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礼定在二月二十七日, 主办方提前确认了座位意向,以及是否有红毯同伴。
苏沉填的时候故意在蒋麓面前晃了一下,备注上写了[自带女伴/不要和蒋麓坐在一起]。
果不其然被搂到怀里亲到喘不过来, 笑得睫毛弯弯。
他和姬少夫人的扮演者郑棉一直关系很好, 两人在片场还传过绯闻, 其实女方已经准备隐婚了,未婚夫他还见过。
“这次故意分开坐, 红毯也分开走,媒体又有添油加醋的材料了。”
“我刚好看见郑棉戴了热恋中的戒指。”苏沉笑吟吟道:“等红毯走完,估计会有媒体说我们是准备奉子成婚。”
蒋麓拾起自己那张确认函, 写下同样的备注。
[自带同伴/不要和苏沉坐在一起]。
“你似乎很喜欢玩这种游戏。”
“玩的前提是,心里落得够稳定,知道别人抢不走你。”苏沉用指尖勾走他手上那张, 念出备注:“你红毯准备带谁?”
“魏风, 一个导演朋友。”蒋麓玩着笔,笑道:“两糙老爷们一块进镜头,也就是配合着走个过场。”
“你算糙老爷们?”
蒋麓反问:“我不够?”
苏沉不知想起哪个瞬间, 抿唇笑着摇头。
有时候太性感了,不能算。
情人节那天, 蒋麓微博发了他的照片之后, 评论和热转登时都快速过万。
苏沉却故意保持沉默, 反而还隐藏了自己微博里两人过往的合照。
评论区已经有人在聊追妻火葬场的剧本, 私信更是涌入大批人追问细节。
他们不喜欢一些刻薄到极点的传言,因此决定情人节发出这样的模糊信息。
但在此之后,关系还要拉得更远, 更加陌生, 直到所有人都相信为止。
经纪人早早就找他们聊过, 两人痛快给出同一解释。
‘创作观念完全相反,现在再同处都是折磨。’
老吉愣了半天,还试图哄一下,怕影响做生意。
但他们给出更快的决定。
“我们想在代言上解绑,以后不再同框。”
过去几年里,由于姬龄元锦两个角色关联过强,他们接广告时几乎都是成对出现。
两个当事人在利益上都要求彻底解绑,是关系真的裂了。
老吉很心疼钱,但也记着职业道德,接受两个成年人的自主要求。
二月二十号刚好一批物料到期,单人代言海报快速换上。
今后无论是快消品牌,还是奢侈高定,两人全部处在平行状态,绝不同框。
广告海报一出,舆论更是一片喧哗。
情人节全都看见那谁还在哄呢,现在彻底决裂了?因为忌讳另一方连高定代言都不要了?
卧槽,第九部还好吗?主演跟导演都搞崩了,后面还能不能拍啊。
周金铃直接把电话打过来,在国外疗养都疗得颇不安心。
“蒋麓,你们代言是怎么回事?”她顾不上先前那些事,看得焦心:“你们两决裂了?拍戏还配合吗?需不需要我回来?”
蒋麓很久没有接到这个电话,歪着头一边改着剧本,一边淡笑。
“代言数其实增加了多项,而且单人代言含金量更大,这个您清楚。”
“你和他呢?”
“铃姐,没事我先挂了。”
周金铃大喝一声,从温泉里支棱了起来:“你们两分手了?苏沉还好吗?”
“铃姐……”蒋麓凉凉道:“您都说了,永远不管我们两的事了。”
没等女人再焦急地关心更多,他快速挂断电话。
苏沉在桌子对侧做着试卷,偷听电话时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画着猪头,被蒋麓抓个正着。
“是铃姐?”
“嗯。”蒋麓探过身,给他的猪头加了两个恶魔角,以及一个得意的笑脸:“我们的经纪人快回来了。”
苏沉拿手机拍了一张小猪恶魔,被剧本拍了下头。
“好好做卷子,在给你计时呢。”
“快了……你好严。”
蒋麓从旁侧抽出礼物盒,拿双指推了过去,按着不给拿。
“我很严吗?”
