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招待了刀鹤兮和Maddocks后, 初挽给陆守俨打了电话,报告了下情况,陆守俨倒是没多问,只是叮嘱她好好注意身体。
他现在职务变动已经要开始流程了, 电话中, 他也多少透露了几句, 听那意思, 他回到北京后是要委以重任的,听起来职位应该很高。
初挽当然替他高兴:“还挺顺利的!”
陆守俨声音压得比较低:“不过在这之前,你别和人提,晋东这边, 我肯定得有始有终, 所以估计得一个月吧?一个月后我就回北京了。”
陆守俨显然心情也不错,又笑着和她说起来,说现在家里的藏品越来越多, 虽然社会上大部分人还没太重视文物,北京二环这种天下脚下也不至于出什么事, 但他也怕有个万一, 终究不放心, 所以找朋友物色了两位退役军人,都是身手了得的,到时候打算雇做保镖,这样万一他出门在外,心里也放心。
初挽听了, 自然同意, 其实她心里也在琢磨这件事,现在他竟然已经安排好了, 自然省心了,当下又详细地问了情况,知道他物色的都是很靠谱的,商量好了具体情况,这才恋恋不舍地挂了。
果然很快,陆守俨物色的那两位保镖就到了,都是很憨厚的人,三四十岁,身强体壮做事机警,反正家里地方也够,他们暂时住在南边,负责家里安全问题,倒是让人放心。
安置好保镖后,她彻底放心,最近反正也没别的什么事,白天过去学校,有空的时候则过去、琉璃厂转转。
她现在连潘家园这种古玩市场都不去了,人多口杂,自己怀着身孕,犯不着,再说有什么好东西的话,认识的几个铲子都会主动找她。
最近也是运气不错,收了几个小玩意儿,都是她喜欢的。
而现在岳教授那里,却是有些气急败坏。
如同她所预料的那样,国内文物局得到岳教授和严教授的消息后,马上开始了行动,召集了法律界专家和古玩界专家,甚至还从外交部请了几位专家过来,一起探讨这个问题,大家讨论来讨论去,却发现,完全没有任何办法来制止这一切!
这哈迈显然娴熟这一套,他拖走后已经在公海偷偷藏匿了一年,这个时候才冒头,国内甚至连任何证据都没有。
其实就算他不在公海藏匿一年,国内对于他的行径也只能进行斥责和不屑也不能有任何作为!
偏偏这个时候,荷兰佳士得公司即将拍卖这一批中国青花瓷的消息传出来了,一时之间,海内外爱国人士震惊,国内文物专家们更是痛心疾首。
堂堂中国,偌大一艘沉船,几万的瓷器,被人家从南海拉走放到了拍卖会上,国人竟然一无所知!
一时之间文博系统舆论哗然,各大报纸豆腐块文章上尽是慷慨激昂之辞,更有古玩爱好者或者文物相关从业人员纷纷写信提意见,认为中国应该“制止这种行为”。
文物局领导显然对此一筹莫展,大家几次开会讨论,还把初挽也叫上,好一番讨论后,把能够想的办法都想了,依然无计可施。
有人问初挽意见,初挽自然装聋作哑。
无论从国力,还是从法律和经济方面,根本不具备把这些要回的条件,国内文博界注定受一个大刺激,来一个知耻而后勇。
再之后,有这样的会议,初挽干脆不参加了,反正也讨论不出什么。
她自己干脆连学校都不去了,就躲在家里钻研书本,顺便再写写论文,虽然前面已经发表了好几篇,但是论文不怕多,她有所研究的领域都可以写写。
反正现在她怀着孕,这是最好不过的理由了,她不出门谁也不能怎么着,每天在家悠闲自在看书,什么都不操心,没事欣赏下自己的藏品,吃好喝好补充营养,还让黄嫂隔三差五熬熬燕窝,每次熬上三五克。
刀鹤兮送的燕窝是一斤沉的,够她吃上一段日子了。
这时候刀鹤兮也传来消息,他们的这一批釉里红在香港卖得很好,才在市场上一露面便被抢购一空,他的价格订在了大概六千港币,这么一来,试产的那二十几件大概卖了十几万港币。
初挽乍听到这个定价,其实也意外,她看过香港古玩市场的情况,这是把仿品卖出了正品的价格,甚至比正品还高。
不够略想了下后,她也就明白了,其实还是刀鹤兮市场做得好,一开始就定位为行业内现代高端瓷器,再说就凭那釉里红,也确实值这个钱。
刀鹤兮显然对于这个市场并不太满意,这一切是开始罢了,香港市场只是一个试水,于是他开始制定了第二批青花瓷计划,这一次打算烧造几百件,形态各异,陆续投放港台日本并欧美国家。
初挽大概计算了下,后续收入应该是很可观的,不但柴烧窑能保住,而且还可能挣大钱,这自然是很顺心。
她自己则是一边写论文,一边琢磨着水下考古研究室的事,文博系统还在讨论,感觉大部分人没反应过来,她可以先走一步。
