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基从来就不按常理出牌,这一点谁都知道。
他刚将查处礼部考题泄露的事儿交给章仇兼琼查处,但章仇兼琼刚刚回到府邸,就又接到了皇帝的一道圣旨:所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言下之意很明显,此事就既往不咎了,至于是不是崔涣泄题都不重要了。
崔涣惶恐地从宫里回去后,便卧床不起。第二日一早,这春闱的一应事务就在皇帝的默许下,全部交给了李林甫来处理。掌控礼部多年的李林甫用雷霆一般的手段,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此事引起的“风波”化为无形,在他的震慑下,所有知晓一点“内情”的礼部官员全部封起了口,此次科考阅卷工作很快恢复了正常。
所有雷同卷全部被“销毁”,权当这些考生没有参加考试,所有的痕迹化为四散的烟尘,了无痕迹。而长安城里,京兆府的差役们也在全城中公开搜捕“造谣”者,并站出来以正视听,云春闱考题从无泄露。
这样一来,没有购买或者没有钱去购买泄露考题的士子都松了一口气,就说嘛,春闱之重关乎社稷,怎么可能泄题?而那些购买了考题的士子不禁大失所望暗暗咒骂起来,但咒骂归咒骂,他们可不敢吐露半点风声。不登科明年可以再考,要是被官府缉拿起来,吃上了官司,这一辈子就完蛋鸟。
见李隆基居然这样处置,萧睿不禁微微有些失望,那混蛋崔涣难道就这样逃过一劫?
不过接下来,又传来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崔涣疯了。据说在府中见人就喊“有鬼”,这一日早上竟然披散头发在长安城里狂奔了一圈,要不是崔家的下人死死将他绑住带回了崔家,不定会搞出什么乱子来。
旋即,一个洛阳名妓柳梦妍化为厉鬼索命的八卦消息又开始在长安城里传播开去。疯了?萧睿皱了皱眉,有些不太相信,难道?
可不管怎么说,不管崔涣是真疯还是假疯,这事儿目前来说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柳梦妍的侍女宝庆无家可归,萧睿怜她孤苦,就让她进了萧家。萧睿带着宝庆和秀儿从城外拜祭柳梦妍回来,还没进门,就被李林甫的人召到了李家。
李林甫仍旧在他那间另类的书房里,接见他的女婿。说他这间书房另类,是因为李林甫府中的陈设都非常简朴,唯有这间书房布置华美奢侈。不要说大的物件,就是那案几上的一枚镇纸,都是名贵的鸡血石所制。
“坐吧。”李林甫淡淡一笑。
“是。岳父大人。”萧睿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去。清澈地眼神在李林甫身上稍一打量。然后默然不语。等候着他说话。李林甫专门把他叫来。当然不会是闲聊。
“我今日叫你来。有两句话要嘱咐你。”李林甫突然叹息一声。
“岳父大人请讲。”
“第一。崔涣出了这档子事。想必那礼部侍郎地缺就空出来了。老夫想。皇上肯定是有意要让你来充任。不知你意下如何?”李林甫深深地望着萧睿。微微有些凛然地眼神投射在他身上。眨也不眨一下。
萧睿心里暗骂了一声老狐狸。但脸上却一片淡然。笑了笑。“小婿恭听岳父大人教诲。”
李林甫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手指着萧睿,“你这个孩子,年纪不大,但心思却异常沉稳,几乎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来也罢,老夫就跟你说句实话,皇上肯定会专门召见你,而且也肯定会以礼部侍郎的名缺来试探于你……”
“皇上本心里,是绝不想让你进礼部的。
你是我的女婿,皇上提防的就是你我翁婿联手把持朝政。但是,放眼朝廷,适合接替崔涣的,能符合皇上心意的,却就只有你一人了。”李林甫淡淡道。
“呵呵,哪里的话,岳父大人谬赞了,这大唐朝廷人才济济,萧睿不过是一介小子……何德何能……”
“谦虚谨慎很好,但也不要妄自菲薄,过度妄自菲薄,就给人感觉你很假。”李林甫笑了起来,“皇上的意思是要扶植一个将来能牵制老夫的人,除了你之外,这大唐朝廷的后起之秀中别人还没有这个资格和能力!你有极大的才名,又有巨大的财力,还在民间拥有无与伦比的威望声名,同时你背后还有李宜和玉真,这些,都是其他年轻人无法比的优势……”
萧睿眉梢一跳,没有说话。
李林甫又道,“你这礼部侍郎可以做,但是,你我翁婿必须要做出一个态度来。”
萧睿心中一动,“岳父大人的意思是我们两家要……”