“嘴严心不严。”少年乖乖亲脸:“麓哥——”
蒋麓表示投降,双手递出礼盒。
苏沉拉开深紫缎带,看到熟悉的一抹红色。
“这是……”他还记得那个牌子:“Tuvo的波洛领带。”
不同于任何宽沿领带,黑色细线含蓄修长,其间的红宝石光芒流转,很是漂亮。
蒋麓颔首:“我重新签约这个品牌的时候,把这款作为独版买了下来。”
“现在,整个世界只有你拥有这一款领带,没人可以仿造出它。”
苏沉没想到会收到这么昂贵的礼物,怔在原地,看得失笑。
“麓哥,你是不是还在想血珀的事?”
他独自收藏的那一顶血珀发冠,如今已经交还给剧组,并且即将被撬走上面的人工红宝石,用于拍摄时的破坏慢镜头。
虽然是挚爱的留念,但许久以前就知道留不住,交还时也没有太过心疼。
蒋麓没想到被他看破,低头把细带颈饰取了出来。
随着他的指腹动作,波洛领带上的红宝石光华闪烁,色泽像极了那一顶发冠。
“我最开始看见你喜欢这个领带时,觉得很不安。”
“我怕你走不出角色,会被这部剧牵绊太多。”
苏沉静静看着他,眼神似乎在问,现在呢。
“可我做了导演之后,才明白,你一直分得很清楚。”
“苏沉就是苏沉,元锦就是元锦,”蒋麓把这份礼物郑重交予他,露出由衷的笑容:“这是你夺得视帝那一年戴的配饰,我希望这份好运会一直陪着你。”
苏沉任由细长黑绳绕过自己的脖颈,让沉甸甸的宝石坠在锁骨前。
“礼物我收下了。”
“麓哥,这些年我们都成长了很多。”他的手心按在锁骨的绳结前,声音低缓:“我会保持清醒的,你放心。”
颁奖礼当晚,嘉宾陆续出现在镜头前,场外直播间更是弹幕不断。
[我女神好帅!!今天红毯好像有主题诶,大家穿的都很西式?]
[对对对,因为今年有时装杂志特别赞助,这次的主题是‘春之万圣节’!]
[有几条裙子有没有同款链接,好想要!!!]
镜头扫过争奇斗艳的诸多女星,主持人同步着入场节奏,不断介绍轮流出场的众人。
“接下来进场的是——《重光夜》知名角色元锦&宫意棋的扮演者,苏沉和郑棉!”
女人身着黑白棋盘格长裙,鬓间簪着一朵金合欢,笑时很有英气。
她挽着的人身着中古风格斗篷,眸前单片眼镜垂着银链,颈前红宝石衬得肤白如雪。
人们看惯了东方风格古装的苏沉,碰见气质骤变的他都有些认不出来。
[那是苏沉?!沃日居然笑起来有点顽劣,好苏好苏哈斯哈斯!!]
[等等我锦是挽着姬龄老婆这是怎么回事啊啊啊!之前乱传的绯闻不会是真的吧!可是他们看起来都好漂亮??]
[靠,之前几年不都是麓沉锁死吗?今年真要全面解绑了我的心好痛,但是泪水从嘴角流了出来是怎么回事……]
前后出场的明星都不及此刻一人来得抢镜。
他穿着西式斗篷,胸前的十字勋章也泛着微光。
好像一直以来人们眼前的苏沉都是青涩内敛的少年,突然他已经处在青年和少年的分界线上,挺拔从容,又有独具风格的俊朗气质。
今天服装风格一换,就好像化身风流倜傥的巫师,带眼镜的样子简直斯文败类。
这一亮相太过惊艳,以至于大半人都被吸引走注意力,来不及想他为什么没有和蒋麓一起出来。
又过了十来个人,蒋麓才身着燕尾服,与相似装扮的魏风一起出场。
两人造型十分求稳,也更具有绅士风格的导演气质。
等红毯即将结束时,人们才渐渐反应过来,蒋麓已经在逐渐脱离演员这一列了。
他做导演以后,该不会不打算演戏了吧?
