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这暗示对他来讲有些突然了。没有铺垫, 没有征兆,没有声嘶力竭讨要什么,她只是向他表示, 不必憧憬以后了。
见她眼波楚楚,梁净词没再逼问, 给予了一点空间, 抱着迎灯去清洗。她从前对这事是不好意思的,后来习惯了就任由他去做, 还配合地舒展肢体, 成了名副其实的懒猫。
电视剧没再播了,放片尾曲,梁净词给按停了。家中一下沉寂下来, 静到有一丝诡异。梁净词坐在她身侧,以慵懒松弛的姿态陷进沙发里,平静地端详着她还没干透的发尾, 问:“你要和我说的事是什么?”
姜迎灯坐得笔直,规矩里又透着扭捏和不安, 双手在膝盖上互相摩挲着, 低低地说:“我要出国交换一年。”
他眼神很平静,可能觉得有一点意外, 但也只有一点,很快被理智压了过去:“去哪儿?”
“东京。”
“是为这个?”
姜迎灯说:“一年太久了。”
他说:“我等就是,又不是不回了。”
“……”
沉默了一会儿,梁净词温和地揉着她的腕, 说:“东京不远。”
姜迎灯摇着头:“我不想等, 异地很累的。”
这时候他能接什么呢?没事儿啊,我去找你。
但他没说。
千折百回的话都讲完了, 摆明了是奔着那结果去的。梁净词静静注视她一会儿,沉着声,语调里有种低压的冰凉,点破她的意在言外——“是托词吧。”
姜迎灯为他的一语道破而略感吃惊,一刹那没接上话,忽闪的眼神就交代了一切,别过脸去,算是默认。
她不答,反而过一会儿问他:“诗集你看了吗?”
梁净词微滞,想了两三秒,诗集是什么诗集。旋即记起了那本《流俗雨》,彼时被他前后掀了两下就搁在书架上,当时家中动**,他将册子嵌进书堆里,想着有空再读,真到了闲时,也忘了取出来再看。
“看了第一页和最后一页。”他向她坦白,而后回忆看过的两篇,说:“断线的风筝,流浪的云。你的牵挂,我的肩膀。”
梁净词的声音jsg磁性深厚,只言片语的意象都被他念出醇厚而动人的味道,让他给人展现出一种深情脉脉的错觉。
她在首篇写,她是流浪的云,他是供她停靠的肩膀。她在末篇写,他是断线的风筝,她是为他驻守在人间的牵挂。
但他却没有再往中间翻,没有看她慢吞吞走向他的这一些年。错过了太多,也没有试着去找,她所谓的愿望。
看一遍的内容能记得,还挺不容易的。
姜迎灯于是没再提什么,颔首说:“对。”
梁净词扭过头看她,她趿着鞋往卧室走。
他在外面坐了一会儿,才进去。
姜迎灯是凌晨的时候醒的,她趴卧在枕头上,听着梁净词在一侧平稳的呼吸。不知道他是一宿没睡还是醒得早,直到晨光亮起,他起身出了一趟卧室门,又不知道过多久,折返回来时,已经穿戴齐整。
姜迎灯将眼睛偷偷挤开一条缝隙看他的身影。
从衣柜里挑了件西服,他背朝着她在穿。
梁净词很高大,站在床前时,挡住了大半的天光,一边扣着扣子,一边转头看了会儿迎灯,他躬下身替她往上扯被单时,低眸一瞬对上她偷看的眼,尽管下一秒她就慌乱闭上,梁净词还是抓住了那一闪而过的视线,他轻笑着,用指骨蹭她的脸颊:“装睡?”
她佯怒:“没,被你吵醒了!”
梁净词撩起她额角的发,看着她气呼呼的眼,好一会儿,他低沉着声音,问:“是不是在我这儿受委屈了?”
装得很像那么回事的怒目呆滞了一下,继而柔软下来,恢复平静。
姜迎灯没说话,也没点头摇头,只是看着他这双早起后无限澄明与温柔的眼神。
见她如此沉默,他问:“不想说?”
“……”
这就是他最后要理由的一番平静姿态,没有要到,也就没有再问。
“冷不冷?”