她便找了陆建晨帮她搜刮了一些资料,陆建晨听说,倒是也没敷衍她,特意跑了好几家图书馆,从电话里下载了电子文档打印下来给她。
她细心啃着这些资料,这么翻找着时,她无意中发现一个有价值的信息。
英国海洋探测公司的队员在荷兰海事博物馆发现了一个消息,十八世纪东印度公司的沉船莱茵堡在中国南海遭遇台风沉没,当时船上装了六箱白银和三百多吨锡锭。
该公司便决定打捞这艘沉船,并申请了广东探测捕捞公司的支持,于是他们合力在阳江海域探测,结果无意中探寻到一艘宋代商船。
初挽仔细看了这个消息,确认英国海洋探测公司发现的这艘沉船,应该就是南海一号,也就是后来岳教授并严瑾教授打捞过却只捞到一片瓷的那艘了。
她便着实下了一番功夫,研究了一番宋代的商船,把资料准备好,想着回头可以用。
这时候文博系统吵吵嚷嚷的,在经过一番艰难挣扎后,突然得知荷兰佳士得公司已经要开始拍卖了,大家如梦初醒,意识到没时间了!
自己国内吵了半天,也没个头绪,更没个章程,现在人家要拍卖了,那么一批中国瓷器,那是老祖宗留下的遗产,就这么要拍卖给外国人了!
文物局紧急商量,这个还是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先保住东西要紧,可以以后再算账,于是赶紧申请了一笔外汇巨款,三万美元,之后派了范文西和岳教授,两个人作为代表赶过去荷兰,试图通过金钱的方式来拍卖下这一批瓷器。
初挽听到“三万美元”不免叹息,要知道现在外汇紧张,全国上下都在努力想办法赚外汇,所以这三万美元的外汇如今去买文物,可真是舍了大本钱了!
可问题是,这三万美元到了阿姆斯特丹的佳士得拍卖公司那个场次,估计是牌子都不敢举,只能自取其辱了。
她有些不忍心,毕竟都是老人家了,让他们去受这种苦,当晚辈的怎么好意思。
但也没办法,现在用嘴皮子拦住岳教授和范老先生,那两位肯定也不甘心,也不服气,只能请他们自己去看看了。
接下来的事情,果然如初挽所预料的,虽然岳教授和范老先生怀揣“巨款”,且佳士得公司也给了两位老先生1号优先竞拍牌,但是任凭这样,两位老先生依然毫无所获。
因为阿姆斯特丹的佳士得拍卖现场,几乎疯狂了。
几万件的精美中国青花瓷,这是怎么样的震撼场面,全世界顶尖的古董商和古玩行家几乎尽数到场,所有的人都身怀巨款准备赶赴这场拍卖盛宴,资本家们最不缺的就是钱,这样的机会绝无仅有。
所以尽管两位老先生拥有优先购买权的一号牌,两位老先生也对着现场拍卖的中国青花瓷频繁举牌,但是这些举牌无一例外遭到高位报价的围剿。
万恶的金钱却拥有巨大的力量,这才是拍卖会上铁的逻辑,别人有钱,别人就把出自中国南海的瑰宝买走了,从此后,精美的青花瓷就是别人合法的囊中物。
在人声鼎沸的拍卖场上,在西装革履的人群中,他们也只能隔着那大屏幕,模模糊糊地看一眼百年前老祖宗的馈赠。
初挽猜到了这一切,不过当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还是一声叹息。
刀鹤兮给她打了一个电话:“我也在现场。”
初挽没什么精神和他说话:“是吗,你买了什么?”
刀鹤兮:“有些官窑精品,还不错,不过都是成套卖的,不会拆开,我大概拍了七八套。”
初挽对于他的音质和音调也算是熟悉了,这都是正常说话的语气,不过现在她听到,突然没来由一股恼火。
她也就道:“那挺好的,恭喜你。”
刀鹤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这里有拍卖目录,传真给你。”
初挽:“算了吧,国外拍卖会的东西都太贵了,我买不起。”
刀鹤兮在电话那头略顿了下,显然有些意外。
刀鹤兮:“看你喜欢什么,我可以拍下来送给你。”
刀鹤兮:“我们是朋友对不对?这本来也没多少钱,你如果非要计较,等以后瓷语分利润,你可以还给我。”
初挽:“我没什么喜欢的,也不想把钱浪费在这里。好了,不说了,再见。”
说完,她都没等刀鹤兮再说话,直接挂了电话。
阿姆斯特丹佳士得拍卖会旁的酒店中,刀鹤兮有些错愕地看着被挂掉的电话,他看向旁边的Maddocks。
Maddocks摊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刀鹤兮抿唇,低声道:“因为上次H.F的事,她觉得我有所隐瞒?”