先前听坊间传闻说,苏沉和蒋麓大吵一架,还差点动手,可能也和蒋麓决意转行有关系?
今天这场红毯信息量之大,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有点讨论不过来。
随着直播进行,更劲爆的消息随之放出。
蒋麓同时夺得两项提名,分别是2011最佳导演,以及2011最佳摄影。
在此基础上,他夺得最佳新人电视剧导演奖,引得场内一片叫好。
不仅如此,苏沉再夺金奖,凭2011年度《重光夜》第八部的精湛表现夺得视帝,履历再添辉煌一笔!
消息传来时,各大论坛以及微博贴吧都相继热点登顶,唯粉们欢呼雀跃,CP粉被虐到喘不过气来。
蒋麓的唯粉们算是看着自家崽子苦着长大,从小爹不见娘不爱,舅舅去世的早。
好不容易拿到一个好角色不断成名,还要被沉家唯粉冷嘲热讽一万年,两方每年掐到腥风血雨无数次,巴不得早日解绑单飞快乐。
今年看见蒋麓执导之路青云日上,还同时夺得两大提名一项得奖,姐姐粉阿姨粉都快哭出来。
崽子总算熬出头了!!这么牛逼的能力看谁还长舌头哔哔!!
苏沉的唯粉更是欢呼雀跃,做事业粉爽得飞起。
谁家本命能十五岁拿一次视帝,十八岁拿第二次?!
我就问还!有!谁!
影视界的天才有一大把,可长盛不衰的只有沉沉!!
今晚这不得放焰火开香槟,为我沉狠狠庆祝一把!!!
与此同时,CP粉一半在强颜欢笑,一半已经哭死在直播间。
[他们好不容易熬到巅峰相见……却已经是路人了吗。]
[我不信,我不信!!二月份还在追妻,现在互相感谢词里都不提对方名字了?!我要再听一遍,玛德你们两个没有心!!]
[早就说了,CP粉醒醒,代言都解绑了还不够明显吗?硬抠糖有意思?]
[你家哥哥为了避嫌就差找个人结婚自证清白了,赶紧解套吧,人家洗粉的时候可没考虑过你。]
无数冷嘲热讽里,更让人心凉的还是这两个人的态度。
一个再度登上视帝的最高峰顶,另一个成为当下炽手可热的天才导演,而且所有光彩都因对方而更加耀眼,怎么会颁奖礼里遥遥隔得那么远,不仅位置完全分开,获奖感言里也完全没有对方的名字?
一个说,感谢导演和全部制作团队的鼎力付出。
另一个甚至连元锦都不提,一语概括着感谢之后拿着奖杯微笑合影,再也不说其他。
连导播都反复给他们两人来回切镜头,连导播都知道你们是全世界最亲近的两个人!!
蒋麓得奖时,苏沉在和其他人一起鼓掌,表情客气矜持。
苏沉得奖的时候,蒋麓甚至已经跟魏风提前退场了……镜头没有拍到人。
CP粉心如刀割,但是死活放不下来。
如果是别的营业CP,热播剧一结束当事人也懒得演了,脱粉就脱粉,下一对更甜,有什么了不起。
可是——可是你们是从十岁起就相依为命长大的人啊。
苏沉第一次拿视帝的时候,反复看的都不是台上奖杯,而是身边的蒋麓。
为什么这一次什么都变了?!全都变了!!
颁奖礼结束之际,苏沉接到了越洋电话。
隋虹表情很紧张,在保姆车里递电话时小声道:“是铃姐的电话,刚才已经打了三四次了。”
苏沉表示了解,把电话回拨过去。
“你终于接电话了。”周金铃绷着情绪道:“我看了颁奖礼,你今天的造型是有史以来最好的一次。”
“谢谢,”苏沉抱着奖杯陷进靠背里,声音有些疲倦:“如果是为了夸我一句,不至于等电话到现在吧。”
“我现在在机场,明天下午到时都。”周金铃揉着鼻梁道:“虽然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蒋麓这个臭小子可能又在算计我,但你们两到底出事了没有?”
