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挽给陆守俨打了一个电话, 问起两个小家伙的情况。
她出国后,陆守俨便把孩子放在了老宅,恰好陆家几个孩子也在老宅,这样两个小家伙有“侄子侄女”陪着倒是不错, 玩得高兴, 也把妈妈出差这个事忘了, 偶尔别人提起来, 还手舞足蹈高兴,看那样子盼着妈妈带回什么“好吃的”。
初挽听着忍不住笑,便说日本倒是不少孩子的小零食以及日用品,都很不错, 打算给孩子多买点, 又说给陆守俨买了剃须刀,给老爷子买了一个电饭锅,除了这个, 还给几个嫂子买了化妆品。
她生孩子时候,几个嫂子都帮了大忙, 如今买东西正好捎带手给她们送点。
陆守俨听着:“你能带得了这么多吗?”
初挽:“怕什么, 这不是这么多考古队员吗, 我看他们都比较节省,不太舍得花钱,买的不多,我可以请他们帮忙带。”
陆守俨想想也是,便随她了, 不过还是难免嘱咐一番, 虽然日本治安还可以,但是平时也得小心着。
初挽笑着道:“这几天我不是去图书馆那就是待在培训队宿舍里!”
陆守俨:“当我不知道, 你肯定逛古玩街什么的了。”
初挽:“……就知道瞒不过你,不过我才逛了一次!”
陆守俨:“淘到什么好东西了吗?”
初挽一听,便兴致勃□□来,将自己淘到的那大碗说了,陆守俨听得笑道:“就知道你肯定有收获,不过出去逛街,还是要小心,最好是找考古队员同行。”
其实这几天初挽确实安分地住在培训队的宿舍,没事去图书馆看看书,这边的书大多是日文的,初挽的日文水平其实看起来有些艰难,只能勉强看懂。
不过很快她找到一些不错的英文资料,那是国内也比较少见的,她便如鱼得水起来。
反正现在她也没别的事,倒是能埋首研究一番。
有一些特别好的资料,她不舍得,便用相机拍下来或者用手抄下来,她每天很勤快地做笔记做总结,有时候也把书借回去宿舍晚上读,一来二去的,倒是积累了一大摞的资料。
她想着这些可以带回去,回头复印了给岳教授一份,他兴许有用。
很快水下考古培训班的第一期培训结束了,接下来是水下考古实践,而在考古实践之前,他们先被安排了一些参观活动,其中也包括座散乱木遗址。
大家出发前,初挽用公用电话给考古所打了电话,确认藤村新一近期即将开展他的考古发掘,之后,她又打电话问起《每日新闻》,用英文,把自己说成一个仰慕日本文化的美国人。
日本人的英语并不够好,而初挽的英语还算地道,显然对方也没听出她是假的,对她表现得非常热情。
初挽便说起,自己希望亲眼看到日本石器时代的挖掘,在她热情的追问下,对方果然说起,他们即将前往座散乱木遗址附近采访藤村新一。
她便特意问起来,能不能看到全程挖掘记录,如果能看到全部记录,她会更高兴。
对方显然好像被启发到了,认为这是一个“good idea”。
初挽便继续假装美国人,热烈地说着自己的期待,她认为“如果能全程追踪最好了,能把所有过程拍下来,当然了最好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这样她就能看到“日本考古的奇迹”。
在初挽的吹捧下,对方也表示她的提议可行,可以考虑下。
挂上电话后,初挽便若无其事地跟随培训队员上了地铁。
她想着,自己这么一怂恿,这新闻媒体不知道能不能灵感突发,把十年后他们的伎俩提前给用上。
按说自己的提议还不错,而安排这一切对新闻媒体来说并不难。
宫城县大崎山位于日本东北地区,山势蜿蜒,巍峨壮阔,这个季节据说正是旅游的好时候。
坐车抵达岩出山站后,他们便被接过去到了下榻的宿舍,用了午餐,正好参加石器文化座谈会。
过去了座谈会,这次会议主题是围绕最古老之石器群展开的,主要探讨了日本旧石器时代遗迹的重要作用。
会议主要灵魂人物自然是大名鼎鼎的藤村新一,他也是日本东北旧石器文化研究所副理事长。
在会议上,藤村新一更是放出话来,根据他的研判,他认为日本旧石器考古可以推进到一百万年前。
这一次会议不只是考古研究所的考古学家,还包括石器文化民间研究团体以及其它普通民众。
据说在日本,考古已经是一项全民爱好,会有业务考古爱好者组成考古队伍进行挖掘探索,这也是为什么藤村新一能在日本大红大紫,这里有着深厚的群众基础。
