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欧阳寻这次找来的这些佣工还是蛮靠谱的,敞开没有指示自觉上工这一方面不说,单就论在没有星流云这个工事总指挥的情况下,工事依旧进行的有条不紊,便让人倍觉欣慰,欧阳寻伸出熊掌拍拍星流云的胳膊,讪讪一笑,道:
“哥们,这是要让你下岗的节奏啊。”
星流云歪着脑袋用分外嫌弃的目光白了欧阳寻一眼,反怼道:
“你懂个屁,这还不是我培养出来的!”
工事一如既往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像太阳每一天的东升西落,即使是星流云进阶了这件事也未能对它造成丝毫的影响,似乎是几个少年对此并不在乎,又像是这件事从未发生过,总之每个人都还是像之前一样,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兢兢业业。
木塔顶的飞檐亭上星流云还在吆五喝六、指手画脚、喋喋不休,青瓷碗旁筱凤甩出的漂亮鞭花依旧,欧阳寻带着傻笑,像一个寻常的工匠汉子般在一堆如山的什物旁驻守,拿拿放放、来来往往。
此似一副如诗如画的卷轴,将一段特殊人生的插曲勾勒得如此真切,高墙壁垒里的雄心傲凌绝世,岂料在这落日暮景下的土地上竟慢慢平静,归于朴实,若于千百年后再来回首这一段往事,要用怎样的言辞,将心底的那一份期待和落寂修饰,时光不再,物是人非。
盘坐的丰都身旁,整齐地摆放着二百六十一道寒光,残阳似血,红霞满天,他们如一泓泓染血的秋水,弥漫着血腥和清冷,却将一旁的丰都衬托得如此凄婉和平静。他面无表情,盘坐在那像个孩子,他以一颗赤子之心去毫无上限的倾注他内心深处的情感,来铸成这二百六十一把利剑,但又有谁明白这清辉冷冽下深藏的如血如泪的温热和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中等待的坚持?他太累了………
熙熙攘攘,喧嚣弥漫,人来人往的街市上依旧热闹非凡,挑担的货郎沿街叫卖,用特有的嗓音配合着似有千百个转回的调子,声声不竭地嘶唱着他们赖以生存的活计,木楼上有倚栏卖俏面容较好的风尘女子,浓妆艳抹,醉眼迷离,轻纱蔽体于搔首弄姿间毫不吝啬的暴露出大片大片如雪的肌肤,那来自于原始野性欲望的呼唤让木楼下来来往往的凡夫俗子们心痒难耐,却又无可奈何;穿金戴银的达官显贵;峨冠博带的纨绔子弟;粗布麻衣的平民百姓;衣衫褴褛的乞儿马医……世间百态芸芸众生,似乎都被浓缩在了这一方狭小的天地中,而在灾难面前展现的的这一片盛世繁华和醉生梦死,却又让人感到分外可笑和悲凉。
在人来人往琳琅满目的街市中,或许不会有多少人会注意到漫步于街市中心不在焉的萧聪,此时的他是一个由千思万绪结成的茧,如何打理也理不出他想要的东西。
“听父亲说,秦管家虽能力有限,却怎么也算得上是身手了得,乌合之众应该不能轻易将他擒住,除非……”
思维微微一滞,一丝惊异在萧聪脸上凝固,他猛地停下脚步,驻足原地,没有人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
“除非……秦管家并未被擒……或者说,对方并不是常人……但他最终的目的是……是……将我引开…”
“这是个阴谋,封山阵……封山阵!”
灵光突现,拨云开雾,重见天日,在恍然大悟的这一刻,萧聪感觉整的内心世界都清明了许多。
“原来是这样,坏了!”
时间所剩无几,十四岁的萧聪终于在第一次感到了莫大的慌乱,这比蛇谷之时犹有甚之,蛇谷之事牵涉的只不过是自己和星流云几人的性命,而这次牵涉的却是数以百计的无辜佣工和五大家族在玄真界的声誉和尊严。事不宜迟,他将灵隐步发挥到极限,在一个个人与人之间的间隙中一闪而过,旁人只觉脸畔有一阵微风拂过,猛然抬首间却也只见得一个近乎虚幻的影子。
未有一盏茶的功夫,萧聪便在疾驰中来到了城东的居民区,
“咦,你怎么又回来了?”
