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未歇, 点滴到天明。姜迎灯起来的时候,昨夜的后劲才缓缓袭来。她腰很酸,艰难地用胳膊撑在**才起身, 头重脚轻,勉强下地。
梁净词带她去外面吃早餐, 他早晨食欲匮乏, 只喝了一杯玉米汁,坐在快餐店里, 姜迎灯喝着半夜心血**想过嘴瘾的笋丁粥, 几口后,她放下捧起的碗,看向在对面静坐着戴耳机听东西的男人。
他正装素面, 低头看着手机,神情颇为严肃,像在处理要务。
姜迎灯没问什么, 平静地打量他低垂的眉眼和瘦削的下颌。
男人穿西服也挑身材,好看的人穿得矜贵体面, 不好看的就只能穿出卖房销售的气质。看梁净词穿西装, 就是绝佳的视觉体验。
姜迎灯的视线停留在他丝绒质地的袖口,叠得一丝不苟的几颗衣扣很衬他冷感纤白的腕与那块精致表盘。
外公的礼, 从与世无争的梁公子到仪表堂堂的外交官,陪他多年。
她后来又想,这表应该是挺贵的,但确实没昂贵到离谱。他说那句“不算很贵”也是真的。
梁净词如此谨慎理智一个人, 不会如朱琪一般, 把任何有风险的东西放在明面上,即便他行正坐端。
她看着他表上的指针无声在走, 思绪为这块表又无端飞出去一大截。
“会不会耽误你时间?”姜迎灯问。
“不着急。”他说。
她安心地继续喝粥。
梁净词是吸睛的,过路去柜台排队的几个女孩望过来,面色稍显惊喜地在他身上流转一圈,又略感诧异地看向他对面的姜迎灯。
她敛下眉眼,避开旁人的打量。
他在别人的眼里,大概就一个字能够最精准概括:正。
气质、长相、身材,包括行事作风,也都足够的正。
但姜迎灯见过他这人骨子里的一点邪性。
如沾着醉意时眉目里流传出的微妙情意,如昨天在**……
“还疼吗?”
脑电波好像撞上了似的,梁净词忽而压着声问了一句。
姜迎灯轻着声,红着脸:“一点点。”
梁净词说:“下回应该就好些了。”
“……”
他抬眸望她,嘴角轻勾,开始了捉弄良家少女的环节:“想不想有下次?”
姜迎灯低头用小勺子往滚烫的碗心推,将热浪从碗底散开,温温应了声:“想的。”
“什么?”梁净词没听清,稍稍往前倾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姜迎灯,要听她再说一遍的意思。
姜迎灯以为他真没听见,于是扬了扬声线:“我说想。”
“想什么?”
姜迎灯:“……”
看着他的眼,那波澜不惊的湖面底下又藏了波涛汹涌的暗河,蓄积着什么,滚滚的为她而来。姜迎灯这才知道,她是被愚弄了。
“不想!”
梁净词闻言,笑意又深了些,他慢慢倚坐回去,只是看她,没再说什么。
姜迎灯喝完粥,又抓了一块饼在啃,她瞥向梁净词的手机界面,本以为他在忙正事,没想到屏幕上显示的是她的空间内容,是前段时间发的一个系列写真,当时在汉服社举办活动结束之后拍的照片。
他点开了其中一张。
照片里的姜迎灯穿一件天青色的古风汉服,在低垂的夜幕里,手里提一盏题满行书宋词的宫灯。她迎着晚风,像在往前跑,身后的晚霞追着日光下坠,山川铺陈,做了点缀。
孱弱而古典的这样一张脸,伴着暮色与晚风,颇有几分红拂夜奔的韵味。
这是她第一次尝试这样的造型,照片是请新传院的女孩子拍的。
因为昨天梁净词提了一句,问诗社活动做什么,她想起这几张图,于是加上了他积灰多年的q.q,让他自己去看。
“你在看我的照片呀?”
梁净词也瞥了眼搁在桌上的屏幕:“嗯。”
姜迎灯有点难为情地问了句:“好不好看?”
