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身为一个皇帝,问出这种问题,无疑是一件匪夷所思,又颇为屈辱的事情,可对于如今的赵寿来说,连知晓江北战场的情况,都已经是一种奢望。
眼见小皇帝颇为可怜的表情,赵显愕然一笑:“这都是些粗俗武人的事情,入不得陛下法眼,陛下问这些做什么?”
赵寿深吸了一口气,小脸严肃:“侄儿怎么说也是大启现在的皇帝,书上说兵者,死生之大事也,难道侄儿连我大启的战事都不能知晓了吗?”
说到这里,他从坐垫上站了起来,大声道。
“若真是如此,皇叔便废了侄儿吧,侄儿也不想再做这个皇帝了!”
赵显坐在原地,下意识的想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喝一口,但是手刚伸出去,他皱了皱眉又缩了回去,轻声开口:“不是不告诉你,你现在年纪还小,只要用功读书就好,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没有什么用处。”
“我大启与北齐之战何等关键,岂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赵显笑了笑,指着软垫示意赵寿坐下说话,小皇帝乖乖跪坐回座位上,神色还有些紧张。
“是谁叫你问的,太后娘娘?”
小皇帝摇头:“是侄儿自己要问的。”
赵显眯着眼睛笑道:“怎么,怕我把陛下的江山给折腾没了?”
赵寿连忙摇头:“侄儿只是觉得,这些事是该侄儿知道的,侄儿现在年纪还小,具体该怎么做自然由得皇叔做主,侄儿只是想知道一些情况,最起码要知道我大启将士现在在哪里,死了多少人……”
肃王殿下笑呵呵的说道:“太后娘娘有没有教过陛下,如果陛下想要翻盘,此时就必须要隐忍,最好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万事莫问,让臣掉以轻心之后…将来才好着手重掌朝政…”
这些话原本是不该这么直接说出来的,所以当赵显轻描淡写的说出来之后,小皇帝心里一惊,被吓的低下了头,声音都有些微颤。
“皇叔……侄儿没有……”
赵显淡淡的打断了小皇帝的话,语气平淡:“这些情况告诉陛下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有些话本王要提前跟陛下说好。”
“皇叔……请说…”
“眼下是我大启最关键的时刻,临安朝堂容不得半点动**,本王不管陛下现在是什么心思,或者说太后娘娘现在有什么想法,如果陛下在这个时候还想在背后搞什么事情,本王真的会生气。”
说到这里,赵显压低了声音,重复道:“而且是很生气。”
小皇帝被这番恐吓吓得连连摇头:“皇叔放心,侄儿绝没有什么别的心思……”
赵显有瞥眼看向紫心殿里侍奉的一些小太监,小皇帝连忙起身对这些宦官挥手:“你们都给朕退下。”
“不用了。”
赵显微笑道:“又不是什么机密之事,给这些人听了去也不要紧,他们又传不到宫外去。”
现在的临安城里,赵显的话就等同于从前成康帝的话,小皇帝自然不敢反驳什么,乖乖坐了下来,一副乖乖听课的好学生模样。
一如他从前在肃王府当学生那样。
赵显让赵希取来一份江淮之地的地图,这东西他让赵希随身带着一份,以便不在肃王府的时候,能跟那些重臣商议军情。
这份详细的地图摊开之后,赵显指着江宁说道:“这里是长江边上的江宁城,也是我大启提防北齐的藩屏,这些陛下在肃王府的时候,臣是教过你的。”
小皇帝连忙点头:“侄儿记得的,那时皇叔让我们画山川地理图,侄儿还跟那些师姐们一起画过的。”
赵显瞥了小皇帝一眼,声音平淡:“那时候,数陛下画的最丑。”
赵寿被这么一说,脸色有些发红,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肃王殿下继续指着地图,把江北的局势大致跟小皇帝说了一遍,小皇帝正襟危坐,听得极为认真。
“眼下的局势大概就是这样,我大启的军队占下了北齐的滁州城,不过国力悬殊之下,咱们想要打赢北齐是千难万难的,此战也只是用计,争取能在江北战场上替我大启挣回一些数十年来丢掉的面子。”
小皇帝脸色有些发白:“皇叔的意思是,这十万江宁军,不是齐人的对手?”
赵显摇头道:“自然不是,齐人在江北战场上至少有二十万人,他们能随时调拨到江北的更是多达三十万人左右,区区十万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小皇帝呼吸急促了起来,语气中也带了些怒意。
“那皇叔你为何还要出兵江北,这不是平白葬送我大启将士的性命吗!”
赵显皱了皱眉,声音仍旧不冷不热:“自然是为了我大启的尊严,现在我大启国富民强,又连败西楚北齐,正好在这个时候振一振国威,皇兄他给齐人欺负了一辈子,本王自然要给他找回一点面子。”
“可……可……”
小皇帝心里焦急,可偏偏说不出话来,他憋了许久之后脸色涨红,支支吾吾的说道:“可……大启的国威,岂能用……这些将士的性命去赌?万一齐人进攻滁州城,那他们岂不是都要死在江北……”
“若战死沙场,那也是他们的宿命。”
赵显语气寡淡:“朝廷出钱供养他们,难道是为了养在江宁吃白饭的么?这军饷粮米,每年都要耗费国库不知道多少银钱,这个时候让他们给我大启出点力,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说到这里,赵显看向小皇帝,淡然道:“陛下,身为高位者,就不能有妇人之仁,一切以自身利益出发,这些江宁军如果能在江北撑上半年,那么北齐的脸面将会被咱们一扫而空,我大启将摆脱弱国的名头。”
“而北齐那位新帝的名声,也会被陛下这位新帝彻底压过,想来皇兄他在天有灵,也一定会乐见其成。”
听了这话之后,赵寿有些犹豫的问道:“那……他们能坚持半年么?”
“这个自然可以。”
小皇帝仍旧不死心,追问道:“皇叔方才说,这支江宁军远不是齐人的对手,若齐人进攻滁州城,他们岂能坚持半年?”
听到这里,肃王殿下淡然一笑:“陛下放心,本王自然有手段让江宁军坚持半年,眼下江北齐军的统帅,可是与本王有亲……”
说到这里,赵显脸色变了变,仿佛说错了话一样,从矮桌旁边起身,颇有些不耐烦:“陛下还有没有别的事,没有的话臣府上还有些事情,这就回了。”
这个时候,赵寿哪里敢阻拦赵显,连连摆手:“皇叔…请便。”
赵显豁然起身,负手离开紫心殿。
走到殿门口的时候,这个少年亲王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三国之间互有密探,北齐立国百余年,想来在宫中不可能没有北齐的耳目,尤其是皇帝寝宫紫心殿里,必然有齐人的探子在。
这些藏在太监之中的探子,都是从成康朝乃至于更早的时候一直潜伏下来的。
希望自己方才这番话,能通过他们的口中,传到燕都,传到姜小白那里去。
想到这里,赵显眯了眯眼睛。
“赵希,给皇城兵马司递个信,让他们这几天适当放松戒备,偶尔放几个人出宫也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