星流云一脸诧异,似笑非笑的看着萧聪。
“老大,工事今晚先暂停一下,让佣工们先撤了吧。”
“什么!小聪,你在开什么玩笑,大家费心费力了那么久,为的不就是能早点完工吗,怎么能说停就停!再说,你这是在抗旨,你知道么?”
星流云剑眉倒竖,怒意溢于言表,萧聪看着盛怒的星流云,神色复杂,在一番艰难的心里抉择之后,慢慢道:
“老大,今晚这里可能有危险,我们不能拿这些佣工们的性命做赌注,否则,我们这些天来的努力有何意义!”
“险从何来,说来听听。”
萧聪将事情的原委向星流云简单一说,
“靠,你不早说,我还以为你哪根筋搭错了!”
面色稍稍缓和,星流云还是忍不住牢骚了一句,萧聪只是讪讪一笑。
“额……让我想想……”
自顾自地磨砂着下巴,星流云开始计上心来,似乎完全当旁边的萧聪不存在,萧聪张了张小嘴,终于还是将要出口的话变成一口唾沫咽了下去,就这样略觉尴尬的站了半晌。
“你跟我来!”然文吧enba.
星流云突然拉起萧聪的手,一阵疾驰,四周古木参天,枝繁叶茂,在晚秋时节的黄昏竟还可以寻到几分难得的绿色,既无鸟语,亦无虫鸣,除了落英繁飞中的沙沙作响,剩下的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快,脱衣服。”
萧聪怔怔的看着星流云,久久未有所行动。
说话间,星流云已三下五除二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个精光,他抬起头看着木然而立的萧聪,疑惑道:“你怎么不脱?”
萧聪面带赧色,支支吾吾道:
“老大,你该不会是要……我……“
星流云额头上的黑线不多时就蔓延到了眉际,他眼神中带着难以言明的意味,忽地伸手一巴掌抽在了萧聪的小脑袋上。
“大哥我就那么没品位吗?“
萧聪:“………“
在星流云的指示下,萧聪乖乖换上了星流云那已经几天没洗藏污纳垢且散发着浓重汗臭味的青衫,几天在灰尘中的忙碌穿梭已认不出它之前的颜色。
“老大,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计划了吧。“
萧聪黑着小脸问道。
“嗯,这样,你留在这,我去就老秦。“
星流云回答的云淡风轻,但却让萧聪不能平静了。
“什么!”
萧聪目瞪口呆,他很想伸手去摸一摸星流云的额头,看看他发烧了没有——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老大,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贸然行动的!”
“我有说过我随随便便贸然行动吗,再说,我是那种随随便便贸然行动的人么?我明确地告诉你,今晚,你留在这,我去帮你把老秦给救出来!”
萧聪怔怔的看着星流云,目光呆直,活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可是,我们俩长得又不一样,你怎么替我去。”
“这不是问题!”星流云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
“小聪,你听我说,”
星流云难得正色一回,他面色平静,双目炯炯有神,见此情此景,萧聪定是要端正态度,洗耳恭听。
“老头子这次将任务交给你,不是小事,倘若你为救秦管家而擅离职守,这犯得可是欺君之罪,就算皇室不追究你,但天下修士以后会怎样看待你们萧家,你让萧族颜面何存?所以,由我代你去救秦管家,你留此驻守,工事就要完成,你要在此监督,侵袭大概会在午夜或凌晨开始,到时还要靠你发动大阵,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反正在这方面你比我在行,对吧?”
星流云忽然展眉一笑,似乎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可是,这……”
星流云抽出一只手放在萧聪肩上,没有让萧聪将话说完。
“没有可是,小聪,等会我会给你易容,会很疼,但是你得给我忍着。”
星流云放在萧聪肩上的手微微使力,捏在萧聪十四岁跟他相比尚且柔弱的肩膀上,后者感到了轻微的疼痛,但这感觉来的却是让人感觉那么的痛快,那么决绝,那么激荡人心,仿佛要让人热泪盈眶,忍不住潸然泪下。他在思考,他在难受,同时也正在庆幸与患得患失中徘徊,他静静地看着星流云梳理长发,然后从中取出了一根肉眼几近不可见的丝线,他神情专注,细腻的如一个待嫁闺中的少女。这种失传已久的易容术萧聪早有耳闻,却不想竟在星流云手中得见真章,“取幻雪蚕之丝,剮其面部,移骨错肌……”这是萧聪当年在古籍中所读到的记载,当时他还在想,“这得多疼啊。”
那时他可没想到有一天此术将会施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