梁净词又拎了拎她肩膀另一侧的被子。
她摇头。
慢慢地,抓住他碰在她脸颊的手指。
“一起跨个年吧,就像去年那样。”
梁净词点着头,义不容辞说:“好。”
他把暖气打开,说:“我去部里了,你再睡会儿。”
姜迎灯看了眼手机时间:“我十点有节课呢。”
“放心睡,一会儿电话喊你起来。”
梁净词叫她放心,她是真的能放心的。姜迎灯放下准备调闹钟的手。
而后目送他离开卧室。
“梁净词。”
他顿住脚步,回望过来。
姜迎灯说:“我是认真的,虽然对你来说可能有点突然,但是我已经做了一段时间的打算了,反正我们也没有在一起很久,也不至于那么难舍难分,对吧?总之你……考虑一下吧。”
梁净词颔着首,迈步往外走,缓缓地说:“知道。”
他这个人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淡定的,因为太过平静而缺乏一点感情里有来有回的温度,好像他的经历注定无波无澜,即便有什么风浪发生,他也能好整以暇地摆平,这样的一个男人,克制谨慎到了极致,大概率不会遇到**气回肠的故事,也从不奢求生死与共的深情。
他会尽心周到对一个人好,该放手时也足够利落,不会求着她说别走。
偶尔面对一些风波,他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
多长时间呢?不超过一天。
叫她起床的电话如约而至,姜迎灯是那天中午在学校食堂吃饭的时候,看到梁净词给她发来的消息。
他说:如果你觉得分开更好,我接受。
知道她的去意已决,知道他的挽留无效。于是他说接受。
姜迎灯咬着汤匙,没听清旁边的林好在跟她说些什么。
下午上体育课,很晴朗的天,大太阳照得姜迎灯有点眼睛发酸。
攀岩课,林好让徐春天教她。许曦文在旁边笑话说:“明明爬的利索的不行,男朋友一来就装柔弱了。”
姜迎灯也跟着他们一起在笑:“小情侣之间的把戏。”
她笑着,低下头,给冷却了很久的聊天框一个字回复:嗯。
体育课结束后,林好跟姜迎灯逛了一会儿饰品店,姜迎灯相中一个水晶球,掀一下吊牌,性价比让她望而却步。
林好却过来说:“又不贵,叫你男朋友给你买呀。”
姜迎灯下意识就想回,谁买都不划算,但话绕了个弯,她忽然想起什么,平声说:“没有男朋友了。”
林好在挑拣指甲油的动作也停下,看向姜迎灯,打量她的神色,挺好奇地问一句:“很喜欢的人也留不住吗?”
姜迎灯继续看着旁边货架上的饰品,摇头说:“也没有那么喜欢吧。”
林好说:“你在说谎诶。”
女生在女生面前是藏不住事的。
林好一早就拆穿了她的心情,在很久之前,她就看破了一切。姜迎灯的伪装没有什么意义。
“现在能告诉我了吧,他对你来说是什么?”
感情结束了,旁人的八卦还没结束。
姜迎灯看向她,眼神瞬间变得无辜又黯淡,她收回勉力微笑的嘴角,像是卸了层负重。
-
梁净词收到消息,元旦假期,姜迎灯回了趟江都。
于是他追随过去,因为答应了人要陪她跨年。
江南的冬天很阴冷,会下雨,冬雨砭骨,她撑着伞从夜里慢吞吞走来。
姜迎灯穿件格子的羊绒大衣,挺眼熟的,那一回约她去划船,她穿的就是这件,袖口已经起了毛球,大概是从高中时穿到现在,迎灯一直都很节俭。这一身装束,没有丝毫成人化的特征,还带着一身学生气,她散着发,清清灵灵的眼透过黑夜,直直地望向他。
姜迎灯收伞,走到廊下。
“怎么会想到这个地方?”
她回眸看,南大校园里最大的一片人工湖,教学楼的灯敞亮着,把湖面圈圈点点的水波也映出了纹路。
梁净词穿件黑色的长大衣,坐在凉廊的檐下,一段时间不见,他的发削短了些,面色让暮色衬得极为白净,见她过来,也没起身,只平静地抬眼看过来。
二人之间少掉了那层亲密关系,她便又觉得,距离感回到了他的身上,梁净词回答一句:“你做的诗集封面,是在这里吧。”
姜迎灯点点头:“你看出来了。”
“挺明显的,毕竟是以前经常待的地方。”
“嗯。”
姜迎灯应着,从兜里摸出一个东西。
梁净词定睛看去,是当年他在桥上给她买的那把同心锁,钥匙早就被他丢湖底了。
她天真地摊开手,蛮纠结地问他:“这个怎么办啊?解不开了。”
梁净词望着她,忽而有点想笑,他徐徐地摇着头说:“解不开也不必硬拆了,一会儿挂桥头去。”
姜迎灯想了想,颔首说:“好吧。”
仍然没起身,梁净词问她:“想去哪儿?”