他又点开那即将暗沉下去的屏,再三瞧了瞧:“冰清玉洁,楚楚动人。”
姜迎灯喜出望外地笑了。
情绪波动大的人总如是,因为几个字就高兴得不行,也总因为一些只言片语就敏锐忧愁。梁净词也平平地笑一笑。
“早恋过?”他忽然问。
姜迎灯愣了下,不解:“没啊,你是第一个男朋友。”
梁净词退出空间的界面,看着手机道:“梦里相逢酩酊天,怎么感觉心里有人?”
“……”
说着,他看一眼姜迎灯:“不是男朋友,那是哪个让你情窦初开的帅哥?”
她的神色显然是心虚了几分,摇头,低声说:“没。”
他有点无奈地笑了:“有就有,我能跟你计较这个?”
梁净词是真不计较,姜迎灯也知道。他非但不计较这点情窦初开的过往,也不计较她坦不坦诚。她不愿说,他就简单笑笑,把话题略过去了。
但她还是解释了一下:“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诗,挺喜欢的就用了。小的时候就喜欢搞点非主流。”
梁净词但笑不语。
姜迎灯心中却在七上八下地想,梁净词是不会吃醋的人。
之前做过一个非常荒唐的梦,她在梦里和某个男同学在课堂上挨着坐,事情传到梁净词那边,他为这点小事睚眦必究,用发泄的力量吻到她失氧,最后警告一句下不为例。
果真是白日做梦的场景。
梦境之外的人,只会淡淡说句“跟你计较这个?”
姜迎灯有时候也会在宿舍听大家传授一些恋爱经验,试图从别人哪里取取经。
但她又黯然地觉得,关于喜不喜欢、爱不爱的一切低级试探,在梁净词这样的人面前,都是无效且幼稚的。
人一豁达潇洒,你就怎么也试不到他。
明知他的心量比宇宙还宽大,怎么还会想要费尽心机去丈量?
“喝醉过么?”
为这句诗,梁净词又问了句。
她说:“没有。”
“改天试试?”
姜迎灯挺奇怪:“一会儿教我不要学坏,一会儿自己又教我坏,你怎么那么善变。”
梁净词笑了:“喝个酒就坏了?”
“……”
他一字一顿喊她的名字,意味深长的:“姜迎灯,太乖了。”
一顿因为打情骂俏而延长的早餐结束,姜迎灯走在前面,发现自己落了东西,她来时带了个托特包,忘在座椅上。
回眸发现,梁净词正一只手握紧两根背包带,挺粗暴地就攥在手里就走过来了。
姜迎灯把她一百块的包包夺过去,挂上自己的肩,推门出去时,顶部一盏灯恰好从玻璃里映出两个人。
她想,如果他们不牵手,擦身而过的陌生人会怎么揣测她和梁净词的关系呢?
一双客观公正的眼,能够一眼看出他们的不平衡。
姜迎灯不是他那个世界的人。
在梁净词的车里,她接到一通电话,对方开口便问:“姜迎灯是吧?”
“对。”姜迎灯听出了此人的声音,是班上的学委。
学委说:“跟你说一声哈,上星期说的那个博物馆带队的翻译,我跟几个老师商量了一下,还是定下来了郑家豪,老师的意思是想选一个男生,因为男生的个性会活络一些,而且当天来的领导有点多,万一jsg出些什么状况,怕女孩子控不住场子。”
他提到的活动是一个博物馆展览,因为有外籍教授来参观,需要找一名英语翻译陪同,当时在群里看了消息,姜迎灯就报了名,她对自己的英语还算有自信,也通过了口语测试,本来确信万无一失。
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摸不着头脑,且学委的解释令她皱起眉:“你们当时在选讲解员的时候,明确地说了是综合考量。我不管是高考分数还是四级,或是入学考,成绩都比郑家豪高,你们觉得他的整体素质比我好,就因为他是男孩子吗?如果你们提前这样讲清楚,我是不会参加的。”
学位也有些心虚说:“不好意思,这个最终还是由老师决定的,我做不了太多主,毕竟郑家豪也是个班委嘛,他应变能力还是没话说的。老师喜欢他情有可原吧。”
他又说了两三遍抱歉,姜迎灯慢慢才释怀,说算了,知道他无权,便也没再跟他说下去。
梁净词腾出一只手,用指轻轻蹭在她有些发热的脸上。他什么也没问,就这样平静地用指端安抚她。
很喜欢这样蹭她,就像挠一挠小猫咪的下巴。
姜迎灯非常好脾气一个人,生气是真真罕见。
遑论气成这样,可以说闻所未闻了。
他没问,但她还是讲了来龙去脉,最后用不服气的语调说好不公平,梁净词还没说什么,姜迎灯嘟哝:“你是不是又要说随遇而安?”
