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陆守俨先提着东西出去了, 初挽也跟着准备出门,这时候才发现,外面下了雪,松软的那么一层, 怪不得刚才在屋里都觉得天很亮。
出门的时候, 也遇到其它家属, 有的蓬松着头发, 睡眼惺忪,也有的已经拿着扫帚准备扫雪,见到初挽,都忙打招呼。
不过一夜功夫, 县委家属院里都知道, 陆同志那个“时髦洋气又年轻的北京研究生小媳妇”从北京来看她了。
据说一大早,陆同志自己跑去买豆腐脑买烧麦的,眼巴巴送过去伺候小媳妇吃。
大家难免咂舌叹息, 想着陆同志平时严肃的样子,没想到把媳妇疼成那样!
也有人叹:“那当然了, 北京的, 研究生呢, 比大学生还厉害,又标致又年轻,和一般人可不一样!陆同志找了这样的小媳妇,可不得哄着。”
初挽多少听到那么一两句,她觉得好玩, 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别人眼里竟然成了这样的传说。
很快车到了机关大院门口, 陆守俨握着她的手直接上车,车上倒是还算暖和。
陆守俨领着她坐在后座, 帮她暖着手,车子缓缓开出,这时候外面依然在飘雪,雪花飞扬中,依稀可见古老的城墙,以及远处隐隐的佛塔。
陆守俨介绍道:“县里有一些老牌坊,也有不少庙宇,这里号称三十八条牌坊街,三十座庙宇,还有九座佛塔,这些前几年被拆了一些,不过有一些还在。”
说话间,已经到了一处牌坊,初挽感兴趣,陆守俨便陪着她下来走。
白雪皑皑中,却见那古老的牌坊是石头做的,雕刻精细巧妙,看画风应该是宋朝时候的了。
看了一会,陆守俨又带着她过去了附近的寺庙,那寺庙也很破旧了,不过可以看得出当年的气势恢弘。
陆守俨带着她,边走边看,这么转了一圈后,初挽停在了一处寺庙旁,那里立着一件汉白玉大石雕,足足一层楼那么高,看得出,这石雕并没被人打理过,一层薄薄的雪下,是积年的青苔。
她围着那石雕转了一圈,终于抬眼,看向一旁的陆守俨。
陆守俨却再次看了眼那石雕:“这是什么石雕?”
初挽:“你开着公车,带着司机,陪着我到处转,到底要我帮什么忙?”
陆守俨眉眼带笑,捏着她的手指尖:“怎么这么鬼精灵?”
初挽:“那是因为我对你看得还算清楚!”
陆守俨便收敛了笑,正色道:“挽挽,我来这里后,查了地方县志,据说十几年前,这里挖出来过一些碎瓷罐,当时找了文物局的人来,不过那些人来了就走了,说没资金,也没人手,再之后,就说这边旧货市场上也有过罐子瓷器。我想着,这坏,不如我们自己来挖。所以我打算干脆拨一些资金,研究这块,如果能挖掘出来,也算一个噱头。”
陆守俨:“现在改革开放,各地都在发展经济,但是你也看到了,这石原县虽然有山,却是穷山,也不挨着什么水,自然资源和地理优势都不占,一时半会我也想不到什么能发展的项目。我研究过了,这两年入境旅游发展得好,国内旅游业也要起来了,前些天我得到消息,说是省政府打算在省内挖掘一些重点旅游项目,所以我想着,给石原县争取争取,如果能争取到,那以后也算是一个经济发展项目。”
初挽听着,有些意外:“你觉得旅游业将来前景不错?”
陆守俨颔首:“这几年国内经济发展得不错,大家生活都提高了,温饱思□□,一部分人穿衣吃饭问题解决了,就会想着到处转转出门旅游了吧,而且我研究了境内旅游的数据,最近两年国内旅游人数确实在增加,旅游收入也增长不少,将来潜力应该很大。”
她来的时候,就觉得这地方还可以,不过想着,那是以后的事了,毕竟现在也才1985年,老百姓观念还没到那一步。
没想到陆守俨现在竟然已经在动这方面的脑子了。
他上辈子挂职的是另一处,好像去了后发展了当地的山林,没想到这辈子来这里,开始在旅游方面动脑子了。
初挽抿唇,望着眼前的飘雪,她竟然想起太爷爷曾经说的话。
陆守俨就是一条龙,这样的一条龙,无论放到哪里,都注定能掀起一番风浪。
陆守俨也没说话,安静地陪在她身边,看着这飞扬雪花中的古庙。
初挽重新走到了那石雕面前,问道:“省政府那里是什么计划?”