锁被收回去,她说:“哪儿也不想去,你就在这儿陪我听会儿雨吧。”
姜迎灯说着,站在另一边,背对着梁净词,看向打落涟漪的水面。
江都,她的故乡,承载太多的忧愁。在一起是在这里,争执是在这里,告别也是在这里。
姜迎灯呆呆地陷入情绪中,直到一阵琴声将她勾回。
梁净词在吹口琴,熟悉的旋律,将她心脏一击。
就像普鲁斯特效应,闻过某种味道,多年之后再闻到,会开启当年的记忆。音乐也有一样的威力,这一阵曲声,引她一瞬间回到十二岁,回到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身体里。
姜迎灯不禁眼眶一热。
他吹的这首曲子,分明就是《滚滚红尘》。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
就像她当年被这阵旋律吸引着,回过头,惊鸿一眼,陷进这场逃不脱的情缘。姜迎灯讶异地看向他;“你怎么会记得?”
他不疾不徐地吹了一段,尾音停下,梁净词淡声地、缓慢地说:“我是不是说过?我都记着。”
“……”
跟她有关的事,他都记得。
他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把琴往盒子里装。
姜迎灯问:“你哪儿来的口琴啊?”
“门口超市买的。”
“即兴表演吗?”
梁净词没什么笑意地勾了勾唇:“你就当是吧。”
“可是你当时明明说……你忘了是哪首。”
他敛眸轻道,“逗小孩儿呢,看你是不是真傻。”
尔后,把东西塞回口袋,问:“喜欢吗?”
说着,梁净词站起来,走到她跟前。
姜迎灯的眸随着他抬起,又别扭地撇了撇嘴角:“才不喜欢。”
“生气了?”
梁净词笑了下,歪着脑袋jsg打量她低落的眉目,被他看出几分任性的迹象,“非得在这儿和我生这陈年旧气。”
还好意思说陈年旧气?姜迎灯简直想跟他争一争,我找了那么久,结果你骗我就是因为逗小孩?但她一抬头,就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梁净词收敛住笑意,深色的眸看向她,他不轻不重地握住她的手腕,说:“只能再哄一次了。”
于是,凉凉的唇落在她的嘴角。
姜迎灯往后踉跄了一下。
梁净词用手臂收紧她的腰,姜迎灯往后仰去,回避的意图很明显。他想再吻一下。
但她说:“一次就好。”
梁净词看着她紧拧的眉,哑着声说:“就这么一下?”
过很久,他慢慢松开束紧她的手臂,问:“这是哄好了没?”
姜迎灯别开眼,生硬地点一点头。
梁净词苦涩一笑,有那么些无奈地点头说,哄好就行。
姜迎灯挣开他的怀抱。
看起来是临时起意的一小段亲昵,也许把她留住的想法也是临时起意,但却被她叫了停。三两次碰壁,就不会再往上撞了。梁净词不是会纠缠的人。
他垂首,轻缓地整好大衣的褶。
“梁净词……”她看着他有那么些失色的眼。
“嗯?”
“你会舍不得吗?”
