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亦猛然一拍桌,怒道,“李局长,你们公安局的同志们也都看到了——他们聚众滋事,冲击闻单位,严重干扰我们的办公秩序,这种违法乱纪行为,如果公安局置之不理,会造成多么严重的恶劣影响?”
彭远征冷笑着争锋相对:“群众只是来抗议,无声地、有秩序的抗议!谁来冲击闻单位了?打开窗户看看,有一个吵闹喧哗的没有?”
“你们连续刊登虚假不实闻,恶意攻击我们基层党委政府,我们走正当程序申诉,你们置之不理,直到现在,也拒不承认错误。你们这又是什么行为?我告诉你们,我们保留诉诸法律程序的权利!”
彭远征的强势表现,不仅让薛怀亦措手不及,也让李铭然感觉诧异。
在李铭然的印象中,彭远征是一个低调做人的年轻干部,处事的圆润足以将他性格中的强势一面巧妙地遮掩起来,但这一回,彭远征却是寸土必争、毫不退让,表现得非常张扬。
“胡扯!你们有什么证据?”薛怀亦又拍案而起。
彭远征冷笑着将手里的材料扔了过去,“证据确凿,你们还要狡辩什么?第一次虚假闻报道,我们考虑到媒体监督的特殊性,理解你们工作,所以只提出抗议而没有向有关部门申诉,但时隔不久,仅仅一天的时间,你们却又变本加厉,继续炮制虚假报道,误导舆论!”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这一次,我们绝不让步。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们报社不处理,我们会继续向上申诉,市里解决不了,就去省宣,省宣解决不了,那便去国家闻出版总署申诉!”
“放肆!”薛怀亦站不住理,天然有些底气不足,也就只剩下拍桌和发火咆哮了。
他心里焦急如焚,心道:江宁贞的江宁贞,你给老惹下了这么大的麻烦,怎么还不找来援兵?他已经让江宁贞给周市长打电话了,可市里的领导到现在也迟迟不出面。
李铭然苦笑,“远征同志,你消消气。周部长也别发火,你们二位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有什么天大的问题不能和平解决?非要闹得这么大,看看,外边围了这么多的市民在看热闹,无论是对报社还是对云水镇,都是影响不好的嘛!”
“你错了,李局长。与掌握舆论工具的媒体相比,与市委机关报相比,我们一个乡镇就是弱势群体。为了挽回负面影响,为了还一级党委政府的清白,我们也就只能选择沉默的抗议了!”
“我们要让市里的广大人民群众知道,媒体杀人不用刀,这种擅自动用宣传阵地发表不实报道的做法,同样也是一种以权谋私!而同时,恶意攻击一级党委政府,行为之恶劣,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我希望公安机关能秉公执法,公平公开公正地处理。”
彭远征一口一个“恶意攻击一级党委政府”,把李铭然说得是心惊肉跳,而薛怀亦心里的愤怒和羞恼就不用提了。如果这顶帽做实,纵然以他在市里的地位也承受不住。
李铭然长出了一口气,望着彭远征,脸色复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调解无效,看这局面,也不是他一个分局局长能处理的。想到这里,李铭然就退出去,吩咐下属向市局党委汇报。涉及安市大的党报媒体和一个乡镇党委政府,还是让市局出面协调吧。
就在这时,一个一身黑色皮装、一头披肩长发,身材极为火辣、容貌妖冶妩媚的年轻女急匆匆、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她一进门就扬手指着彭远征怒斥道,“彭远征,你真是疯了,你一个小小的乡镇长,居然无法无天到这种程度!你带人冲击媒体,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已经构成聚众冲击国家机关罪!”
“公安局的同志,面对如此性质严重的违法行为,你们还等什么?纳税人供养了你们这些警察,难道就是让你们过来当和事老或者看热闹的吗?”
江宁贞声色俱厉,不仅怒斥彭远征,连李铭然也捎带着“骂”上了。
李铭然眉梢一挑,却见彭远征往前一步,双手抱胸,语含讥讽地道,“果然是信口雌黄之辈!开口闭口别人无法无天,且不看看你本人,是不是无法无天。你连续杜撰两篇虚假闻,对我们镇党委政府构成了污蔑和诽谤,请问你该当何罪?!”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依法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江宁贞不屑一顾地呸了一声,“就凭你?”
