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 两个人继续随意逛着,这么逛着间,初挽还遇到几个熟人, 戴维来了,洛克菲尔德家族的几位公子小姐也来了, 其中包括查德维克。
查德维克见到初挽颇为热情,上次初挽在北京招待了他和老洛克菲尔德, 彼此也算是老交情了, 此时在迪拜重逢, 格外亲切。
除了洛克菲尔德家族,初挽还陆续看到几位知名人士, 叱咤IT界的科技新贵, 财富榜上数一数二的new oney, 还有欧洲王室成员,也包括她之前认识的瑞典王子等。
至于围着头巾的阿拉伯王子,更是一个接一个的, 都是有钱人。
除此之外, 也有一些欧美博物馆的负责人, 德国的老相识费舍尔看到初挽,表情很有些无奈:“初女士, 很高兴见到你。”
他们博物馆的宋代汝窑就这么活生生被初挽给薅走了, 他想起来就心痛, 已经为此懊恼了一段时间, 这辈子他怕是过不去了,见到初挽就想起一次。
聂南圭陪着初挽四处逛了一圈后, 也到了中午时候,他请初挽吃饭, 鹏叔也一起过去。
坐在车上后,聂南圭拿来墨镜戴上,之后才道:“你现在果然是名满天下,这种场合转一遭,到处都是打招呼的。”
初挽笑盈盈地道:“不过是点头之交,你看,大中午的,我还不是得让你请我吃烤骆驼?”
聂南圭却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可算了吧,那是因为别人不来,不然你早把我扔一边去了。”
初挽疑惑地看他,虽然这是真话,但是也不用这么直白吧……
聂南圭摸着下巴,有些不可思议地拧眉:“刀鹤兮怎么了,他怎么不来?”
聂南圭带着初挽径自过去老城区,这里叫做巴斯塔基亚老城,据说是迪拜最古老的遗址了,汽车经过狭窄的砖石老街道,路边都是千篇一律的土黄色,其中夹着迪拜清真寺和博物馆,以及酋长屋等。
继续往前,便到了迪拜码头,码头旁边是一溜儿的私人游轮,岸边商店里摆着阿拉伯香料、香水以及各种调味料,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调味料气息。
下车后,聂南圭带着初挽和鹏叔乘坐游轮到了对岸,便来到了一处老屋,那是典型阿拉伯风的房子,走进去后能看到色彩绚丽的陶器木器以及象牙制品等,屋顶挂着多彩玻璃灯。
初挽看了看菜单,有些无从下手,最后点了手抓饭,烤骆驼肉,以及烤肉串等,聂南圭推荐了当地的一种饼,以及一种大面包。
聂南圭:“这家是烤全骆驼,我们现在吃的是从烤全骆驼上分割下来的。”
他指了指外面:“你看,那边正烤着。”
初挽透过窗户看过去,果然是的,他们在骆驼里面加了各种配料和蔬菜水果,当然也加了各种调料,辣椒洋葱自然什么的,之后洒上藏红花来烤,被各种调料搭配过后的骆驼肉经过炙烤,散发出的味道让人垂涎三尺。
聂南圭笑看着:“好了,我们重新谈谈我们的话题。”
初挽:“你刚才帮了我,现在又请我吃好吃的,自然是你先挑。”
聂南圭有些意外地看着初挽:“真的?”
初挽很无所谓地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你挑吧。”
聂南圭略沉吟了下,之后才道:“那件汝窑确实不错,显然这次的拍卖会鉴定师已经低估了这件汝窑,而且从他们的宣传目录来看,也没有把它放在应有的位置,只怕是对这件汝窑身份有些疑虑。”
初挽:“我看过这件汝窑的身份,这件应该是日本人二战期间从中国拿到带回日本的,日本学者佐藤弓葛在七十年代初在日本一家古董店买到,前些年曾经在大阪立东洋陶磁美术馆展出,当时台湾博物馆和日本美术馆联动,台湾博物馆汝窑名家鉴赏过这件瓷器。之后这位藏家去世,由茧山龙泉堂经手,卖给了香港一位姓刘的收藏家,虽然这件瓷器身份上确实存疑,不过有名家背书,怎么也不至于太差。”
这样存疑的物件,越是时候长了,也没办法再去证明什么了,最后结果是,没办法鉴真,所以价格不可能创什么新纪录,但是也因为没办法证伪,所以总归有市场。
聂南圭颔首,之后戏谑地看着初挽:“那我就选这件?”