“没。”苏沉如实道:“在避嫌。”
周金铃猛然反应过来,看着航班表愣了半天:“你们两真的开始谈恋爱了?”
“嗯。所以最好解绑干净点,什么痕迹都不要留。”
前经纪人在电话里长长抽了一口冷气,苏沉听得直笑。
“铃姐,你还回不回来了?”
“回来,”周金铃咬牙道:“不就是抗雷吗,我不放心你们,还得回来盯着。”
“再说了,你们都解绑了,共用经纪人不合适。”
——真是跟麓哥剧本里算得一模一样。
苏沉对着电话亲了一下。
“还是铃姐疼我!”
“那是疼你!绝对不是疼蒋麓那臭小子!”
与此同时,蒋麓回到自己的保姆车里,看见双手交叉抱着手提袋的梁谷云。
“梁姨?”
“好久不见了,小麓。”梁谷云有些局促地拿出一个礼盒,递给他时笑容里带着歉意:“你苏叔叔在家照顾小孩,就由我过来为你祝贺了。”
“这是六十年封的好酒,我们一直留着舍不得喝,这次拿来送你,第八部真拍的特别好。”
蒋麓礼貌道谢后,和她轻轻拥抱了一下,能感觉到女人的脆弱和彷徨。
“您直说吧,车里只有我们两,很安全。”
梁谷云张开嘴,想拜托些什么,却把话都咽了回去。
“麓麓,小沉从小在你身边长大,把你当亲哥哥。”
“如果他糊涂了,冒犯到你……我提前跟你说声对不起,很对不起。”
蒋麓被这个道歉弄得有点诧异,先把酒郑重放好,然后坐到梁谷云的旁侧。
“梁姨,您是……在想什么?”
梁谷云眼神很空洞,笑容苍白地摇摇头。
“我不敢想,我什么都不敢想。”
她其实已经猜到了一些什么,因为苏沉先前在电话里全是在自揽责任,话里话外在维护谁……很清晰。
她宁可什么都不知道,被蒙在鼓里也比被拆穿好。
“他在犯傻,我不知道该怎么劝。”梁谷云又说:“我们不算称职的父母,陪伴他的时间远远没有你多。”
“麓麓,你也不希望看到他走弯路,对吗。”
蒋麓猜到会有这一句,大概几年前就猜到过。
如今真听到,也只能苦笑。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梁谷云擦了擦眼睛,自嘲道:“这么高兴地日子,是我扫兴了,对不起。”
“您等一下。”蒋麓想起什么,打开车的抽屉,把做好不久的一本相册递给她:“这个相册里,是苏沉从入组到现在的各个照片,很厚一本,送给您。”
梁谷云愣在原地,没想到会收到这个礼物,声音有点发颤。
“我可以现在打开看看吗?”