Maddocks无辜地耸眉:“先生,我觉得你确实有点自乱阵脚。”
刀鹤兮:“嗯?”
Maddocks叹了一声,他说不上来心里的感觉,有些话也不好说。
他家先生是那种随便要给人解释什么的性格吗?结果现在,那初小姐一个眼神不对,他竟然上杆子主动要解释解释?
Maddocks深吸口气:“我觉得初小姐可能确实有点怀疑吧。”
刀鹤兮便沉默了好半晌,就那么站着,看着远处。
最后,他终于开口:“碎瓷片的事,你查过了吗?”
Maddocks:“查了,那边和中国大陆文物走私分子一直走得很近,这几年应该从大陆接了不少物件,不过都不是H.F自己经手的,是底下公司负责接应洗白,正常捂三四年走一串洗白程序才上拍,不过这次因为是碎瓷片,正好钻了大陆法律的孔子,所以也没走什么手续。”
刀鹤兮听这话,道:“去和他提一声吧,我喜欢干干净净,正正当当,如果他非要走到这一步,那我不介意把一切全都毁掉。”
Maddocks略蹙眉:“先生?”
刀鹤兮:“就和他这么说。”
Maddocks:“是。”
*****
其实初挽知道这一切不关刀鹤兮的事,不过她听到刀鹤兮的旁观者态度还是不喜欢。
他太冷静了,仿佛一切与己无关。
虽然好像确实和他无关。
但她的下意识里,对刀鹤兮还是抱有一份特殊的期待,或者内心深处认为他是同胞中的一份子,对他有一种文化的认同感。
现在,当那些强盗肆意地用金钱践踏着来自中国南海的那些古瓷时,他却能波澜不惊,也跟着踩上一脚掺和着买一把。
这种行为简直了,在初挽来说这是一种背叛。
当然了,冷静下来想,他除了精通中国文化外,似乎并没有任何理由让她有什么认同感。
他连那张脸都很中西结合,所以,凭什么?
初挽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刚才犯不着对他态度不好,不过当然,态度不好就是不好了,反正也懒得再找补什么,随便他怎么想吧。
对于每一个跑到阿姆斯特丹和范文西岳教授举牌竞价的,她都犯不着给好脸色。
*****
范老先生和岳教授很快从阿姆斯特丹回来了,满怀悲凉地揣着原封未动的三万美金,回国汇报。
文物局领导听到这个消息,震撼不已,几乎不敢置信。
一方面震撼于价格竟然这么高,中国清朝的瓷器在国外竟然拍卖到了这样的高价,三万美元竟然买不回来什么!
一方面震撼于自己的无能和国外强盗的猖狂,一个外国人,一个什么荷兰人,竟然跑到中国南海打捞了沉船,而中国对此一无所知,却又丝毫无能为力,怎么会有这种事?
这下子,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重的反思中。
初挽这个时候正好拿着自己搜集到的资料找了严瑾教授。
严瑾教授据说出身旧社会书香门第,本身是一个大小姐的命,不过因为偶尔的因素,她迷恋上了考古,放弃了家族给自己订下的美好姻缘,投身于考古事业。
她在十年期间就提出水下考古的设想,可惜时代因素却就此错过,这一次发生了南海沉船被打捞事件,自然是悔恨不已。
初挽找到严瑾教授,都不需要她说什么,严瑾教授已经道:“我已经准备重新写报告,一定要想上级提出申请,马上发展我国的水下考古事业,南海之下,不知道埋藏着多少宝藏,这样的事,既然发生了,我们无可挽回,但是我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第二次!”
初挽自然赞同,自己资料交给严瑾教授。
严瑾教授开始的时候显然并没在意,不过当她看到初挽的资料时,眼睛一亮,她仔细地看了一番:“这艘船,你怎么看?”
初挽便说了自己的想法,这是英国海洋探测公司探测到的,根据她的研究,她认为这是一艘宋代商船,估计和海上丝路有关系。
严瑾教授:“海上丝路?”