陆守俨道:“目前打算挖掘一批有旅游资源的地区,据说已经组建了一支学科考察队,里面包括园林、环境、地质和考古几个学科的专家,目前石原县不在他们的考察地点范畴,所以我最近正在写一份申请报告,希望能列入名单。”
初挽明白了,如果列入名单,就可能被考察,被考察后,考察队认为石原县有开发旅游资源的潜质,就会有一些政策和资源方面的倾斜,那样的话,石原县前景可观。
如果得不到这样的机会,那只能靠着自己扑打,没有任何助力了。
陆守俨:“石原县还有一处抗日纪念博物馆,我已经请工作人员把县里的资源都分析过,不过目前总觉得,分量还不够,你看看能挖掘出一些什么,帮我加点筹码吧。”
初挽便走过去,踩在雪地上,围着那石雕转了一圈,之后道:“我们把这上面的雪清理下,仔细看看。”
陆守俨听此,便从旁找来了枯叶,就着枯叶把上面积雪和青苔擦了。
等那石雕差不多露出点样子,初挽打量着那石雕,才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东西眼熟?”
陆守俨看了一番:“是有点眼熟,好像广场华表上那个,差不多长这样子?”
初挽笑了:“对,望天犼为上古神兽,传说龙王第三子,本名蒲牢,因其声可震天,惯常蹲于华表柱顶,仰面对天咆哮,上传天意,下达民情。”
她手指了上面镌刻的楷书对联:“这望天犼是汉白玉雕的,再综合这对联看,这里应该是一处古墓,而且是丧葬规格非常高的古墓,应该是汉代藩王级别的了。”
她指着不远处:“那边林中看似凌乱,但应该是早年的后土碑、石供桌和金银屋。”
陆守俨便道:“很好,如果真有什么藩王的话,他在地下藏了这么多年,盗墓贼都溜达几圈了,也够可怜的。现在就麻烦他出来走走,给这里一方百姓造个福吧,以后石原县富裕了,一定给他重塑金身,让他享受香火。”
初挽听着,差点笑出声:“你别高兴得太早,这些都已经没原来样子了,可以派人去找找神道碑,或者其它石雕,到时候请考古人员过来,考察考察,把这块修复修复,不就成了游览景点历史遗迹了吗?”
初挽:“明天如果雪停了,让人过来拍照,现在你再带我看看别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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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守俨带着初挽,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里,在方圆十几公里转了老大一圈,最后初挽得出结论,这里确实有一处汉代藩王的墓地,看样子早些年也有盗墓的破坏过了。
但是到底年代久了,曾经盗墓的痕迹也被遮掩,他们要想再找到具体方位,还需要进一步研究,具体什么情况需要考察史料,或者从地方志方面入手,找一下线索。
陆守俨得出这结论,自然是满意:“先回家换鞋,你休息下,中午带你去吃好吃的犒赏你,下午带你上山泡温泉。”
初挽:“好……”
她现在享受陆守俨的照顾享受得非常心安理得。
坐了大半天的车跑来,到家就被他按那儿,前后一共三次,半夜都不消停都是小动作,本来以为今天可以休息,谁知道再次被他开发利用,简直榨尽了最后一点价值。
她必须捞回来,享受个够。
当下初挽被送回去换鞋,顺便洗了把脸,而陆守俨却直接赶过去单位,召集人马,把档案馆和抗日纪念馆的相关工作人员召集来,要他们立即考察县里的资料,查找汉代墓地的相关线索,同时组织测绘人员组成勘察队,对那附近进行地毯式搜索。
陆守俨雷厉风行,一口气布置完这些,旁边秘书都看愣了,不过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听着。
陆守俨喝了口茶水,便赶回宿舍。
他回宿舍的时候,初挽已经慢腾腾地换了鞋子,并收拾好了,陆守俨带着她出去吃饭。
午饭吃的县里最好的国营饭馆,菜色还不错,其中有一道叫做刀鱼煨面,味道实在是绝,是用大铁锅和木锅盖架在那里,用文火慢慢蒸出来的,那鱼肉被热气滚烫熏蒸,鱼肉便掉到了汤里面,鱼肉鱼骨分离,那鱼骨头都是酥香的,入口可化。
初挽满足:“确实好吃。”
陆守俨:“等回头去山上泡温泉,让人给你准备炖猪肉。”
初挽:“炖猪肉?这个有什么好吃的?”
陆守俨道:“用的才养了一年的小猪,在砂钵里炖出来的,里面铺了豌豆苗土豆冬笋什么的,人家再用湿毛巾盖住,就慢慢地用文火煨,足足煨几个小时,再洒上冰糖屑……”
初挽听他这一说,口水简直都要流下来了:“好,我要吃!”