“然也。”李林甫声音低沉起来,“你是空儿的夫婿,也就是我的孩子。我李林甫从政数十年,一
了这权力的巅峰,谁要想从我的手里夺去这权力,哼T7哪怕是皇上也不行。你或许也猜到了,崔涣一事乃是老夫所为……皇上明知是我所为,也无可奈何。你不要怀疑,道理很简单,皇上也好大唐朝廷也罢,都已经离不开老夫了。”
李林甫眼中投射出的狂热和阴森让萧睿看了心里暗暗叹息。
“但是,伴君如伴虎,老夫也知道,我在玩一场疯狂的游戏……最终的结果,要么两败俱伤,要么我会死的很惨所以,老夫要为你们这些孩子想一想后路……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李林甫长出了一口气。
“我这些年一直公开支持李瑁,而你如今又站在了李琦一边,既然如此,你我翁婿就分道扬鏣吧,就这几日的功夫,我们做一场戏来给皇上看看。”李林甫低低道,“让空儿先回来……”
萧睿霍然站起,毅然道,“岳父大人,那绝不可能。我绝不能为了这所谓的做戏,伤害空儿或者是让空儿离开我的身边,绝不可能。”
李林甫一怔,继而欣慰地一笑,“好,很好,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空儿交给你,老夫也放心了……”
……
……“萧睿,人生如梦,很多东西看似牢不可破,其实不堪一击。就像老夫现在拥有的权力,还有你如今的名望……春寒料峭,秋暖如春,老来体健,这些都长久不了,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在可以掌控一切的时候,安排好每一步退路……”李林甫长叹一声,“这世间还有一种东西最靠不住,你可知道是什么?”
萧睿微微一笑,“应该是君宠吧。
”
李林甫眼前一亮,赞了一声,“果然是我李林甫的女婿,目光独到。皇上的恩宠能让你上天,但也能你赴死所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世间最难测的就是君王的心思,所以,孩子,千万不要太拿皇上的恩宠太当回事……尤其是我们这个皇帝陛下……”
萧睿躬身一礼,“小婿明白。”
见萧睿脸上浮起一丝凛然之色,李林甫又不由笑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忧……皇上也是人不是神,他也是跟我们一样的人,没什么好怕的……走,我们翁婿今日好好醉一场,错开今日,这李家的大门可是要彻底对你关闭了,哈哈哈!”
利州外围。
利州是益州或者说是蜀中通往长安的必由之路,位居蜀地和河陇的分界点上。章仇怜儿的车马一行在利州稍作停留打尖,便急匆匆地要继续赶路了。
章仇兼琼进京的时候,章仇怜儿本来该与他一起进京,但章仇怜儿手头上关于萧家产业的事情还没有完全处理完,考虑再三,还是自己先留在了益州。毕竟,在章仇怜儿看来,这是爱郎交给自己的事情,要是做不好,自己在杨玉环和李宜面前也没有面子。
没日没夜地处理完萧家的商业事务,安排将萧家产业的重心逐渐往长安转移,章仇怜儿这才离开益州前往长安。
到达利州之后,章仇家的护卫见利州城里涌来来很多难民,一打听才知道,大唐和进犯河陇的吐蕃大军大战在即,很多河陇百姓放弃家园逃到蜀中来避战祸。听说前面的荒谷中偶尔有吐蕃的流寇侵扰,章仇家的护卫本来想劝章仇怜儿暂且在利州避避风头,但着急进京的章仇怜儿却一口回绝了。
红日当头,平坦的官道到此便转化为一条较为狭窄的小径,前面是一座半开放的深谷,章仇家的护卫孙虎翻身下马,来到章仇怜儿的车轿前躬身道,“小姐,前面地形险峻,小的担心……”
章仇怜儿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柔声笑了笑,“孙虎,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哪里会有吐蕃的强盗惦记着我……再说了,这在咱们大唐的疆土上,吐蕃人哪里敢这么放肆,光天化日之下……”
孙虎苦笑一声,作为章仇家的忠心护卫,他被章仇兼琼留下来贴身保护章仇怜儿。他也觉得就算是最近利州一带闹腾吐蕃流寇,也未必就会让他们赶上,但是自打来到利州之后,他的眼皮跳动得厉害,昼夜难安,生怕出点什么岔子。
章仇怜儿要是在这里出点什么乱子,不要说章仇兼琼饶不了他,就是那萧睿,也会剥了他的皮啊。
见孙虎还是坚持着,章仇怜儿只得叹了口气,“也罢,就按你说的办吧。”
孙虎长出了一口气,躬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