他说:“这也是我的一年。”
姜迎灯低下头,余光里是梁净词宽阔的肩膀,他正为她挡掉凄厉的北风。
他说一年,已经足够漫长了是不是?可她又何止呢。
梁净词和她讲《滚滚红尘》,小时候看的电影主题曲,那会儿看不懂,就只觉得那女人太疯了。后来再看一遍,原来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改编的是张爱玲和胡兰成的故事。
这俩人能有什么好结果?有因无果的爱情,终是要消亡的。
最后,他总结陈词说:“我不喜欢悲剧,后来就没再看了。”
又笑意阑珊地看她,“难为你找了那么久,早来问我不就得了。多大事儿。”
姜迎灯微不可闻地嘟哝了句,怪谁啊。
梁净词没听见,也没指望她能回答,他的声音将她的话轻而易举盖了过去,问:“几号走?我去送送你。”
她说:“我要回一趟学校。”
梁净词说:“那燕城见。”
“……嗯。”
就这样,匆匆的一面结束。
同心锁最终被留在了桥头,是梁净词亲自挂上去的。
从哪里买的,又还到哪里,只不过他们的姓氏还没被抹去,解不开的锁,就不伦不类地挂在哪儿,不像是喜气洋洋的祝福,反倒如一种祭奠。
-
姜迎灯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她给姜兆林写信。
一月一封,已经养成了习惯。
只不过今天的信,要稍微长一些。
她坐在书桌前,门窗闭紧,被他强吻的触觉还留在唇角,她写字时,被泪光模糊了眼,就找来纸擦。
爸爸:
明年准备去日本了,一切准备妥当,选了一条艰辛的路,明后两年大概会更加忙碌,要回到学校补课,修学分,不过现在我反倒觉得解脱。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像是一个被人赶走的落荒者。没有非要逃离的必要,可我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离开他,直到今天,心境才好转一些。
我说的他,是我的初恋,也是我的心上人。一直瞒着你没有说,从去年到现在,我们谈了一场很久的恋爱,前不久刚刚结束。
现在是非说不可了。
如果不是偷偷喜欢他这么多年,说分手的时候,我大概也会和他一样从容洒脱。
可是没人知道,我那些云淡风轻都是装出来的。也没有人知道,暗恋他有多辛苦。翘首以盼,只是想和他再见一面,为了他来了燕城读书,都是我蓄谋已久的计划。
他应该也不会有机会再知道这些事了。
没有和别人说起过,可是我怕我不说,会在心里留下顽疾,我不能再憋着不给自己找出口。
所以只能告诉你了,爸爸。我真的很难过,很难过。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注定悲剧的感情,为什么,我连幻想和他白头偕老的权利都没有。
从小就听说,情关难过,情字难解。真历遍了,伤筋动骨,才悔恨当初为什么没有听进箴言,及时却步。
当年,明明远远看一眼就满心欢喜了,却还是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
爸爸,要是你在我身边就好了,或许我还有勇气能爱他久一点。
那天他爸爸问我要什么,我很艰难地说出他的名字时,我感觉到心也随之空了一块,是被硬生生剜走的。
没有人管我血流成河。
也没有人支撑着我,去应对那些反复沉重的质问与羞辱。我只能试图保全我和我的自尊,退出这一团一团让我迷途的硝烟。
从前陷入低潮的时候,喜欢读书自救,可是这一次连书也救不了我。看了许多文字,密密麻麻,和权势斗争的情节,振奋人心,但我深知,那都是被装点过的理想主义。
我不懂得真的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我应该怎么做。更不知道,要如何把那些杜撰出来的好姻缘强加到我的故事结局里。
没有办法,就只能在梦里实现了。
现在才发现,我似乎还没有长大,还没有到可以从容面对这些的年纪,心脏好疼,胃也好疼。
分手、失恋,就像流空了身体里的血,就像骨肉在一刻不停地脱落。
可是我还要假装很淡然,假装不喜欢了,假装不想念了。
如果可以,这辈子不想再经历这样的疼,也不会再这样含辛茹苦地暗恋一个人。
绝对不会了。
总之,希望换到新的环境,下一场四季仍然风调雨顺。
我会更坚强。
——迎灯。
写完这封信,她工整地叠好三张纸张,塞进信封里,桌上堆满擦泪的纸团,被姜迎灯清理掉。
人家嘲笑她是林黛玉,她还真一次又一次演上了。想到这里,姜迎灯又破涕为笑。
她陆续开始整理出国的东西。
有一件重要的,是这一学期结束时,她刚从燕城带回来的,印象中是夹在一本教科书里,那张她73的低分考卷,上面签着他的名字。
是误签的,却伴随她很多年。
找了三遍所有从燕城带回来的书,发现没有不见踪迹的时候,姜迎灯才是真的有点慌了。
她站在房间里,把所有的包包和箱子都打开,都翻个底朝天。
“怎么会没有,我明明记得我带回来的……”
在濒临崩溃的状态里,姜迎灯一遍一遍抖落着她的书包,每一个夹层都被翻透:“怎么会丢了呢,我明明记得就夹在这本子里,为什么会找不到了!”
本子哗啦哗啦的声音,被摔到一旁的声音,翻箱倒柜的声音,引来了门外的裴纹——
“怎么了迎迎,你找什么呢?”
姜迎灯失控地哭着,胡乱地擦着泪,说:“我东西找不到了。”
裴纹问旁边的小朋友:“姐姐怎么了?”
小宝凑过来瞅瞅:“我不知道啊。”
姜迎灯哭得昏天黑地,房间被她翻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我东西找不到了!”
裴纹:“什么东西啊?”
小宝:“你说啊,我们帮你一起找。”
姜迎灯说:“他的签名。”
“签……签名?”
