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他离开太学是因为……”楚倾再度睁开眼,望向那支毛笔,“因为家里给他定了门亲事。妻族势大,他混入外舍院参试这种事,家中无论如何也不敢让亲家知道,只得疏通关系求太学隐瞒,再将他关回家里,学他该学的东西,直至成婚。”
一字一句,他说得很平静。当年的记忆、乃至这些年的坎坷一并在脑海里翻涌着,只让他觉得天意弄人。
“然后呢……”虞锦鼓足了勇气才敢追问。
她自知楚倾口中“他该学的东西”是指什么,不敢多想林页那样的雄心壮志被关进那样的牢笼里是件多么残酷的事。
“然后……”他好似也有些难过,她听到他的声音滞了滞,才又继续说下去,“有一天,他突然就死了。”
“怎么死的?”轻吸着凉气。
他说:“臣也不太清楚。”
林页怎么死的呢?他是真的不太清楚。
好像就是在那一把火之后,他突然就想开了。既然一切努力都没有意义,那按着长辈的心意得过且过也没什么不好。
反正他偷学那些东西的记忆也没有多少是美好的。诚然读书的过程让他沉醉,但与之相伴的始终是旁人的嘲讽、家人的呵斥,母亲气急时甚至为此对他动过手,斥他为“家门不幸”。
唯一支持过他的,就是在太学里结识的那个他一直不知名字的小姑娘。
最难熬的那几年,乃至进宫后过得暗无天日的那些时日,他都是靠回想她当时鼓励他的话捱过来的。
如今他终于知道了她是谁。
缘分多讽刺。
而他的存在,比缘分更讽刺。
她还记得他、还在为他的特立独行辩解,他却早已将她牢记不忘的那些愿望放弃得一干二净。
他再也不会是林页了。
第39章 原委
又半晌的安寂, 楚倾隐隐听得几声啜泣。
啜泣声压得极低,压抑,但掩不住那份难过。
而后幔帐突然被揭开,他猛地坐起身, 迎上一双泛红的双眼
“葬在哪儿了?”她问。
“什么?”他避开她的视线。
“林页, 葬哪儿了?”
“……臣不太清楚。”楚倾摇头,“臣与他并不太熟。”
她的眼泪不禁涌得更厉害了一阵,竭力睁住眼睛强自忍了忍,硬声道:“罢了……”
她转身踱向罗汉床。都这么多年了, 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楚倾一语不发地望着她的背影,在她坐到罗汉床边的同时他下了床, 自顾自打开她的衣柜,蹲身翻找。
“元君找什么?”虞锦不解,他不作声,翻了半晌, 终于找了块绢帕出来, 折过去递给她。
虞锦接过来抹抹眼泪:“你睡吧, 朕没事。”
她只是对林页感到惋惜。那么好的人,就那么早早地没了。她又当时就在皇太女的位置上,现下忍不住地在想, 假如他是病死的, 那若有她给他传个太医, 事情会不会不一样;假如他是出意外死的, 那若当初她动用皇太女的权力将他留在太学读书, 会不会就不会有这种意外。
对过往之事做这样的假设是没有意义的,但她忍又忍不住。
楚倾沉默地看着她哭,等她擦完眼泪,抽噎声也淡去,他又沏了盏茶递给她。
她接过茶盏,看看他,再度道:“你睡吧。”
“嗯。”他轻声一应,“陛下别太难过,林页也不会想看陛下这样。”
虞锦哽咽着点点头。
“陛下明日还有大朝会。”他一时没有太多勇气与她视线接触,“没多少时候可睡了。”
“朕知道……”虞锦应了声,稍微喝了口茶缓解哭得不适的嗓子,便将茶盏交由宫人撤走了。
她一语不发地躺下,他便也没在罗汉床边多留,折回床榻那边去。
这晚虞锦久久难以安寝,楚倾借着未褪尽的药力睡得倒快。翌日虞锦强打精神去大朝会,大半日的仪程下来,忙得头晕目眩。
但忙也有忙的好处,这般忙碌一通她就顾不上想林页的事了。事情过了那么久,多想本也是没有太大意义的。
终于回到鸾栖殿时已过晌午,被差去守着虞珀的邺风还没回来,晨风又禀说元君也还没醒。
虞锦不禁无奈:“药劲这么大么?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多睡睡就好了。”晨风神情复杂,虞锦叹气:“罢了。去传楚休来。”
边说着边进了殿,床榻那边果然静悄悄的,她小心地揭开幔帐看看,他也没有察觉。
她便这样“放纵”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蹲了下来——扒在床边看感觉更好。
真好看。
他的睫毛好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