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挽微合上眼睛, 让自己冷静下来。
显然Willia现在拿出来的这件蒜头瓶就是从中国拿到的原件,不然不会有这么地道的包装,那这样的话, Willia从哪里弄来的?他和当年花旗银行案的主谋什么关系?
还是说,H.F公司本身就和当年花旗银行案脱不了关系?
其实初挽上辈子也曾经查过H.F公司的背景, 只知道背后的创始人非常神秘,再多就查不到了。
如果H.F公司起家的资本来自花旗银行抢劫案, 那一切仿佛都能说通了。
初挽想起H.F公司和刀鹤兮似有若无的联系。
如果那样, 刀鹤兮又在里面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又记起那件甜白梅瓶,宝香斋里早早被刀鹤兮收走的那件,他为什么非要收那件?他知道什么?
如果他什么知道,却在和自己装?自己几次三番提起初家的过去,提起太爷爷,他倒仿佛浑然不知。
不过初挽到底是按下自己的心思, 依然状若无意地上前,和大家一起欣赏着那蒜头瓶,并在众人逐个鉴赏过后,她也上手看了看。
几乎不用花什么心思, 初挽直接看那底款,以及上面的一些细节, 按照以前初老太爷和她提及的,她很快就对上了。
如果说刚才还抱着一丝希望,也许只是恰好相同的物件, 那现在希望可以破灭了。
眼前这件乾隆珐琅彩蒜头瓶, 就是花旗银行抢劫案——那个让太爷爷伤心了一辈子的夜晚丢失的物件, 是曾经属于太爷爷的物件。
现在,这物件被握在别人手中, 谁也不知道这蒜头瓶曾经经历了什么。
初挽看着那蒜头瓶,沉默了片刻,才放下来。
她没有看Willia,也不需要试探什么。
Willia如果知道这件蒜头瓶的来历,那他一定早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且知道自己能认出这蒜头瓶的来历。
但是根据初挽的观察,Willia也许确实不知道。
也许就是说,他只是把这件蒜头瓶当做普通一件古玩,他不知道这件蒜头瓶的来历。
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个人太能装了。
这时候,旁边的查德维克便道:“这蒜头瓶,还是想听听初小姐的高见?”
他这一说,在场众人全都看向了初挽。
其实初挽本不想说破什么,毕竟这件蒜头瓶和自己太爷爷联系太过紧密,自有一段不足为人道的故事,还是和自家有关。
不过现在,初挽突然想说说,她想看看Willia是什么反应,想再次确认下Willia到底知不知道。
当下她也就道:“这件蒜头瓶的来历,我倒是知道的,这不是正品,是民国仿。”
她这么一说,Willia眸光瞬间落在她脸上。
周围一众人等,也全都惊讶地看向她。
要知道在他们这种美国最顶尖的圈子里,还没出现过什么赝品,而H.F的Willia,更是东方瓷器鉴定大家,他不应该出现这种纰漏。
查德维克好奇地道:“Chu,你确认,这是仿品?”
Willia蹙着眉:“初小姐,这件瓷器,我们珍藏多年。”
初挽望着Willia:“是吗?珍藏多年?”
Willia:“是,我们珍藏多年。我知道初小姐是瓷器鉴定名家,也知道初小姐的眼力无人能及,但是,这是我们的瓷器,初小姐就这么看一眼,就说是民国仿,总得说出个道理来。”
查德维克却笑了:“Willia,我相信我们CHU绝对不会信口开河,她既然说了,那一定是有道理的。”
说着,他微侧首,笑对初挽道:“Chu,你来讲讲吧,我相信,你又可以给我们讲出一个美丽的东方故事了。”
旁边的Penny等人听了,也都笑着捧场:“Chu,你来说说吧,我们等着听呢。”
显然,查德维克并不在意Willia,作为洛克菲尔德家族受宠的小孙子,他一向不需要给什么人面子。
初挽道:“这物件,其实最初是北平琉璃厂古玩界从故宫陈列馆里借了原件,请了名家掌眼,拿到景德镇去高仿的。”
她这一说,众人都“喔”的一声,惊讶不已。
这艺术沙龙会客厅里,约莫有十几位,虽然都是顶尖艺术鉴赏家,不过懂东方瓷器的大概五六个,这五六个中能对中国瓷器精通的,也只有两三个罢了,所以在场众人听到这些话,简直是天方夜谭一般。
初挽就那么看着Willia,继续道:“这物件后来卖给了前清廷内务府大臣爱新觉罗.宝熙。”
她这一说,在场有一位精通东方艺术的便道:“我知道宝熙,他是皇室中人,是一位贵族,收藏有大量铜器和古玉,不过他这样的眼力,不应该买一件仿品吧?”