“什么签名?明星的?”
“不是啊,她不追星,是不是小说书的?”
“快找找,书柜里。签名……什么签名?”
姜迎灯找不动了,她疲惫地坐在地上,泪如雨下。
此时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
从心里被硬生生剜走了一个他,又弄丢了19岁的他。
那个名字随着她颠沛,最终又遗失在迢迢的途中,落进了茫茫的沧海千山。
就再也找不到了。
人们都说,旧伤的消弭都伴随着希望的新生。
——梁净词,我就姑且信了时过能境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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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年回到燕城,姜迎灯又在宿舍翻箱倒柜,最后她确信,那张卷子是真没了。她只能收拾好情绪和行李,准备下一场远行。
有一部分东西是要给梁净词的,怕他当面不会收,她选择邮寄回檀桥。
他送礼是用心的,从不是用些天价细软随意打发。一根玉簪,配她的冰清玉洁,一件旗袍,衬她的山清水秀。
最终犹豫之后,姜迎灯把簪子退了回去,衣服她留下了。
梁净词来的那天没提这事,这态度应该就是默许了她的退还。
他今天自己没开车,请来个司机,是姜迎灯不认识的脸,她不知道怎么称呼人家,梁净词也没说话。
司机倒jsg是挺热情地过来喊了声“姜小姐”而后帮她提了行李,往后备箱塞。
梁净词就面无表情地坐车里看着。
他看起来有些倦,如果不是很累或者消沉到一种地步,他不会请人开车。
“走吧。”
等人上车坐好,他才开口低低地讲了这两个字。
是跟司机说的。
刚过完年,年味没散完,路过古色古香的胡同,姜迎灯遥遥看去,千家万户的门上还挂着一盏盏红灯,雪水在地面融化,青砖上落着一面面如镜般水塘。
飘摇的烛火,琳琅的灯影,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心里憋了句没说出口的各自珍重。
梁净词将人送到登机口,立在迎灯身前,他说最后告别的话:“不管今后如何,我们之间什么关系。我说过的每一句话,答应你的每一件事,都不会变。学业,就业,或是生活上,有困难随时找我。”
姜迎灯收下她的好意,点着头应。
话到这里,就该告辞了,梁净词看了她一会儿,终于露出一个浅浅的,雨过天晴的笑,收掉所有不快的情绪。
“祝你看到更好的风景,也能遇到比我更合适的人。”
姜迎灯看着他,手指不动声色在拉杆上收紧。她咬着牙在屏息,半天没出声。
他这双眼里,除了责任与怜爱、疼惜,还有别的东西吗?可惜她看不透的,他太冷静,太深邃了。
雨过天晴,这一团意外被打湿、粘在他肩上的柳絮,也该离开她安错的家了。
姜迎灯只剩下最后一点强颜欢笑的力气,收回视线说:“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啊,我要是后悔怎么办?”
梁净词缄默着,看她良久,末了,郑重地说:“后悔也可以。”
姜迎灯别过眼去,在想要怎么藏住眼里的热气。
梁净词跨前一步,将她虚虚地揽入怀中,用手掌轻抚着迎灯的后脑,一下又一下地哄:“不哭。”
很难让人信服,这样温柔的安抚是不带有感情的。
他明明还是那么疼她。
人生还很长,但是姜迎灯却笃定,她不会遇到更好的人了。
“没哭。”她把伤感咽回肚子,艰难地、莞尔一笑说,“好了,这出还泪的戏,就陪你演到这儿了。以后你就不是梁二爷了。”
姜迎灯贴在他胸膛,也大方地回抱住他,说:“后会有期啊,净词哥哥。”
沉吟片刻,他说:“后会有期。”
那天,林好问她,他对你来说是什么?
姜迎灯想了很久,是什么呢?
是百转千回又三缄其口的暗恋。
是刻骨铭心、而不愿再回望的初恋。
是躲不开的劫,过不了的关。
但她思考了那么长时间,最后只是淡淡地说:“一场下不完的雨。”
让她滋润,也让她潮湿,为她的生命总留有一方淅沥不止的记忆,在沉烟的水雾里,将她的心迹一点一滴淹没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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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她十九岁,送他一本自印的诗集,名为《流俗雨》。
他没有读诗的喜好,只简单翻一翻首页与末页。
匆匆两眼,便随手合上了。
被埋进暗处的字句与诗篇,就连同她顾影自怜的青春年华,在这场雨里永恒地沉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