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周戎的桌面上,并齐摆放着两封书信。
一封是由刑讯司刑察使江凝写给国君曹润灵的密信,一封是由城门校官苏升写给城卫司的报告。
因为机缘巧合,两封完全不相关联的书信都落到了周戎的手中。
可周戎没有丝毫开心,反而惶恐至极。
此前,私拆江凝的信件已经让他敏感的神经变得极为警惕,生怕有一天会遭到特务人员的逮捕。丢了官位是轻,万一落得个流放边疆甚至失了性命,那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所幸,几天以来平安无事,让周戎戒备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直到他又拦截了苏升的书面报告。
罪上加罪。
在惶恐之中,周戎将两封信粗略地过了几遍。
两封信件,至少可以得出两个不同的信息。
江凝的信件得出的信息:凝光城中,有人掌握长青之术。
苏升的信件得出的信息:有人冒险劫走了一具身份不明的遗体。而于平的到来并不是偶然,而是早有预谋。
虽然感觉两封书信之间似乎有若隐若现的联系,但周戎见识浅薄,一时分不清楚究竟哪里是信息的交汇点,苦恼了好一会儿。他隐约有感觉,这两封信所隐藏的信息并不是只有文字上看到的那么简单,一定还有更深层的秘密等待发掘。
周戎不敢轻举妄动,他要思考一个对他最有利的做法,充分利用这两封信件带给他的信息优势让自己的获得更有利的机会。
他思考了一分钟。
一分钟后,他做了一个对他来说非常正确,实则无比荒唐的决定,
他去找了御典司持节令黄浩。
黄浩身形瘦弱,感觉常年吃不饱饭的样子。只看第一眼,不会有人想到他是国君身旁最信任的官员,负责照料国君的日常起居。而且黄浩虽然有一副像是营养不良的身躯,但却十分嗜睡,若是无人叫醒,他能睡上大半天时间。
在睡梦中被吵醒,黄浩相当不满意。可当他略微看了看周戎呈递上来的两封书信,眼睛一下子瞪直了,直挺挺地望着周戎。
“你这两封信是哪里来的?”
周戎并没有如实回答,称两封信都是一个朋友暗中交给他的。
可他的谎话如何能够瞒得过黄浩?能够混到官场高位的人,基本都是老狐狸,是真是假,他们往往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黄浩自然听出来周戎在说谎。他起身擦了擦有些凌乱的衣衫,冷笑了一声,说道:
“周戎,你连我都敢骗,是不想在御典司混下去了?”
周戎惊惧,连忙跪下叩头:
“大人恕罪,卑职说的句句属实。如果有半分虚假,卑职愿意脱下官服,主动去御马司清扫!”
黄浩冷笑不止:“此话当真?”
“句句属实!”
见周戎如此决绝,黄浩一言不发。他敲了敲桌子,示意周戎起身。
周戎谢过,松了一口气。可当他起身时,却发现黄浩的面上依旧挂着可怖的冷笑,一双狡猾如老鼠般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周戎惊疑不定。
黄浩上前,伸手轻轻拍了拍周戎的肩膀,惬意地说了一声:
“很好。御马司正好缺一个奴仆的位子,你就去那里顶一下。”
“……”
周戎知道自己骗不过黄浩了,于是再一次叩头:
“大人,求您原谅,是我欺骗了您!”
黄浩坐回了椅子上,眼神和凝光城的冬天一样寒冷。
“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这两封信是谁给你的?”
又惊又怕的周戎只好如实将所有事情都向黄浩陈述。包括当初是如何得到江凝所写的密信,又是如何在御典司值班时拦截了苏升的文书报告。
虽然听起来依旧有些不可思议的样子,不过黄浩知道,周戎这次并没有骗他。
“行了,你起来。帮我去叫一个人过来。”
周戎留下两封书信后就离开了。很快,一个衣衫单薄的中年男子急匆匆地跑进了黄浩的寓所。
黄浩嘴角微微扬起。
“杨继,这么冷的天穿这么点衣服,小心冻坏了啊。”
中年男子连忙行礼:“谢令节关心。因为收到召令,没来得及穿衣服就赶过来了。”
杨继身形很高,站起来比黄浩还要高一个头,加上瘦弱的身材,让他看起来就像一根竹竿一样引人注目。不过,黄浩看重的并不是他的身高,而是因为杨继有一个独特的身份。
他是坚定的曹润灵拥护者。
在当初曹疆当众杀害曹润灵之时,杨继就先后向曹疆连发了三封文案,强烈批判曹疆的罪行,因而也由刑讯司的一名高级官员被发配到了偏僻之地。
在曹润灵兵变成功,登上国君之位后,杨继立即写书大声喝彩。曹润灵记得这个人,将他调回了中央,在御典司过渡一段时间。据说,杨继在未来一段日子里很有可能会继续晋升。
之所以传见杨继,是因为黄浩通过两封书信,发现了周戎没有发现的事情。
没有人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深夜带走一具毫无价值的尸体。只能说明,那具尸体非常有价值。
黄浩知道,那具尸体是谁的,那是曹疆的尸体。身为御典司持节令,宫中所有大小变故都逃不过他的眼线。曹疆的遗体被转移,他自然知道。
所以略微一推理,他就知道定是有人在半道上,劫走了曹疆的遗体,想将之送出城外。
而工建司左督造使于平的到来,显然是早有预谋,这也是计划中的一环。他的任务,就是送达通关文牒,帮助那帮曹疆余党出城。
为什么他们要赶着出城呢?
因为他们知道有人掌握长青之术,他们想要用长青之术复活曹疆。但此时,掌握长青之术那个人已经不在凝光城了。
黄浩知道,此时,他的战友需要他的帮助了。
他语重心长地对杨继说道:“我们发现今晚的事情也许跟曹疆的同党有关系,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去跟随。杨继,我觉得你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说完,他拍了拍杨继的手,在他的手心放置了一枚小小的令牌。
杨继知道,自己不可推辞。
一切为了曹润灵,为了国君。
当杨继收拾好装束,行走出御典司时,正好遇到了夜间的值班官员周戎。
两人同为执官礼士,等级相同。不过杨继曾经历过大起大落,论起履历来要比周戎要丰富得多,所以见面时,周戎率先给杨继行了个礼。
“杨先生,不知您深夜出行,所为何事?”
杨继斜眼看着周戎,不屑地哼了一声。那眼神仿佛是在说:你还没资格知道。
周戎并没有生气,依旧恭恭敬敬。
“杨先生,我是今夜的值班官员。按照御典司规定,所有人员夜间出入都要进行往来登记,还烦请杨先生在登记簿上签个字。”
杨继勃然大怒。一个小小的执官礼士,竟然敢要求自己签名登记?
在生气之中,杨继一下子也忘记了,其实自己现在的身份也是一名小小的执官礼士。
看到杨继发怒,周戎打了个寒战,连忙往后退了几步,但身子依旧挡在杨继出门的方向。
杨继怒道:“我奉令节大人的命令出行,你敢挡我?”
周戎声音颤抖地说道:“我奉令节大人的命令巡夜,实在不敢任意妄为。”
两人对峙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杨继让步,不情不愿地在周戎递上来的文本上签了个名字。
倒不是因为他对周戎的勇气而敬佩,是因为他不想浪费时间,他要抓紧功夫赶紧跟随曹疆的余党。再晚一些的话,也许连一点儿线索都找不到了。
目送杨继快马加鞭离去的背影,周戎长松了一口气。
今夜,总算是过去了。
两封烫手的书信离手。今后,他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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