他笑了笑,温声道:“如果实在没有解决之策,放过自己更重要。”
姜迎灯关掉手机,心里憋一股气。
车在门口刹住,她本要下车,被他用安全带扯回来,梁净词极速欺身下压,吻住她的嘴角。
姜迎灯愣了下,忙把人往外推,提醒他说:“早高峰呢,怎么现在不嫌人多了呀?”
梁净词哪管外面车水马龙,笑着看她:“因为渐渐发现,如果吻你的想法很强烈,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姜迎灯觉得稀奇,他原来也会有“顾不了那么多”的时刻。
今天风大,她路过校园的人工湖,发现那一贯平稳的水波也被掀起了震**不止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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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姜迎灯,宿舍最近还有一桩喜事。
林好和她的体育生crush也终于修成了正果。姜迎灯下了晚修回寝的途中,看到林好成了在楼下卿卿我我的大军中的一员。男孩子很壮实,看起来力大无穷,幸好林好也身材颇丰,二人拥在一起显得搭调。
回到女生之间,聚在一堂,果然免不了一阵调侃。
“林好,你那个男朋友看起来好行。就是那种行,我这么说谁能理解?!”
林好娇羞地用枕头打人:“还没到那一步呢,你说什么呢?”
许曦文不怀好意地探出头:“哎,你们谁听过她男朋友名字了?”
林好急得去堵她嘴巴:“别说,你别说!”
欲盖弥彰,不外如是。被逼问一番,林好无奈交代:“就是徐春天啦。”
在一阵止不住的笑语里,姜迎灯也笑了一笑说:“很好听,很有生机。”
林好过来搂住她,感动道:“还是你懂。”
姜迎灯笑着摇头,从书包里取出一个长条的暗绿色丝绒盒。
这是她刚才下课时,有个像是在门口候了很久的男人拦住她,给她送过来的一件“礼物”。
姜迎灯没问是什么,也没问是谁送的,男人长了张陌生脸,判断不出是司机还是保镖,但是姜迎灯知道,这是梁家的人。
这个礼物盒,她不大敢拆。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手指握着这沉甸甸的盒子,猜测着里面会是什么?这个形状,大概是链子,可能是项链,可能是手链。
“你跟他谈恋爱会不会影响他仕途啊?”
骚乱的寝室里,突然有人问了这么一句。
姜迎灯猛然心脏一揪。
她以为是在和她说话,慌张地抬眸去找是谁。
然而很快林好就接了一句:“怎么可能。”
姜迎灯蹙紧眉,去听她们在聊什么。
林好在解释:“他跟那个学姐都去年的事啦,不至于看他交个新女友就对他怎么样吧?学生会是学生会,又没什么利益关系,没到那种勾心斗角的地步。”
原来是和学生会挂钩的“仕途”。姜迎灯扑通扑通的心跳缓缓静了下来。
她放下手里的盒子,给梁净词打了一通电话。知道他在国外出差,不便现身。
梁净词每出差去一个地方,姜迎灯就会在天气一栏添加进那个国家,这样就不用算时差。
一眼看到,他那边现在中午十二点,高温季节。
电话接通后,她小声问:“你是不是去找导员了?”
梁净词平静了几秒钟,而后温吞又沉懒地“嗯?”了一声。
“我猜到是你,是你吧?”
今天导员找到她,问愿不愿意再做一次博物馆的解说志愿者选拔。
多大些事,来来回回,反复无常。想也不用想,让老师变卦的理由,是得到了某处的通知。
除了他,没人会替她做打算。也除了他,没人这样神通广大。
她说猜,其实根本都用不着猜。
“你不用为我出面,这事情如果传出去也不好听。”姜迎灯说,“那就是个讲解员,不当就不当吧,也没什么太大的用。”
“怎么会传出去?又怎么会不好听?”梁净词闻言,哂笑了一声,他说,“我只是把你本该有的权利还给你。”
姜迎灯默了默,问:“你和他说什么了?”
“我说,如果在学校这样的地方都不能保证公平——”他顿了顿,字句铿锵,说道,“还有谁能来保护一个女孩对人对事的热情?”