“当然可以。”
她当着他的面,打开装订完美的厚重相册。
里面是十岁的苏沉,十一岁的苏沉,一直到十八岁的苏沉。
从懵懂稚嫩的小孩,到意气风发的少年,再到如今锋芒含光的青年。
一直在变,不断地变。
相册里有他穿戏袍的样子,有裹着睡袋昏昏睡着的样子。
有每一年在剧组过生日时和大家的合影,也有拍摄期间的许多张花絮照片。
被打印装裱的,不仅仅是当时的剪影。
也是苏沉在剧组度过的八年人生。
“我只拍了很少的一部分,更多是剧组的大家拍下,拜托他的助理帮忙整理好的。”蒋麓解释道:“电子版我发了一份到您的邮箱里,苏叔叔也有。”
梁谷云看到照片里熟悉又陌生的孩子,再也没有忍住,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谢谢你……”她喃喃道:“蒋麓,这是最好的礼物。”
“不管怎么样,你永远是我们家的一员,这不会变的。”
蒋麓保留着几分客气,笑着摇摇头。
“我明白您的顾虑,我们现在也什么都不用多讲。”
“阿姨您留了几分情面,是因为苏沉还在剧组,之后在时戏院读大学,跟我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他凝视着相纸上的笑颜,声音沉缓。
“但至少他在我身边的时候,会被一直珍重地爱着。”
“我和您一样,把他当作血脉相通的亲人,舍不得看他流眼泪,更不会让他受伤。”
梁谷云像是被刺伤一样,抱着相簿缄默不语,许久之后点点头又摇摇头,匆匆说了一句再见,快速离开了。
她不接受,但也不会拆开他们。
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得奖之后,苏沉在家里住了几天。
苏峻峰日常乐呵呵地跟儿子们一起玩闹,除了上班就是陪老婆买菜做饭,对某些隐情一概不知。
梁谷云变得过分平静了一些,有时候会显出几分冷漠。
很快,周金铃出面约他们吃饭,解释自己之前身体不适出国疗养,现在算是好了很多,回来专项负责苏沉的事。
“老吉之后会是蒋麓的专属经纪人。当然,我们手上都有不同的资源,之后还是合作关系,会互相帮忙。”
带走苏沉之前,她好像看出梁谷云的疲惫,给她送了一盒燕窝。
“您也好好保重身体,沉沉有我在,您放心。”
梁谷云原本已经坐上车了,收下这盒燕窝时,与周金铃双手交握,深深说了句谢谢。
“我们也是看到网上的消息,才知道那个海导……会欺负演员到那个地步。”
“谢谢您当时挡在沉沉前面。”
周金铃回身看了一眼苏沉,笑着应了。
“我应该做的。”
等送别他们之后,她开着车带苏沉去机场,准备再度返回渚迁拍戏。
苏沉自知有亏,坐在副驾驶时态度很乖,不敢多说话。
周金铃等红灯时看了他半天,还是伸手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
“蒋麓个王八蛋,祸害谁不好,把你给拐跑了。”
她当时真是一口气没上来,像是要当场厥过去。
可一个人在国外呆着,还是会有无穷的想念和牵挂。
两个小孩都是自己亲眼照顾大的,本性都很好,只是阴差阳错喜欢上对方……这不算犯法,也不能算错。
苏沉也是跟蒋麓混太久了,说话风格都有些像。
“国外基佬多吗?”
周金铃翻了个白眼:“多到满地跑,化妆间都能看见一个搂着另一个画口红。”
她也算亲眼见了许多,虽然内心有很多不理解,到底舍不得两个孩子。
好日子里辉煌灿烂也就算了,换哪个经纪人带都一样。如果是关系裂到把对方当空气,她说什么都会回来。
两位经纪人的分工合作,在业内渐渐传出风声。
虽然旗下艺人能红到这个地步再共用经纪人也不太合理,但如今到了这一步,算是官方也算承认彻底解绑。
官博回复有关经纪人的评论引发舆论纷争时,两个当事人在一起画画。
蒋麓不知道从哪弄了一盒蜡笔,闲着没事拉着苏沉画画。
主题是画房子。
对于这种幼儿园级别的娱乐活动,两个人都口嫌体正直,好多年没拿过蜡笔,玩得很开心。
蒋麓画的少,一般都是在旁边添几笔花花草草,主要是看苏沉画。
苏沉涂了个带院子的小房子,想了想在窗户旁边画了个架子,解释说这个用来喂麻雀喜鹊,没事可以撒一点小米。
他画的顺手,给蒋麓看自己画的房子构造。
卧室坐北朝南,客厅要有壁炉,客人来了住楼上,要有留给猫的隧道。
“我们以后会养猫?”
“不是画着玩吗?”
苏沉怔了下,研究他的神情。
“你喜欢猫还是狗?”