“没错,就凭我!江宁贞,党纪国法高悬,我就看谁能包庇的了你!”
彭远征淡然冷笑,又上前一步,气势逼人。
江宁贞冷笑着,却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李铭然一看双方又有冲突起来的架势,赶紧扭头回来皱眉道,“好了,都冷静一点!有问题说问题,不要瞎扯淡!”
……
……
过了一会,市局的人也赶来了,但奈何还是无法处置。这种事情,事关一家市级媒体,还有乡镇党委政府,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互不相让,公安局的人也不能使用武力强行驱散,只得向市里汇报。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安区区长顾凯铭和区长助理、区府办主任莫出海赶到。顾凯铭刚从省委党校培训返回区里,接任区委书记的希望就此幻灭,他的心情非常糟糕。
就在他的心情极度恶劣的时候,周光力的电话打了过来。听说彭远征带人大闹安日报社,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现在的彭远征,在他心里本就是一根刺,宋炳南破坏了他的升官大计,他不仅恨上了宋炳南,还捎带着对彭远征非常反感。
如今彭远征又给他心里添堵,他焉能不怒。
“褚亮,你带人在这里干什么?聚众滋事,还有没有组织观念?你这个乡镇的副书记,到底还想不想干了?”顾凯铭站在安日报社的院中,怒吼着。
褚亮垂着头躲在了人群背后,可任凭顾凯铭怎么怒斥,他就是不吭一声,保持着异样的沉默。他没有跟区长大人当面顶撞的勇气,但他不敢在这个关键时刻,扯彭远征的后腿。
“都回去,赶紧回去!散了!”顾凯铭发了半天的火,却见人群没有离开的迹象,不由勃然大怒。
莫出海扯了扯他的胳膊,压低声音轻轻道,“顾区长,先进去看看情况!”
顾凯铭拂袖而去。莫出海恶狠狠地瞪了站在人群中的褚亮和几个乡镇干部一眼,也跟了进去。
见到顾凯铭,薛怀亦长出了一口气。他脸色不好看地起身来大声道,“顾区长,看看你们区里的干部,聚众冲击闻媒体,真是无法无天啊!”
顾凯铭勉强一笑,向薛怀亦点点头,然后扭头望着彭远征怒道,“彭远征,你这是要做什么?煽动群众来报社闹事,给咱们区里丢尽了脸!赶紧带你的人回去,回去之后,马上向区政府做出深刻检讨!关于你的问题,区里会从严处理!”
“顾区长,首先说明两点,第一,我们不是无理取闹。安日报社连续刊发不实报道,对我们镇党委政府进行恶意污蔑,我们走了正当的程序进行申诉,但他们置之不理!”
“第二,我们没有聚众闹事。镇里群众只是来抗议,既无违法违纪,也无高声喧哗,冲击闻单位这种大帽,我们戴不起!”
顾凯铭没想到彭远征当面给了他一个软钉,心里的怒火升腾着。
“就算是闻单位有过错,你们就该来这里闹事?不逐级反映,等候组织处理结果,跑到报社来干扰人家办公,你还有理了不成?”
顾凯铭冷冷一挥手,“我命令你赶紧离开!马上带你的人离开!”
“离开可以,但我们有三个条件。”彭远征无视了顾凯铭怒火高炽的目光,扭头望着薛怀亦冷冷沉声道,“第一,严肃处理当事记者,立即停职查办。我们同时保留向司法机关申诉和向国家闻出版总署投诉的权利;第二,安日报必须要在报纸的显著位置公开向云水镇党委政府道歉,承认两次虚假报道,尽大可能地挽回负面影响;第三,追究当日负责审稿的值班总编、部门主任和编办有关人员的责任。”
薛怀亦见顾凯铭当面赶过来都没有让彭远征“退让”,脸上虽然继续笼罩着愤怒之色,但心里却是越来越凝重。
报社站不住理,他比谁都清楚。如果闹大了,报社肯定要吃亏。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认输,无法处理江宁贞。处理江宁贞,就意味着得罪周市长,对他来说,注定是死路一条。
当然此刻他心里也微微有些后悔,不该纵容江宁贞使小性,如果他不同意刊发江宁贞那篇纯属宣泄个人私愤的稿,也就没有今天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