初挽:“对。”
海上丝绸之路,是古代中国和国外交通贸易和文化的海上通道,这是本世纪初法国学者沙畹提出的概念,中国海上丝路起源于先秦岭南,发展于唐朝广州通海夷道,到明朝郑和下西洋达到极盛。
要知道现在考古学者普遍认为,中国考古学要发展,就要把中国考古和世界考古联系在一起,要让中国考古成为世界考古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而这个海上丝绸之路,对于研究古代中国对外文化交流几乎是重要的一个环节。
初挽把搜集到的资料说了,严瑾教授激动了。
严瑾教授:“这次阿姆斯特丹的事情,给了我们很大的耻辱,我们借由这个事情正好创建国内的水下考古研究机构,而你说的这个海上丝路沉船,正好成为我们水下考古工作的第一站,用它来试手,最好不过了。”
初挽笑道:“是,这艘船的位置距离水面不过几米,打捞起来相对容易,最适合练手了。”
严瑾教授一番沉吟,最后决定先和广东考古研究所联系一下,研究对策。
其实对于具体怎么执行,初挽倒是不关心,无论是严瑾教授,还是岳教授,都是行业内顶尖的大考古学家,资格老,道行深,人脉广。
有他们在,想做什么事做不成?
她也只不过适时推波助澜罢了。
***
眼看要进腊月了,初挽肚子逐渐起来,穿得臃肿,现在不太愿意到处走动了,便安分读书,偶尔去学校和大家分享下最近的研究课题。
她发表了几篇关于新疆尼雅考古的论文,在考古界引起了巨大反响,学院里也请她做演讲,给本科生硕士生演讲。
那天在学院阶梯教室演讲,其中竟然好几个认识她的,其中一个赫然正是陈蕾的同学,对方特别热情地和她打招呼,感谢她。
她才记起来,这就是当初问起她宣德高足杯的,那件高足杯上面的“德”少了一横,差点被文物商店鉴定为赝品。
那同学感激地道:“我们卖了,卖的钱打算供我出国留学,初老师,这可真得谢谢你,要不是你,当初我们直接一百多卖了,我哪还有留学的机会呢!”
初挽便大致问了问,她要去美国留学深造,读考古,这自然是不错的机会。
其它同学显然对这个同学很羡慕,一时大家讨论起来,她们再过一两年就要毕业了,已经开始讨论着将来的前途,出国的也都在提前做准备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也有人问起初挽的打算,羡慕得要命:“初老师现在博士是不是都可以毕业了?”
初挽笑道:“还得读三年吧。”
她是先上了一两年硕士又转为博士的,按照现在的教学年制,她得读够五年才能博士毕业。
不过几个同学都感慨:“初老师的论文我们都拜读过,这水平,直接可以当老师了吧!”
其他人也都叹道:“对,初老师发表了那么多论文呢。”
大家没说的是,私底下老师都说初挽运气好,要知道考古这行当,有人挖了一辈子什么都没挖到,但是初挽简直鸿运罩顶,先是发现了青州佛像,又发现了新疆尼雅的织锦护臂,再之后美国考古讨论会上,她更是大出风头,现在据说多篇论文都发表在国外重要考古刊物上,在国际上也有些影响力。
其中一个学生感慨:“我申请国外学校,人家问起来,说你提到的京大是不是就是初挽所在的那所学校,咱们学校因为你,国际知名度都上去了!”
在这种七嘴八舌的讨论中,也有人提起来陈蕾。
初挽听了,也关注一耳朵,她已经很久没听说陈蕾的消息了。
“她啊,早早定下来要出国了,要去日本深造。”
初挽也是意外,意外之余又觉得正常,上辈子陈蕾是跟着苏岩京的,不过这辈子苏岩京不行了,教导主任的位置没争取上,名声也不好,陈蕾也陷入了桃色新闻,她当然不可能继续留在京大,去日本深造倒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可以想见,再过一些年,陈蕾还会回来,回来后,继续走她上辈子的那条路。
不过也没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陈蕾安分走她自己的路也就罢了,如果真的和自己扛上,那就看鹿死谁手。
这时候,陆守俨却传来好消息,他回京后的位置已经定下来了。
尽管初挽早有心理准备,不过听到后,也是意外。
她很清楚陆守俨的路线,也记得上辈子他这个年龄大概在什么位置,显然这辈子确实比上辈子走得更顺。
现在给他提拔的这种位置,手握重权,很多人奋斗一辈子也未必摸得到。
关键他还不到三十岁。
初挽听着自然替他高兴,说话都是带着轻快的笑意:“那什么时候回来?”
陆守俨听出她的喜欢,他也笑了:“估计得再过一两周?我想把这边的事情善始善终,处理妥当,等回到北京后,我先报道,正式上班年后了,这样年前我能腾出时间陪着你,我们一起过一个团圆年。”
初挽满心都是甜蜜期待:“好,不着急,也就一两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