“剧组的两只细犬,我打算等完结以后养在舅舅的院子里,阿姨一直留在那里帮我照看屋子,会帮忙每天照顾。”
两只狗狗的运动量很大,等他以后有了自己的剧组,肯定也去哪都带着。
蒋麓给苏沉的画上添了个太阳,半晌觉得不够,在旁边画了几棵花里胡哨的树。
苏沉把蜡笔放回原位,趴着看他的指尖。
“那天林久光跟我说,他过年的时候不想我们吵架,是因为那是剧组最后一次一起过年。”
“我才想起来,好像是这样,什么都要变成最后一次了。”
蒋麓动作停下来,望着蜡笔画出来的小屋,许久道:“但离开这些最后一次,会迎来很多新一次。”
“我们都会是第一次读大学,第一次好好上学,第一次一起准备期末作业。”
“真的吗?”苏沉不太信:“以你的性格,不会第一年就开始筹备剧组的事,第二年就去拍电影?”
“我会假期去跟着打工,但平时不会离开学校。”
蒋麓想起那次谈话,看向他:“你觉得自己会呆不住?”
“有可能。”苏沉把脸埋在胳膊旁边:“习惯了剧组生活以后,再去适应学校里的日子,恐怕很难改过来。”
“我每次休假期间,都不太习惯不背台词就睡觉的日子。”
“什么劳碌命,”蒋麓把蜡笔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得享受生活。”
“我的生活好像一直就在演戏。”苏沉说起这句话时,有些不确定感:“好像不太对劲?”
他们对视一眼,明白这些都没得选。
但也都快要结束了。
第九部作为完结篇,拍摄难度并不算大。
找回血亲,顺路搭救许多人的命,会让剧情充满爽点和泪点。
一个一个在过去早已埋入坟墓的故人再度出现在面前时,哪怕是镜头外的剧场人员看着也会为之动容。
他们像是回顾着从第一部到第八部的许多遗憾,竭力凭借时间的转换去挽救一切,让一切都变得来得及。
终于到了拍摄破碎时刻的节点,人们围在绿幕旁,看见技术师把那顶纯金发冠取来,用镊子剔下那颗硕大宝石,交由CG摄影师进行慢镜头拍摄。
他们已经实验了足够多次数,一开始用玻璃,然后用成色一般的水晶。
当打光调整到足够好的角度,哪怕是一片啤酒瓶玻璃被压到骤然迸裂,碎片四散的那一刻都会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慢镜头予以充分捕捉,将所有细节充分留住。
如同子弹穿过花朵,如同弓矢击碎星辰。
迸裂飞溅的那一刻,所有碎片都在折射光芒,绽放出带着死亡气息的消散之美。
剧里,元锦用这一顶传世之冠作为代价,换回故人们的命,把他们从遥远的过去救了回来。
在那之后,他戴着一顶白玉冠,发上再无装饰。
为了拍摄这一刻,绿幕外被设置了安全距离栅栏,防止细小碎片刺入人们的皮肤。
价值昂贵的红宝石被置于压力下,随着多角度慢镜头摄像机就位确认,在轰鸣里化作齑粉。
只需要几秒,像是生活里最不足为道的一个瞬间。
苏沉捧着纯金发冠坐在远处,目送着故事不断走向结尾。
他原本觉得自己可以大度。
但等到专人清扫场地,摄影师们扛着设备陆续离开时,他还是用指腹摸了摸王冠上的凹陷。
有一处深深地陷下去,不复存在。
拍摄顺序和电视剧的叙事顺序并不相同。
他们把所有雪景戏份集中到一处,在三月底再次前往藏区。
早些时间的大风天气会让人几乎迈不开步子,拍摄时也容易遇到大雪封路等风险。
晚些去会影响特效制作的时间,趁着桃花初开的时节再去一趟雪山,时间刚刚好。
再好的特效,也抵不过镜头亲自拍下的险峻风景。
几年一过,这里已经有成熟的旅游配置,还开设了好几家高级酒店。
比起从前进雪山拍戏的狼狈仓促,现在一切都好了很多。
天公做美,这一次剧组刚刚来得及架好摄影机,日出踏云而出。
在深蓝缀白的雪山上,在旷远到邈无边际的天际,一轮红日澎湃而出。
镜头拉远的那一刻,野马们在草野上肆意奔跑,猎犬如从前般吠叫着追逐而去。