初挽眼神平静,笑着道:“随你。”
聂南圭:“不过这件一般人真要不起。”
聂南圭:“我还是集中精力,搞那件乾隆青花吧。”
初挽:“如果那样,我就选那件汝窑。”
聂南圭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就等着我的话,是不是?”
初挽笑着挑眉:“那要不我们换换?”
聂南圭神情便有些臭:“算了,不换了。”
他哼了声:“你是不占便宜不行的,不过我弃权,我能把那件乾隆清华搂回去,就够本了。”
初挽:“这就是了,放心好了,我们互相打掩护,一定都成功。”
聂南圭给初挽倒了一杯红茶,递给她,长眸含笑:“来,以茶代酒,祝我们一切顺利。”
吃过饭,两个人顺便在这附近转了转,这边有一个很大的集市,满眼看过去都是波斯地毯,也有印度刺绣,两个人就随便看看。
其实刚才商量好了后,大家都确定了目标,难免都各自想下拍卖策略。
初挽面上云淡风轻,仿佛得失我命并不在意,但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必得之意,得不到那简直悔恨一辈子。
但是怎么在这富豪云集的场次将这件奉华汝窑拿到手,那可真是一个问题,只能寄希望于如今的“奉华”二字还不为人所知,大家看不出来历,又被那少见的款型误入歧途,把真品当做赝品,以至于不愿出高价来竞拍。
初挽想着这些,对于满街花花绿绿的阿拉伯特色风情也是没什么兴趣,也不太想买,就胡乱看看罢了。
谁知道这时候,就听到一个声音道:“地毯很美。”
竟然是一个说中文的声音,声音很低,沙哑异常。
初挽心里一动,顺着那声音看过去,却见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女人,头上围着黑巾,便是眼睛那里都用网纱遮住了。
她正垂首看着旁边的波斯地毯,身段修长优雅。
初挽看着这个女人,看不到脸,也看不出别的什么,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
聂南圭正在一旁看着刺绣,见她望着一个穿黑袍的女人,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提醒:“走了。”
初挽知道他的意思,毕竟这里是宗教国家,有很多忌讳,还是要避嫌。
只是——
初挽还是忍不住看向那女人。
那个女人好像感觉到了,便抬起头来,看向初挽的方向。
她全身被黑袍所包裹,眼睛处又罩着一层面纱,不过初挽却感觉到,那双眼睛竟有异样的亲切感。
凭着直觉,她认出这是一位华裔女人,年纪应该不小了。
这时候,显然鹏叔也意识到了,他是机警的人,已经迅速贴身站在初挽一侧。
聂南圭微蹙眉,他大概知道当地的规矩,作为男性,他不好随便看那长袍女性,只能不着痕迹地握住初挽的胳膊。
黑袍女人却走过来:“你们是中国人,是吗?”
聂南圭听到她的声音,略有些意外,她的声音沙沙的,非常低。
不过他还是礼貌地道:“是。”
初挽看着那个女人,礼貌颔首。
黑袍女人的视线落在初挽脸上,她看着她道:“我原本也是中国人,很多年前我们家来这里生活的,看到你们,我很高兴。”
初挽微抿唇,声音略显干涩:“你好。”
黑袍女人颔首,低声道:“祝你们开心。”
说完,她便向他们告别,继续往前走去。
初挽看着那个女人的背影,她的黑色长袍剪裁得体,应该是用上等真丝做成的,她拎着一个缀了蓝宝石的皮包,笔直的背影看上去矜贵优雅。
等那个女人走远了,聂南圭才蹙眉:“这个女人有点奇怪。”
初挽:“为什么奇怪?”
聂南圭:“说不上来,你觉得她多大了?”
初挽想了想:“她包得太严了,看不出来,不过我感觉应该四十多岁了吧?”
