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迴渊将她的话听入耳中,神情微变。
这不是真正的出口?
不,若不是真的出口,她也不会如此紧张。恐怕这出口什么通行限制,才叫另羞婳明知道有出口却依旧没有离开。少年迴渊唤出长剑,矗于叶栖竹,晋琅二人身前,眨眼间削去另羞婳袭来的骨爪。
那头另羞婳并不打算多做解释,她与迴渊几个来回,持骨伞掠起一阵惊风。震得叶栖竹与晋琅二人呕出一口鲜血。
晋琅修为太低,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一般。少年迴渊见状,取出一枚秦天方盒庇住了二人。
长廊十里,横挂的各类字画扬扬飞起,被他二人交手时的凌厉杀招毁去了许多,残破的纸张漫天飞舞,更有许多吹到晋琅与叶栖竹身边。
叶栖竹在尝试通过玉牌与山钶真人联系,之前早在洞穴的时候他就已经试过了,只可惜此处与世隔绝,他送出去的所有信息皆石沉大海。
现下在出口附近,叶栖竹又不信邪,又再试了一次。
还是一样的结局。
晋琅唇角挂着嫣红,他随手抹了去,血痕在脸上晕出一块小的红漫,他却不甚在意。
他在想画上的内容。
画大同小异,都是用红墨绘出两个古怪的小人。笔者画工拙劣,画出来的身子歪歪扭扭的,也瞧不清脸,只是勉强能猜出是两个女儿家。
一位道冠高立,亭亭而立。另一个头簪艳花,身型曼妙。
二人同在一副画上,或是在河边嬉戏;或是把酒问月;亦有持剑共舞的亲密之像。
晋琅眉头蹙得老紧。
根据他基本为零的恋爱经历以及对凌越海冲分秘籍的满分阅读,再结合另羞婳剧透式的自白,一个大概的故事框架便在晋琅脑海中形成了。
得益于穿越到星际做人鱼的那段经历,晋琅的脑洞开得总会比别人大一些,敢想敢猜,更不会将自己禁锢在某个固定思维里。
他记起刚入本遇到悯冬时,对方只说“鏖战十三年”。而据叶栖竹与迴渊所言,二人对峙里五十余年。作为事件的主人公,另羞婳怎么连时间都会说错?
在晋琅专注思索其中缘由之时,又感觉到一股异样。
秦天方盒由迴渊法力催动,或多或少都沾染了迴渊自身的水意。于晋琅而言是好事也是坏事,水意滋养了现下处于渴水状态的晋琅,却又激得他人足不稳。
晋琅明瞳一缩,只觉得恍然,便整个人跌倒在地,行为像极了凌越海冲分秘籍里写的“平地摔”一项。可晋琅情况却完全不同,他隔着衣物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大腿,指甲掐捏着腿肉,想用疼痛逼得自己清醒过来。
但是从足底开始,密密麻麻的蚀骨之痛顺着腿骨缓慢向上攀爬,晋琅咬牙忍耐。叶栖竹掏了一颗丹药送到晋琅嘴边,后者避了避,就听叶栖竹劝道:“这是百灵丹,固魂护体,可治百病。”
上头灵气充裕,晋琅能猜出这是个好东西。他只是不习惯别人的馈赠与好意,也疑心,总要多思一二。
蚀骨之痛钻得他手指都开始抖了。
晋琅低下眼帘,规规矩矩道了谢,接过药品服下。
这药确实有效,他刚服下不到一会儿,双腿的蚀骨痛意便退却了一大半 。
他想尝试站起来,手臂一软,不小心扶上了一副墨画。
…夭寿了,这画画得非常精细,画面内容也冲击了叶栖竹与晋琅脆弱的小少男心灵。
上面居然是两个姑娘耳鬓厮磨。
啊这是可以画的吗?