蒋麓快速照应着各部门的配合拍摄,苏沉在镜头前演得行云流水,台词一字不错。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一起来这座雪山前,看这样好的一轮日出。
红光好似流泻而下,将世界都点染上绚丽绯色。
剧情里,他们穿梭到多年以前,以诈死的方式救下年轻的皇后。
那时候的元锦还是稚童,在前院茫然不知。
鸩酒泼洒在地,皇后惊呼一声,均是第一部里早已拍好的景象。
镜头只用继续往后讲,诉说他们如何用龙马把人带向不同的血珀门,牵引不同的线以抵达同一个彼岸。
而这一片苍茫大雪上的日出,和年轻皇后的背影相衬合宜。
女人怔怔看着业已成年的儿子,像是倏然明白了许多,流泪时一直在笑。
上午的日出拍完救皇后,下午就在树海深处换了灯光布景。
元锦在旧时间线的马车里昏沉睡去,终于来到最后一个幻境前。
他要在树海深处,找到藤蔓高悬的一堵门。
这扇门打开的同一刻,世界线里的最后一次重光夜随之出现。
他再次被星辰环绕衬托,抬手好似揽月。
剧情安排得很紧,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为工作投以最大付出。
以至于没有人发现,导演和主演用过同一个氧气瓶,不经意间共享过彼此的呼吸。
上一次拍摄这样的情节,他还只有十一岁。
威亚勒得人肋骨都快断掉,老导演不苟言笑,不断讲戏让苏沉演出最好的状态。
他再一次被重光笼罩,连眼睛都快要被炽烈光芒刺痛。
但镜头外注视的人换成了更年轻的蒋麓,柏树海如同潮水般把画中人托在风里,人们仰望着苏沉,好像也随之入戏。
蒋麓喊卡之后,威亚师傅们缓缓卸力,尽可能平稳地将悬在高空的苏沉放下来。
苏沉落地时像是有些回不过神,还在跟蒋麓确认,真的不用再保一条吗。
青年导演看着他的眼睛,说不用了,这一条已经足够好了。
剧组的最后一场重光夜,到这里拍摄结束。
飞机回时都以后,苏沉高烧一场,花了两个星期才缓过来。
他没有被诊断出具体的病状,随行医生也猜测是心理状态导致的变化,和高压环境都没有关系。
时都已快步迈入春天,连机场跑道旁都有桃花林灼灼盛放,天气很是暖和。
蒋麓期间探望过他几次,更多时间留在剧组里,让苏家父母在时都多陪他一些时间。
就好像这场病如果是在剧组里治疗,痊愈的时间只会拖得更慢。
五月初,他终于返回时都,亲自去接苏沉回来。
有家人的细心陪伴,以及鸡汤猪蹄汤轮番的补,青年反而没什么病气,脸色比从前更圆润一些。
他们都没有提那一场高烧,像是默契地不去碰一个伤口。
但汽车没有驶向机场,而是去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蒋麓,”苏沉说话很客气:“你要是再偷偷带我去看什么演唱会,我就跟老吉告状。”
蒋麓忍笑道:“老吉又治不了我。”
“……”
苏沉往窗外看,发觉路线越来越熟悉。
“这里不是……时戏院?”
“卧槽,”青年难得说一句粗口:“我是不是快高考了??”
“谢谢你还记得这件事。”蒋麓礼貌道:“不过今天我们不去大学里转悠。”
汽车开进附近一个小区,在地下车库的专属位置停好。
他带着他乘电梯上楼,直到来到院子前,才掏出钥匙晃了一晃。
“壁炉,花树,喂麻雀的平台,秋千,连颜色也是按着你画的来。”
“奶油色的冰箱以后会装满你喜欢的零食,客厅整面墙都可以用来看电影,电器都是声控设计。”
“不过……目前里面暂时只布置了一个卧室一张床,沙发睡起来也很不舒服。”
蒋麓握着苏沉的手,把钥匙放入他的手心,笑起来很狡黠。
“因为我不想和你吵隔夜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