据说藤村新一的每一次有所发现,三大报纸几乎都是藤村新一发现新石器,他的每一个发现都让日本国民沉浸在狂喜之中,这让他们昂首挺胸,为自己的历史骄傲。
藤村新一在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后,众人报以热烈的掌声,镁光灯闪烁不绝,还有狂热的粉丝跑过来给藤村新一献花。
这个时候到了观众提问题期间,现场观众很积极提问,藤村新一从容不迫地回答着。
初挽见此,也就提了一个问题,她用日语提问的,问起来:“为什么每一次新石器的发现都是藤村先生呢?请问这是不是过于巧合了?”
初挽这么一说,现场有片刻的寂静,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学者抬起手来,扶了扶眼镜,不过没说话。
藤村新看到初挽,他显然认出来了,这个人有些眼熟,分明见过。
这时候,就有一位年轻考古爱好者站起来,质问初挽:“请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日本底下挖出几十万年前的石器,这有什么问题吗?难道你竟然不相信藤村先生吗?”
更有人道:“藤村先生可是天才考古学家,藤村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有什么问题吗?”
初挽:“我只是奇怪,我仔细看过藤村先生挖掘的地点,有一些其实是不符合地貌条件的地方,这有些打破我的考古学常识。比如藤村先生出土的那些石器埋深很浅,几乎都是土壤的表层,且都在同一水平面上。”
她说这些的时候,可以感觉到,有些年轻学者正看向她。
他们没说话,但是眼睛里却流露出一种异样,那是被压抑过后,对于初挽行为的惊讶以及一些说不出的钦佩。
初挽便继续道:“但是事实上我们知道,因为地震水流等各种原因,这些底下埋藏物位置会有所变动,不可能在同一水平面上,只有距今比较早的埋藏物,才可能出现在同一个原生地层。”
旁边就有一个学者道:“首先,你对地貌条件的理解未必是对的,要知道几十万年前,用你们的话说就是沧海桑田之变,如果以现在的地貌做推论,未免狭隘了!其次,藤村先生十年来一直致力于石器挖掘,他付出的心血是我们无法想象的,他能挖出来石器,这有什么问题吗?”
于是现场顿时热烈起来,大家一致拥护藤村新一先生,认为他是当之无愧的日本“神之手”,这种权威是毋庸置疑的,至于怀疑他的人,那自然是心存不轨。
简单一句话“难道你对日本历史推进到七十万年前有什么不满吗”就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嘴。
初挽这个外国人身份更是敏感,旁边赵谭智见此,赶紧碰了碰她胳膊,示意她不要多说了,这样不太合适。
初挽重新坐下,她看到,因为她的质疑,有少部分考古专家其实脸色并不好看,还有一些记者交头接耳的。
其实可以看得出,这里面存在一些不合理,真正有脑子的人是有些质疑的,但是这件事已经不单纯是学术问题,而是掺杂了狂热的民族自尊心以及骄傲感。
据说前几年有一位考古专家提出质疑,但是他很快被整个日本东北一带的旧石器圈排挤,被禁止参加发掘,也被禁止观摩发掘出土石器。
之后,这个人更是被迫离开了日本。
这件事使得藤村新一的权威前所未有强大,也使得后续没有人敢轻易冒头了。
至于记者们,更是并不敢随意打破民众的这种狂热崇拜。
但是,他们心里未必不犯嘀咕,毕竟抛却那些狂热,稍微冷静下来都知道,这事有多不靠谱。
会议结束后,初挽和几个队员一起离开的时候,明显感觉到,现场氛围不太友好,有人甚至嘲讽地道:“我们的考古取得这样的大发展,有人是不是眼红了。”
初挽见此,也没搭理,和队员径自回宿舍。
回到宿舍,队员都安慰初挽,大家都知道她孩子还很小,不到两周岁,就这,还陪着大家伙过来日本,都挺感激她的。
至于她质疑的那些问题,其实大家也都觉得疑惑,怎么一个业余考古爱好者,几年之间就直接让日本旧石器考古直接取得了过去上百年都没有的成果,考古是很严谨的事情,怎么感觉日本这石器考古像是切西瓜咔嚓咔嚓的?
