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馨阁是项樱母妃宸妃生前住的地方,位置在西楚皇宫左翼的一个角落里,很不起眼。
宸妃在世的时候,这里就很少有人往来,除了项樱会三天两头朝这里跑,也就是大太监毕甲会时常出去这里,给这儿送一些吃用过来。
眼下,头发也见了白的大太监毕甲,正四下打量这座已经三年无人居住的兰馨阁,喟然长叹。
“宸妃娘娘菩萨一样的好人,怎么就没有一个好下场呢?”
毕甲年少的时候,是一个乞儿,在郢都城外乞讨,当时碰到了一个比他还小上三两岁的小姑娘,小姑娘身穿粗布衣衫,从篮子里取出一块白馒头,掰了大半分给毕甲。
时隔近三十年,如今的毕甲还记得当年那个小姑娘说的话。
“我年纪小,吃不了太多。”
后来毕甲才知道,小姑娘篮子里的饭食,是送给在郢都城里做工的大哥,并不是她自己吃的。
后来因为这件事,小姑娘还被自家兄长狠狠打了一顿,骂她在路上偷吃。
再后来,毕甲因缘际会进了皇宫,成为了一名小宦官,被安排在了当时年仅十一岁的二皇子项云都身边,四年之后项云都登基,大选秀女,已经大红大紫的毕甲这才发现,当年那位善良的姑娘也进了宫,成为了一个秀女。
与项云都共患难的毕甲,此时已经成了项云都身边说过颇有分量的人,在他的安排之下,当年的小姑娘成为了后来的宸妃娘娘。
这段往事,毕甲至始至终也只是跟项云都提过,以免自家主子误会自己与宸妃娘娘有什么不干净的事情。
想到这里,毕甲长叹了一口气,转身走进了内堂,内堂里头聚拢了十好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正围在一起商量着项樱的病情。
毕甲拉过太医馆的医正,冷声问道:“长公主病情如何了?”
那医正打了个寒噤,显然很是惧怕毕甲,他颤声说道:“回禀大公公,长公主服下的剧毒虽然不是牵机散这种见血封喉的剧毒,但是也颇为剧烈,虽然及时用下了解药,可仍旧伤到了内腑,所以才会昏迷不醒。”
毕甲目露寒光,冷声道:“咱家没问你长公主是怎么病的,咱家问的是,长公主现在怎么样了。”
那医正被吓的跪在地上,颤声说道:“大公公,下官等人已经配了大量清毒的药物,无奈长公主她一直昏迷,这余毒始终无法肃清,如果殿下她一直昏迷不醒,下官等人也无可奈何。”
毕甲深吸了几口气,良久之后才缓了过来,他脸上看不出什么生气的表情,只是淡然说道:“长公主如果出了什么事,你们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
“大……大公公。”
那医正吓得满头大汗,苦笑道:“下官等尽力也就是了。”
毕甲冷哼一声:“领我去见长公主。”
“大公公随下官来。”
项樱当日被赐毒酒,用的是项家宗室御用的毒酒,名叫“长眠”,这种毒酒不似牵机散那般剧烈,也不似其他毒物那样令中毒者痛苦万分,这种毒酒饮下去之后,就会觉得困顿万分,也没有丝毫痛苦,一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幸好这毒物不烈,否则一百个项樱也早就死了。
毕甲跟着这医正,走到了项樱的床边,只见这位平日里红光满面的长公主,此时面白如纸,躺在云床之上一动不动。
毕甲痛苦的闭上眼睛,伸手探了探项樱的脉搏,只觉得她脉搏虚弱至极,似乎随时有可能断绝。
“你们都是废物吗?怎么长公主的脉象越来越差了!”
这位从来没有在表面上与人翻过脸的大太监,此时气的面红耳赤,对着身后的一帮子太医破口大骂。
他与项云都的态度毕竟是不同的,项云都要救项樱是为了西楚,而他毕甲想要救项樱是为了知恩。
过了片刻,一众太医里头有一个年轻人站了出来,对着毕甲鞠躬道:“大公公,下官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
毕甲闭着眼睛,声音中听不出喜怒:“你说。”
那年轻的太医被毕甲吓得不轻,但是还是咬牙说道:“长公主之所以不醒,是因为余毒未清,而长公主不醒,又无法内服清毒的药剂,因此想要救长公主,就必须要她醒过来。”
“废话连篇,直接说你的做法。”
那年轻太医还未曾蓄须,他从太医堆里走了出来,半蹲在毕甲耳边,轻声说道:“下官想用长针刺长公主指尖,剧痛之下,长公主或许就会清醒过来。”
所谓长针刺指尖,其实是刺指甲缝,这是酷刑之中的一项,十指连心,剧痛无比。
毕甲阖上眼睛思索了片刻,挥手对一众太医说道:“你们都出去。”
“是。”
没过多久,整个内堂里就只剩下三人,毕甲冷眼的看着这个年轻的太医,面无表情:“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太医身子颤了颤,低声道:“下官钱乙。”
毕甲嗯了一声,点头道:“如果治得好长公主,咱家保你一世富贵,如果治不好也没关系,外头还有十几个太医给你陪葬。”
说到这里,这位大太监顿了顿,冷声说道:“不过你可能会比他们凄惨些,咱家会把你的指尖也扎上一扎。”
钱乙打了个寒颤,低声道:“下官……尽力而为。”
他从自己的药箱中取出几根狭长的木针,接着又从一旁取来早已熬好的清毒药剂,摆在手边,转头对着毕甲说道:“大公公,稍后如果长公主醒来,麻烦您搭把手,把这药灌入长公主口中。”
毕甲面无表情:“知道了。”
钱乙先是对着项樱拱了拱手,低声说了一句:“得罪了。”
接着他伸手就要去抓项樱的纤手,一旁的毕甲冷声道:“用布包着手。”
钱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取来白布包在手上,拿住项樱的右手,另一只手取来木针,对着项樱的一根手指,狠狠扎了下去。
昏迷中的项樱皱了皱眉头,仍旧不见清醒的迹象。
钱乙又取来四根木针,把项樱右手的五根手指统统扎满,眼见项樱仍旧不醒,他额头汗水越来越多,当下咬了咬牙,狠狠朝着五根木针一拍,木针当即又入肉半寸,项樱吃痛之下,当即睁开眼睛,猛然从**坐了起来,痛呼出声。
“啊——”
钱乙怒目圆睁,厉声道:“大公公,快——!”
毕甲飞速取过桌子上乌黑的药剂,又快又稳的喂进了项樱的嘴巴里,项樱刚喘了一口气,嘴里就被灌进了这碗药,腥臭的药剂入腹,她当即泛起了强烈的恶心。
钱乙不顾额头汗水,从一旁端来一个金盆,放在项樱嘴边,同时拍了拍项樱的后背。
“呕——”
腥臭的药剂此时带着一股甜香,从项樱的嘴里一股脑吐了出来。
钱乙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他知道,长公主多半无碍了,因为她服用的毒酒,最鲜明的特点,就是带着一股甜香。
这个世界上许多东西都是这样,剧毒之物往往看起来香甜无比,而解毒之物却又腥又臭,令人望之欲呕。
项樱呕吐一阵之后,脸色更显苍白,她睁开眼睛看了看床边的毕甲,又看了看自己插满木针的右手,惨然一笑。
“大公公,好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