叶栖竹显得无比慌张,他连忙把画轴卷起,抛到更远的地方去,然后耳根通红看着小师弟,清了清嗓子。
“无事,我们先想法子怎么逃出去吧。”
“想法子?”另羞婳闻言,冷哼一声,满是嘲弄,“你还期望会有下一个入口打开?”
另羞婳握着伞,又缓缓侧首偎依在伞柄之上,就好像一个芊芊佳人偎依着自己的情人那般,流露出娇羞的女儿姿态。
“你们永远都出不去,永远都会被困在这,到时候你们就会求我,求我杀了你们…”她声音淡淡的,“但我不会动手的,我会将你们关起来,与我共享这无尽的折磨与寂寥,与我一同在这虚妄的日月中煎熬。”
但晋琅怀疑她精神分裂,因为下一瞬她望向迴渊,神情又冷了下来,充满恨意。
“就像你对我做的那样!”
叶栖竹惊恐地望着少年迴渊。
而晋琅在琢磨着,不能吧?迴渊好这口?囚 X PLAY?而且他们之间,瞧着怎么也不像需要靠实施这个paly来达到目的的关系。
从画上看,另羞婳的暧昧对象应该是悯冬才对。
莫不是另羞婳是个梦女,她和悯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歪歪出来的。最后被人拆穿现实,爱而不得,屠上了沧澜宗?
……悯冬这倒霉催的。
不过那更不能了。
若真是这样,迴渊压根儿没理由留着另羞婳,早该想法设法将她挫骨扬灰。
留守这么久,就是纯纯的有病。
想象空间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但晋琅也搞明白了一件事。
杀掉另羞婳确实可以离开蛮窟里,而迴渊出于某种原因,无法对另羞婳痛下杀手。
是不能,不敢,还是不愿?
这个未知原因将迴渊困囚此处,整整五百年。
没有第二个出口,迴渊心里应该明白,若想助他们二人离开,就一定得亲手毁掉他驻守了五百年的执念。
他该如何选择?
晋琅眼中不自觉染上了些兴味儿,想知道少年迴渊面对这样的困境,会做出怎样的回答。
少年迴渊提剑斩断另羞婳衍出的两只泥泞的利爪,又削了几副横挂在空中的墨画,回身直奔他们而来。
看样子,是想将他们先带回洞穴,再另寻他法。
另羞婳也想到了这点,她先迴渊一步发难,地游蛇影,在少年迴渊回身的那一瞬骤袭。晋琅将一切看在眼里,脑子比身体快,擒住迴渊袖臂,将他拽入方盒范围之内。而方才软下的腿更是不受控制,以身换身,跌出方盒。
叶栖竹大骇:“晋琅!”
少年迴渊面上冰裂:“你!”
“砰!”
幸亏漫天血色,血莲炸裂混在其中根本看不出邪色。
劲影呼啸着险些撕裂晋琅瘦弱的身躯,晋琅急中生智祭出血莲,却也难敌另羞婳用了全力的杀招。
晋琅头上的银色发丝也碎如齑粉,俨然也为他挡了一招。
见晋琅无虞,本该是高兴事,但叶栖竹和少年迴渊一同被眼前一幕所惊。
墨发瀑布倾流,披散肩头,少年匍匐在地。血液浸染周边的衣物,他背上劈开一条极长的伤口。这伤口从背部一直向下,甚至…延伸到了金色的鱼尾,劈裂鱼裙,鲜血从伤处流溢。
鱼尾?!
鱼裙扇铺开来,有小部分因承了劈骨一击而断开,孤零零,惨兮兮地贴在地面。
晋琅咳了两声,费尽气力想爬起来。
虽然血莲和迴渊给的发带替他承了一击,晋琅还不足以毙命,但现在这个情况却也不容乐观。
他藏了这么久都鱼尾竟然在这时候暴露!