她的声音肯定不年轻了,沙哑感太重,但是从体态和感觉看,年纪并不大。
这时候,旁边的鹏叔却道:“她应该有五十岁往上了。”
他这一说,初挽和聂南圭有些意外地看过去。
鹏叔:“我是从她的步态看出来的,她不年轻了。”
初挽越发蹙眉,聂南圭也疑惑,当下也不逛街了,很快找到一家幽静的咖啡馆,坐下来研究下这件事。
初挽:“你说迪拜最早的华人是什么时候?”
毕竟这不是美国或者别的国家,这里因为宗教原因,华人存在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华人在这里的历史应该不长。
聂南圭苦笑:“你一个搞历史考古的都不知道,我哪知道?”
初挽:“那回头我找人问问吧。”
聂南圭:“你刚才怎么好好的突然一直看那个女人?还是得多注意,别犯了人家的忌讳。”
初挽:“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她突然用中文说了一句话,我听到了,就觉得——”
她试图描绘自己那一刻的感觉:“很亲切,下意识想看看,想看看她是谁,是什么人。”
聂南圭轻叹了口气,往后靠在座椅上,看着初挽,指尖敲打着桌面,语重心长地道:“异国他乡,有人说中文确实亲切,但以后还是得注意,在外面,你觉得人家是老乡,人家却未必,有可能已经被这边同化了,想法都不一样了。”
初挽难得听他一脸老父亲的样子,纳闷地看他:“……我明白,我今天也是中邪了,以后肯定注意。”
聂南圭:“也不能怪你,其实我听着她的声音很熟悉,她——”
他略沉吟了下,道:“我猜应该也是老北京人吧,反正那口音有点熟悉。”
初挽回想:“确实有点老北京口音。”
*****
初挽到底惦记着这件事,回到贸易公司宿舍后,她便打电话给岳教授,请他帮忙了解下阿拉伯地区的华人居住史,之后又打电话给外交部的陆殿卿,找他请教。
岳教授对这个不太清楚,陆殿卿却很清楚这一段历史:“阿联酋地区最早的华人应该是马家后人了。”
初挽:“马家?”
陆殿卿:“是,据我所知,建国时候,西北军阀马步芳败逃台湾,之后带着家属和部分属下用朝觐的名义到了沙特。他们曾经去过埃及,在埃及和我们建交后,他们回到沙迦地区定居,大概在七十年代阿联酋建国,他们就加入阿联酋国籍了。”
他继续道:“六七十年代,有些台湾香港人过去做生意,我们大陆华人过去阿联酋应该是八十年代建交后了。”
初挽倒是,倒是明白,这说得就是谢红云丈夫那一批了,中国派来搞外建的。
陆殿卿又大致给初挽讲了一些阿联酋那边的情况,初挽感谢过后,这才挂上电话。
初挽想着陆殿卿的话,开始一点点地反推。
这个女人,她不可能是建交后从大陆过去的,那就该是港台过去的,或者就是马家后人?
所以这个女人的路线应该是:解放前的北平城——台湾或香港——阿联酋?
初挽当即给当地的大使馆打了电话,请教了他们如今阿联酋地区的华人家庭,有什么富裕的,在当地有些身份地位的。
然而那位王同志听到后,却是表示没有:“台湾过来阿联酋的就是做生意的,并不会移民这里,至于香港人,他们当时是英国殖民地,所以在拉伯半岛的亚丁港有一些香港人,之后因为也门亚丁的战乱,他们才来迪拜。”
初挽听着:“也门亚丁的香港人,应该是早些年就定居在也门亚丁吧?至少是五十年前了吧?”
王同志点头:“是,那都是早年被英国殖民的香港人。”
初挽:“那马家后人呢?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王同志听这话,想了想,才说:“马家自己的后人,加上那些马家属下,应该也有不少家,但是他们都已经本地化了,我们也没有和他们打过交道。”
初挽便懂了,谢过王同志后,她挂上电话。
那个女人,明显带着四九城的口音,却是早些年过来阿联酋的,她是什么人?
真是马家后人?
还是说,当年的马步芳属下中,有一个生活在北京城的人,而这个女人恰好是他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