不过大家讨论了一番,倒是也明白,石器不像人骨或者树木,可以用科技手段来测量年代,所以现在日本考古学家判断石器年代的办法是古地磁断代法,就是通过地球磁场的变化来确定底层年代,确定了底层年代后,埋藏在那个底层年代的石器就是那个年代的石器。
这么一来,藤村新一在某个地层中挖出石器,就被认定是那个年代的,一切看上去比砍白菜还要轻松了。
晚上时候,大家简单吃过饭,初挽准备回去休息,谁知道这时候,却有记者找上她,对方号称是新闻记者,想采访下她的看法。
初挽马上意识到了,这些记者估计也怀疑,他们也想找一个突破口。
她当即痛快接受采访,彼此在一家咖啡店聊了聊。
记者开始的时候还有些试探的意思,后来看初挽比较坦率,也就直接说了:“其实我们一直都很怀疑,这一段也一直在追踪着藤村先生的考古行踪,只是没有确切的证据,我们并不敢说什么,在日本,年轻的考古学者哪怕有所怀疑,也会被排斥。”
初挽:“这倒是也能理解,毕竟藤村先生做下的事情,大家新闻乐见,他已经成为石器考古的权威。”
记者又详细地和初挽讲起目前的情况,以及她的打算。
初挽听着,知道他有些想法,但是不够成熟,便将自己知道的上辈子的一些细节说给他听,当成自己的想法,详细讲了讲。
那记者听了,茅塞顿开:“也许可以试试,没准能拍到更多信息,就算拍不到什么,但至少我们可以获得独家新闻,我们就拍到第一现场。”
初挽赞同:“对,没准到时候能超过三大报纸,成为独家新闻。”
记者显然有些摩拳擦掌,他忙和初挽告别,显然去找同事商量了。
不过可惜的是,水下考古实践活动要开始了,初挽没办法在现场看热闹了。
****
这次的水下考古实践包括水下摄影、搜索巡回、潜水设备维修维护和国际救援培训等,这其间因为涉及到设备的租用以及协调,初挽少不得跑前跑后,跟着协调,辅助培训队员的工作。
连着一周多,一切总算步入正轨,初挽也可以松口气了。
她打电话给那位记者,问起来,知道对方已经进行布局,在藤村新一即将挖掘的地方准备安置摄像头,并且藏得非常隐蔽:“一般人肯定不可能发现的,这是松下公司新出的高科技摄像头。”
初挽听着,很是放心,高科技就是好,这个时候能提前用上了。
确认记者那边布置没问题后,她也有了闲情逸致,因为惦记着捡漏,便干脆兑换了一些日元,自己坐车过去了东京。
东京的古玩店铺林立,显然比大阪要专业,不过这边的古玩店都是单品,专门的瓷器店,青铜店,或者佛像店。
初挽倒是不指望一定买到什么,就是随意看看,青铜器太重了,刀剑也没什么兴趣,就算偶尔看到有漏,不大,也就放过了。
她买了一把南部铁壶,捡漏了霁蓝釉大碗,现在并不急于再购入什么,可以有耐性慢慢看。
她在东京逛了一天,也没逛到什么,这时候有点累了,便准备回去酒店。
日本的出租车太贵了,叫一次出租车起步价竟然要一万日元,将近一百人民币,初挽虽然现在不缺钱,但也不想这么挥霍。
她想节省体力,坐地铁回去酒店,这样明天一早再做地铁过去培训酒店。
谁知道就在她要离开市场时,却见那边橱窗里竟然挂着一把剑。
初挽看了后,顿时有些疑惑。
她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那是一把青铜剑,剑体非常宽阔,上面有黑色菱形暗格花纹,剑首是圆盘形,镶嵌着绿松石,还残留着镶嵌宝石脱落的痕迹。
剑格两面是双钩鸟虫书铭文,从初挽的角度,那铭文赫然正是戉王字样。
这个戉应该是越,所谓戉王应该是越王了。
初挽看了看这家店铺,这是一家瓷器店,并不是专营刀剑的,看来是偶尔得了,又不懂,便挂在那里?