晋琅起了杀心,在想如何悄无声息杀掉叶栖竹,可少年迴渊也在此处,被他发现,若魂魄归体,这秘密迟早不保。
但要把少年迴渊也杀了,迴渊本体魂灵受损,很容易会走火入魔。
晋琅一时进退两难。
另羞婳看见他的鱼尾,先是露出古怪的神情,而后发出一声嗤笑:“迴渊竟收了一尾鱼做徒弟?!”
少年迴渊握紧长剑,横身挡在晋琅面前。
他剑尖凝出了萧肃的杀意。
十里画廊掀起簌簌狂风,残缺的墨画承受不住这样的骇动,乱扬翻飞。
另羞婳沉默一阵,脸上笑意退却。
亦在此时,少年迴渊驱动剑意。
背后漂起百剑开峰,各个都淬着银光,霎时将幽暗的十里画廊照亮。
另羞婳把伞送至头顶,上头人骨铃铛叮当摇曳,红雾从伞下弥漫开来。
两股势力相撞,叶栖竹连忙遮目,还是感觉双目微微刺痛。
另羞婳瞳孔几乎缩成了一条线,一张脸半是惊愕半是欣喜,身上炸开阵阵血雾。
她仰天狂笑,“你终于想杀我了?”
又缓缓流下泪两颗血泪:“可你已经杀不了我了。”
少年迴渊罔若未闻,剑尖发了狠似的直冲另羞婳,后者以伞相击。
然而这剑虽也是世间极品,却始终不是沧澜剑,无法百分之百与迴契合。它承受不住两方滔天之力,竟隐隐有碎裂之相。
另羞婳逐渐占据上风,剑尖更发出胆战心惊的铛铛碎裂声。
就在叶栖竹以为少年迴渊的剑会就此崩裂之时,另羞婳身后忽然裂开了一条细缝。白光从细缝中透出,并渐渐侵占视线。
少年迴渊的剑竟在此时击碎骨伞,与此同时,另羞婳身后那条裂开的缝隙也衍出一簇银光。
“铛!”
另羞婳瞠目欲裂。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两柄长剑穿入身中,剑端相对。
另羞婳凝目,望向少年迴渊,满目愕然。
而她的背面,悯冬那张脸正对迴渊本尊。
沧澜剑在本尊手中绽出萧萧杀意,红雾飞旋,萦绕周身,将迴渊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他眉目冷冽,更比少年时的自己沉稳坚定。
却还是流出露出一丝难言的情绪。
多年未见,与他对视的悯冬神情却十分安然,眼底甚至盈满了笑意。
她仿佛看见自己的乖徒儿真正成长为了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欣慰畅然,了无遗憾。
她们缓缓闭上眼,身体碎成无数块血肉,缓缓融入血雾当中。
少年迴渊手中长剑发出了一声悲鸣,似乎完成了百年遗令,追随着故主,一同离去了。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
叶栖竹瞪大双目,不敢相信自己眼前出现的迴渊是本人。他在瞧见少年迴渊逐渐融入迴渊本体之后,才找回神智。
“迴渊师叔!”
迴渊天尊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而后大步前来,在晋琅身边半蹲下身。
“小师弟他…”叶栖竹噤声,忽然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叫晋琅小师弟。
鲛人与他们眼中也只是异人兽族,按规矩,沧澜宗不收非人族以外的弟子。
他的疑虑很快被迴渊打消。
迴渊脸上并未露出任何惊异的神情,似乎早就知道小师弟是何身份。
他给几乎昏厥的晋琅喂了一颗金丹。
后者身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之速恢复了大半。
动作轻又缓,迴渊褪去外衫,盖在了裸|露在外的鱼尾鱼裙,也得亏迴渊身型高壮,一件长衫刚好能将小晋琅裹得严严实实。
他在叶栖竹的注视下横抱起这尾金色人鱼,只是淡淡在临去前淡淡地望了叶栖竹一眼。
叶栖竹神色凛然,双手抱拳。
向迴渊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