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府出事,是在成康十二年,也就是四年前。
当时赵延嗣已经六岁,他能够记得赵显,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肃王府阖府遇难之后,王家的人趁乱把这个外甥接到了临安,这其中甚少有人知晓,所以外人都以为肃王府上下,只剩下赵显一个人了。
即便是老黄,也不知道这个肃王府第三代的“长子”,到底去了何处,只能跟赵显说一句“不知所踪”。
如今,叔侄二人时隔四年再次相遇,只不过赵延嗣那时还小,对赵显的记忆很是模糊,赵显也全然不记得之前的事情,所以叔侄二人之间,多出了许多陌生感。
听到这个小孩儿叫自己七叔,赵显微微一笑,指了指路边的一个茶摊,轻声道:“去坐一坐?”
赵延嗣很是复杂的看了一眼赵显,点头道:“好。”
——
不起眼的茶摊上,一大一小两个赵家人对坐,赵显给这个小孩倒了杯茶,微笑道:“这几年在王家过的如何?王家人可曾欺负了你?”
赵延嗣摇头:“这几年侄儿在王家过得很好,外祖跟舅父他们都对侄儿视如己出。”
赵显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弧度:“未必全是真心。”
“七叔!”
赵显摆了摆手:“罢了,无论如何王家总算收留了你,于情于理我都不该编排他们。”
“书读的如何了?”
“四书已经习完了,五经也已经开始读了。”
说到这里,这个命途坎坷的小孩儿咧嘴笑了笑:“在王家家学之中,侄儿名列前茅。”
赵显的眼神露出诧异的神色,
看不出来,自己这个侄子还是个学霸。
赵延嗣这里说的“学完四书”,跟现代社会的学完全不一样,古代“学完”,最低也要背的滚瓜烂熟才行,能在十岁年纪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非常难能可贵了。
可能是遭遇大变的原因,年仅十岁的赵延嗣目光全然不像一个十岁的小孩子,他看了看赵显,犹豫了一下,咬牙问道:“七叔……你这几年过的怎么样?”
“我?”
赵显有些愕然的看了小家伙一眼,然后自嘲一笑:“还行吧,一觉睡了三年,醒来之后平步青云,现在好歹也算是殿陛重臣了。”
赵延嗣“哦”了一声,低下头不再说话。
最后还是赵显再一次打破了平静。
“太后唤你进宫做什么?”
赵延嗣很是老实的点头道:“让侄儿给陛下伴读。”
赵显皱了皱眉,继续问道:“你愿意去么?”
小家伙低着脑袋,没有说话,显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
赵显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沉声说道:“赵延嗣,现在七叔给你两个选择。”
“一,你现在跟这些宦官进宫,继续顶着王师道的名字过活,成为日后的天子近臣,只不过这条路前途未卜,你走上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七叔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赵显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二,你现在跟七叔回肃王府,恢复赵延嗣的身份。”
“肃王府的王爵已经被七叔承继了,按照礼法规矩,大兄的爵位应该降为郡王,再到你的身上,也是一个国公,你跟七叔回去,七叔保你一世富贵。”
说完这番话,赵显盯着赵延嗣,沉声说道:“延嗣,你虽然年纪很小,但是看得出来你很聪明,心智也远超同龄,七叔说的话即便你不能完全听明白,但大意你总该知晓,至于如何选择,则看你自己考量了。”
赵延嗣低下头,沉默了许久,然后用不确信的语气问道:“侄儿……可以选?”
“你当然可以。”
赵显目光越过赵延嗣,看向了他的身后,在沟通清河坊和皇城的大道上,一匹白马威风凛凛的屹立在道路中央,白马的骑士是一个威风凛凛的白衣将军。
这名将军身后跟着数十甲士,各个都身披铁甲,手持长枪。
这种服饰,临安城里无人不知——禁军!
不过这几名禁军的服色与以前的禁军不同,以前的禁军多是赤色里衣,而这些禁军,则是白色里衣,配着闪亮的铁甲,看起来煞是威风。
赵显指着这队骑士,对着赵延嗣微微一笑:“你看,这便是你拒绝的资本。”
“你七叔再如何权重,毕竟还是大启的臣子,太后娘娘亲自下旨要你,为叔也不能强行把你截下来。”
赵显语气平静:“除非你自愿。”
赵延嗣再次低下脑袋,不敢说话。
就在这时,道路上的那队骑士已经跃马而至,为首的白袍大将翻身下马,对着赵显躬身抱拳,淡然道:“卑职萧子俊,见过肃王殿下。”
赵显从茶铺起身,还礼道:“萧都统好。”
行完礼数之后,赵显抬眼看向了萧子俊身后的这数十骑禁军,嘴里啧啧有声:“这就是萧都统最近在倒腾的禁军右营么?果然威风凛凛,白衣铁甲,看起来好不光鲜。”
已经身为禁军副将的萧子俊轻笑道:“殿下误会了,右营兵马还在组建之中,此时人数都未招齐,形成战斗力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时间,这些是卑职在禁军左营的旧部。”
赵显眯了眯眼睛。
右营还未成型,你倒是把右营的衣甲换成了白色,好生心急啊。
“萧都统为何来此?”
萧子俊淡然一笑:“肃王殿下又怎么到这里来了?”
“来看一看本王失散多年的侄儿。”
赵显直言不讳。
萧子俊微微皱眉,疑惑道:“如果卑职没有记错,这位小公子姓王,名师道,乃是大兴坊王家家主的孙儿,怎么到了殿下嘴里,就变成了殿下的侄儿了?”
赵显眯了眯眼睛:“萧都统是说,这娃儿姓王?”
萧子俊淡然道:“他目前的确姓王。”
这就是在赖皮了。
赵显轻哼了一声:“他姓什么,你我都说了不算,还是要这孩子自己说了才算。”
“他要是姓王,此时你把他带走,本王绝无二话,可他如果是我肃王府失落在外的血裔,那本王就要把他带回肃王府,好生照抚了。”
说罢,赵显转身看向了赵延嗣,缓声问道:“延嗣,告诉这个白衣服,你姓什么?”
赵延嗣面色惶恐。
萧子俊在赵显身后厉喝出声:“肃王殿下,太后娘娘懿旨,点王家王师道入宫与陛下伴读,你当街拦下宫里的宦官不说,还意图扣押太后娘娘要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显漠然回头:“太后娘娘要的是王家的王师道,可这里未必有什么王师道!”
萧子俊极为俊美的角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几乎变成了铁青色。
但是他却不敢与赵显硬碰硬,只得怒哼了一声,转脸看向这个年仅十岁的小娃娃。
赵延嗣脸色苍白,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艰难迈开脚步,一步步走到了萧子俊身边。
这个年仅十岁的小娃娃,站在萧大都统面前,对着赵显深深一躬。
“七叔,王家家学里的先生,在前些日子刚刚教授了侄儿周礼。”
赵延嗣声音颤抖,但是坚定无比:“周礼里说,应该立嫡立长,我父乃是家中嫡长,所以侄儿……”
“不想做什么国公……”
赵显深深的看了这个看起来极为老实的侄儿一眼,然后潇洒转身。
“这是你自己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