姜迎灯压了压唇角,沉吟少顷,说:“你这样动权威,不会让人觉得嚣张吗?”
“权威是什么?”梁净词这回是真笑了,“不过说几句实话,和他聊一聊而已,能压迫到谁?”
姜迎灯不知道个中原委,于是没再问下去。
梁净词问:“安排你们重选了吗?”
她说:“老师说会重选的。”
他说:“不错,也算是当个小领导了。”又道,“提前送份礼物,应该收到了?”
姜迎灯闻言,又抓起那只盒子,问他:“为什么不当面送呀?”
梁净词说:“出差时间很紧,走得急,就托人帮了个忙。”
暗扣还没掰下,她犹豫着要不要拆开,说:“我没答应老师,我说我不稀罕。”
又苦涩地说:“你的礼物送早了。”
梁净词不以为意地笑:“那就不敬你成功了,敬你勇气。”
管她能不能当领导,送她礼物,一定要找个天衣无缝的借口。她失笑。
他又劝慰一句:“机会多多,来日方长。”
姜迎灯说:“我明白。”
铜环状的锁扣被她的指按下,盒子敞开,映入她眼中的,不是什么手链项链,而是一根银簪,簪头是一朵用玉器细致雕琢而成的海棠。
姜迎灯只看一眼,忙心惊胆战地阖上,看眼四周,确信没有室友注意到她的角落。她对电话小心地问:“这是翡翠吗?”
他说:“祖母绿。”
“……”
一时之间,姜迎灯不知道接什么话。
梁净词自然而然地接话:“社团活动的裙子很好看,想起了这个。”
他说的是她那一套古风的打扮。
“小时候外公从拍卖会上弄来的,说等我有了女朋友就送出去。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姜迎灯又打开盒子,久久诧异,她说不上多么高兴,还为祖母绿这几个字而震惊发愁,明明高雅的好物,神圣的寓意,最终到她百转千回的心肠里,又幻化成了俗气的一句:“是不是很贵?”
梁净词道:“不如说无价。”
“你可以用任何数字界定它,但它承载的爱慕高于一切数字。”
他懂得说话之道,一句话让这天价的宝贝出现在她手里这事变得顺理成章。
他说送的是感情,不是钱。所以,不要用钱衡量,太俗套,太虚妄。
梁净词又说:“上回不是说我送的玫瑰没什么新意,凋得太快?这次的绝对长久保值。喜不喜欢?”
姜迎灯说:“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说:“戴上我看看。”
她想了想,腼腆道:“既然是你送的,你帮我插上。”
梁净词想了想,说:“也好,等我。”
几日之后,在校外酒店,姜迎灯手捧着那根簪子,都没敢揉捏,生怕在那光洁珠宝上按出乱糟糟指纹。
梁净词到了后,倒是jsg浑不在意地从她手中将其抽出,叫她站在身前,他研究了一番盘发技巧,不算太难,最后用簪子固住。
姜迎灯的脑袋顷刻变沉。
她晃了晃头,看镜子:“好厉害,真的插上去了。”
梁净词稍稍退两步,手插在西裤兜里,挺满意地隔着距离打量一番,他笑着:“当然得提前做功课。”
姜迎灯看着镜子里的簪子,又看着不远处的男人。他站在灯光稀疏的角落中,高大的影子却又紧紧地压住他。
这段开始得有几分唐突的恋爱,从最初让她觉得虚无缥缈,也慢慢地填进了一些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温情。
在画船上给她点灯,在雪夜替她抄写论语,坐在一日三餐的烟火气里,为她亲手插上一根海棠的发簪。
这是梁净词表达浪漫的方式。
他说想看看它。
所以他在后,她在前。许久,姜迎灯的雪肩上落满斑驳的红痕,她趴在梁净词身下,那根簪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他拆开,她的视线被凌乱落下的发遮得浑浊不清,只能感受到他仍好整以暇穿在身的西服蹭着她脆弱的背骨。
被硌得有点疼。
梁净词轻吻一下她的耳廓,扣住她汗湿的掌心,嗓音喑哑,又含点笑意,说了句:“这不是挺想的?”
根本没反应过来他这又是记得哪句仇。姜迎灯很快重心一空,被人拥起,随他进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