初挽当即进去,先看了看瓷器,问了问价格,没发现什么好的,之后才看向这青铜剑。
她问店家能不能拿下来看,店家倒是痛快。
初挽拿起那把剑,却见剑的另一侧有四个字,正是“者旨於睗”。
一看到这四个字,初挽便懂了。
她知道这把剑。
上面的者旨其实是诸稽,是越王的姓氏,而於睗则是越王勾践的儿子,也曾经在位,只不过在位时间比较短。
这把剑她上辈子曾经在博物馆看到过,关于这把剑的经历,也是有些传奇。
这把剑其实是八十年代初在浙江挖出来的,结果被以一万元价格卖给了文物贩子,按照上辈子的情况,这把剑辗转到了香港,但因为看着太新,无人识货,以至于一直滞留在香港某家古玩店。
到了九十年代,大陆一位文物专家无意中看到了,认出这是国宝,但是当时也恰巧了,店家说有两位古玩商都想要,开价要一百五十万港币。
这位专家没办法,回到国内,登报呼吁请求让国宝回家,在这个时候,杭州钢铁集团站出来,最后几经周折,终于以一百三十多万港币将这件越王剑带回浙江,成为浙江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初挽没想到,此时,1988年,早于那位专家几乎十年,自己竟然能有幸在日本遇到它。
而现在,显然,这把剑的身价应该还没到一百多万港币。
她便拔出那剑,却见那把剑身寒芒泠泠,并不见锈斑。
当下越发肯定,就是那把了。
她随口问了问价格,对方显然没指望她买,便随口说一百万日元。
初挽大致算了算,一百万日元是一万元人民币,买一把国宝名剑,算是很值了。
这把剑再过一些年,香港直接卖到一百多万。
当然最关键的是不是钱,而是她现在买到手,等于排除了这把宝剑流落海外的风险。
历史是有很大偶然性的,不要说她重生了,就是她没重生,重来一次,历史的发展趋势未必就完全一样,可能因为一粒微小的灰尘,就完全不一样了。
谁知道那位专家会不会去香港发现这把宝剑,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一个杭州钢铁集团站出来买回这把剑。
不过此时的初挽,也没表现出太大的兴趣,只是随意问了几个问题,又问能不能便宜,对方看了看初挽,表示最低可以打一个九折,也就是大概九千人民币。
初挽看出,对方是专营瓷器的,这把剑应该是捎带手的。
从国内两万块卖给文物贩子,到店家开价一百万日元,这价格虽然缩水了,应该是中间发生了误会,导致大家以为这把剑是赝品。
当下她不再说什么,直接买下,对方显然也意外,便很热情地给她包在了黄色锦盒中,外面又一层层包好了。
初挽拎着这锦盒,回去酒店,到了酒店后,她再次打开,仔细地端详着这把剑,实在是越看越喜欢。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功德圆满了,这次日本之行,已经不指望能再有运气淘到什么,目前唯一的期待就是藤村新一大揭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