桌上圆圆满满地摆上了七菜一汤及一套碟碗、一套酒具和一套茶具,秦管家含笑站在卷起的帘子旁,萧聪与萧天宇在各自的座位上坐下,萧天宇红光满面,眼中尽是喜色,他冲秦管家招招手,
“来,老秦,坐下陪我来喝几杯。”
“是,老爷。”
秦管家冲萧天宇作揖一拜,难得未有推辞干脆利落地坐了下来,他拾壶往萧天宇的杯子里斟满酒,又往萧聪的碗里倒满茶,最后又端起酒壶给自己倒满一杯。
“老爷,我先敬您一杯。”
秦管家双手捧杯,一饮而尽,萧天宇只是将酒杯移到嘴边轻轻啜了一口,颇有回味般用力砸吧着嘴笑道:
“呵呵,都多少年没碰这玩意儿了,乍一喝还有点儿不适应哩,嘿!小子,你要不要来点儿?”
萧聪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面带着轻微的赧笑道:
“我不喝酒。”
“呵呵,进了回天道轩,还真把六根给灭尽了,以我看啊,你这六根怕是还没生出来,不急,慢慢来,会有那么一天的。”
萧天宇自顾自带着些莫名的情绪嘟念着,然后拾杯又浅酌了一口。
饭桌上,萧天宇与秦管家如至交好友般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将要交代的事情顺带着通通交代完毕,大致意思就是在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要留意什么注意什么,这怎么做,那怎么做,秦管家含笑静听,不时点头,萧聪也在一旁含笑静听,他还真没想到这人都到圣城了,竟还是难摆案牍劳形,他摸着鼻子,仔细体会着秦管家脸上那自始至终从未消逝过的神秘微笑,心想,
“在父亲萎靡不振的日子里,他恐怕早已将这些事情尽数掌握了吧,此时还能平心静气如茫然无知般听父亲的嘱咐,不过是为保持父亲难得的好心情,啧,好一个贴心的人呢。”
当日,未时刚过,萧聪陪萧天宇再次回到山脚下,继续修建着未完成的工事,两人一前一后,距离自始至终都不超过三步之遥,萧天宇在前摆置萧聪在后一一修整,速度虽较之前是慢了一些,但心里总归是安定的,有萧聪跟在自己身旁,萧天宇看似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他面色专注,屏气凝神,幻冥白书端在手上,建方笔来来回回,思索半响,他才会放下幻冥白书,将什物一丝不苟地摆置上。
萧聪心里虽还略有担心,但总归还算平静,他不时抬头看看远处巍峨不动的圣山,心里想着今天上午与那李先生的对话,若那八道裂缝间藏匿的真是绝世神兵孤独九剑,那他此时的担忧倒真成了多余的——用一个小兽般的夜府来换萧家这等庞然大物,这当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好买卖。他心里不由渐渐放松下来,但表面上的工作还是要做足的,不能让萧天宇察觉这其中的猫腻儿,他觉得独孤家的人也不想让萧天宇察觉这其中的猫腻,不然他们为何不将叶方城五花大绑地送来呢?而非要他死在自己父亲手上,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成全他的一片孝心罢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已是盛夏,一个月过去了,绝魇噬灵阵终于功成,这期间正如李先生之前所承诺的那般,圣山脚下风平浪静,但圣城南边却出了些变故,传闻那边被玉蛇府的人发掘出一座先贤大墓,风声不慎走漏,传到了星广浩耳朵里,四大御王伺机而动,雷霆出击,以风卷残云之势连人带货来了个一锅端,首战告捷,满载而归,星流云这丫的冲锋陷阵身先士卒,还给记了个头功!
萧天宇闻此释然大笑,
“怪不得圣山脚下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原来人都跑到这儿来了,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啊!”
萧聪淡然一笑,阴阳怪气地冷嘲热讽道:
“要说这玉蛇府的人也真够倒霉的,好不容易能大发一笔,结果煮熟的鸭子就那么让人给劫了,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说,图做了别人的嫁衣,不过话说回来,连这么隐秘的事情都能给查出来,这星家的探子还真是神了。”
“嗯,”萧天宇一脸赞同之色,“星广浩这老小子,在御王之首的位子上坐了那么久,也该有点特别的手段了,不光是这次玉蛇府的事,还有上次慕容家宝藏室的事儿,都足以表明,星家的情报网怕是已经发展到一种极为可怕的程度。”
萧聪听着连连点头,对于萧天宇的话不住地随声附和,但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怎么不知道,这是独孤家为他使的障眼法,如此一来,圣山脚下久不见人这事儿就说得通了,虽说不是特别有必要,但这的确是向萧聪表明诚意的一种方式——看看人家想的多周到啊!
可萧聪却不这么想,他只认为独孤家此举实是两面三刀,卖友求荣,是成不得大事的一种表现,只是可惜了萧天宇这么个声名在外的聪明人,现在却像个孩子似的被独孤家和自己儿子哄得团团转,还被蒙在鼓里自以为一切皆是天意使然呢。
不过萧聪认为这是一种善意的谎言,只要能让萧天宇手仞叶方城,他娘亲沁夫人的仇就算得报了,他爹的心结也就打开了,何必去在乎是以何种方式何种手段来达到目的的呢?非得靠一己之力,在经历万难之后才算是快意恩仇?反正是萧天宇要找他来帮忙的,他只当此为帮助萧天宇复仇的一种方式,至于其他的,他认为是另一件事情——一件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的个人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