初挽点头:“他确实是一个很有眼力的人,不过当时清朝已经败亡,宝熙作为清朝遗老,因为种种原因,需要买几件物件打发日本人,所以就不拘真假,看着像样就行,以很低的价格买到了这件乾隆珐琅彩蒜头瓶。”
旁边一位豪门小姐好奇起来:“那后来呢,他送了吗?日本人看出这是假的了吗?”
初挽道:“没有送出去,他后来去世了,他去世后,他的后人生活困难,只能将他手中的物件都卖出去。”
Penny恍然:“我明白了,因为这人很有名,大家都以为他收藏的一定是真的。”
初挽轻描淡写地道:“并不是,在中国,瓷器鉴别方面高手如云,大家做这一行的,不会被这小小的把戏欺骗。”
Willia听到这话,明显神情就不太好看了,别人不会上当,结果自己上当?
不过他还是尽量压下来:“初小姐,请继续讲你的故事。”
初挽道:“宝熙生前为人忠厚仁慈,不少人都受过宝熙的好,所以他的儿子卖古玩,倒是颇有一些人想帮衬着,只可惜,当时世道不好,兵荒马乱,物价飞涨,这古玩价格一落千丈,都不好卖,宝熙的儿子不知如何是好。便有生前和宝熙关系好的,知道瓷器好出手,拿了这件珐琅彩蒜头瓶,在琉璃厂问了几家,想给他卖出去,人家都说做不好这买卖,其实就是没直说,这东西根本就是假的。”
她三言两语,仿佛给大家描述出一个皇室落魄贵族后代的凄凉,后代以为贵族父亲的瓷器能帮自己解决困顿,谁知道竟然是假的,在风雪中被一家一家拒之门外。
大家全都专注听着,一位豪门小姐低声问:“然后呢?”
初挽继续道:“最后,有一位宝熙的生前好友知道了,就把这事说给另一位朋友听,那朋友经营着古玩店,二话没说,就表示要买。”
Penny也疑惑:“他没看出是假的吗?”
初挽道:“这一位是玻璃厂顶尖的大师,他没看货,就要买——”
她再次看了一眼Willia,Willia脸色很不好看,但是她可以感觉到,Willia看来确实不知道这一段故事,或者说,Willia对她说的这些东方故事背景就很不熟悉,也没感觉到任何的特别。
初挽继续道:“因为在我们中国,大家讲究一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既是宝熙的后人来卖,那就算是为了资助他,也要买。况且,那位大师说了,宝熙厚道,琉璃厂没有人会卖给他假货。”
众人听着,都“啊”了一声,有一位鉴定专家摊手道:“结果他竟然买到假货了。”
初挽点头:“是,他拿到手后,就发现是假的了,不过也没说什么,就放着,一直放着,也不往外卖。他是有心要把这件事烂肚子里一辈子,不会败坏宝熙生前的名声,只可惜——”
她淡声道:“只可惜,后来这物件被人偷了,他报案了,查了很多年,一直查不出来。”
要知道,在场的都是社会顶流,没有人会去沾手这些不干不净的,如果牵扯上法律官司那就麻烦大了,结果现在,初挽竟然直言这件乾隆珐琅彩蒜头瓶是盗窃案件的赃物,这就意味着,H.F公司的艺术品有来路不正的风险。
Willia沉着脸,道:“初小姐,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件就是你说的那件失物?”
初挽笑道:“我既然说了,自然有证据,中国虽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昔日北平警察局的档案还留着,案底都有记录,每一件失物都赫然在列,我能睁眼说瞎话吗?”
她扫向那珐琅彩蒜头瓶,道:“再说了,只是一件琉璃厂的民国仿罢了,也不是什么正经好东西,我还不至于拿这个污蔑了谁。”
Willia闻此,陡然站起来:“初小姐,我希望你说清楚,这件蒜头瓶,你凭什么就认为这是案件失窃的?”
旁边查德维克见Willia气势汹汹,忙起身道:“Willia,你这样子就不合适了,chu是我带来的,还是一位女士,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绅士风度?”
旁边Pnenny也忙道:“我们只是做品鉴而已,既然chu说这件艺术品的来历她会知道,她自然会说出理由,我们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继续探讨这个问题。”
说着,她笑望向Willia:“Willia,你认为呢?”
Willia冷笑一声,盯着初挽:“初小姐,你——”
他话刚说到一半,却听到旁边一个声音笑道:“我来晚了,你们都已经开始了吗?”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甜美,听得出年纪不大。
大家看过去,却见一对男女走进来,女的穿着一身名牌高订的宝蓝色长裙,留着一头打折卷的金色长发,唇边带着优雅的笑,是个高挑的大美人。
在场众人一下子认出,这正是美国顶尖家族的千金大小姐伊萨贝拉。
不过就在所有人都看向伊萨贝拉的时候,初挽的视线却落在伊萨贝拉身边的男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