陆守俨挽着她的手:“走吧,我们上山。”
初挽想了想,好奇:“你怎么说起这菜来,都如数家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改行当厨子了?”
陆守俨挑眉,看她一眼,才道:“我天天写报告,这些作为地方特色饮食,我都琢磨过一遍了,就差改行当厨子了。”
初挽恍然,之后笑道:“你来这里挂职,可真是卖命了!”
吃过饭,陆守俨领着她上了车,过去温泉镇。
这里其实是一条依傍着老街的河流,逶迤穿过村落,这边的村落按照河流的走向分为上河村,中河村,下河村。
陆守俨:“我翻过县志,这里的温泉从明朝万历年间就有了,这里的人世代在这里泡温泉,也在泉里洗衣服,这边有个温泉出口,大概有四十多度。”
初挽听陆守俨介绍着,去看旁边的民居,沿着街道,院落鳞次栉比,那房屋虽饱经沧桑,但看得出修筑的时候颇为讲究,门窗上雕刻了精致的牡丹松鹤和梅花鹿等。
斑驳的青砖墙看上去有些年月了,竟然还残留着“打倒日本人”的红色口号,里面老枣树只剩下干枯的枝丫,上面挂着零星的雪,从墙头探出头。
陆守俨带着她过去了温泉处,他们这里不叫温泉,叫国营浴池,分为几种,最便宜的洗一次澡才六分钱。
陆守俨带着初挽,自然不让她和人混着,他拿了介绍信,服务员顿时彬彬有礼起来,领着他到了后院,那里有单独的浴房,里面有小池。
一路上,偶尔有人好奇地看他们,陆守俨穿着一般,不过气势不一般,而她穿着比起县城里人太过讲究了。
好在他们很快进到了后院,那里灰色墙壁斑驳,几抹竹子点缀其间,古朴清雅,却又绿意盎然。
这边是招待一些特殊客人的特殊疗养处,不过现在并没什么人,也就他们两个。
陆守俨带着初挽去换衣间,他看了她一眼,道:“我只要了一个小池。”
初挽便明白他的意思了,神情略顿了顿,抿着唇小声说:“你不会不好意思吗?”
陆守俨握着她的手指,视线看着前面的松树,低声道:“不会,我就是怕你不好意思。”
一时气氛有些暧昧,呼吸也有些发紧,初挽有些脸红,不过还是道:“其实没什么……”
陆守俨明白她的意思,深深看她一眼:“那你先去换衣服,然后下去泡,我马上到。”
初挽:“好。”
初挽进去女换衣间,之后进了水中,那水温热,里面好像放了药草,舒服得很。
她刚下去,陆守俨便过来了,她一听他动静,状若无意地看向别处,没看他。
他一下水,水池里的水便被搅动,之后,他便过来她身边。
初挽顿时有些异样,虽然她平时在夫妻之事上还算放得开,也不会太拘谨,但现在毕竟是这种情况,又不能拉灯。
好在陆守俨很稀松平常的样子,他说起这温泉的历史,以及里面放的药草:“据说是当地的一种草,可以去百病。”
初挽:“什么去百病,瞎说的吧,吹吹而已。”
陆守俨:“反正当地的人泡了,确实能健身消疲。”
初挽:“嗯。”
陆守俨:“这个温泉,我也打算当成一个重点来写,可以考虑建一个温泉疗养院,这样的话,那些领导也可以没事过来疗养,多来来,对这地方也有好处。”
初挽笑了:“还不如你去找找关系,把你认识的朋友都叫来,先让他们享受一把,再要求他们提供点资源支持。”
他玩到大的发小,基本父母都是那个圈子的,随便一个到了地方都是不小的官了。
陆守俨也笑:“对,我就这么想的,反正各种门路都得走走,不用白不用。”
这时候,两个人泡开了,初挽也随意起来,陆守俨便扶着她:“过来,我抱着你。”
初挽:“不要,我自己泡……”
陆守俨握住她的胳膊:“我帮你揉揉胳膊。”
初挽:“好吧。”
于是陆守俨便从后面环住她,轻轻揉捏着她的胳膊:“这样泡泡会好很多。”
初挽软绵绵地靠着他,想起以前的事:“你之前怎么知道我胳膊不好?”
陆守俨俯首,轻轻啄了下她泛着晕红的脸颊,薄唇贴着她耳朵,低声道:“我就是知道。”
浴室里弥漫着清香草药味,上面晕黄的灯光洒下来,将那氤氲热气映照得越发朦胧犹如仙境.
他有力的指骨轻轻揉搓按摩着初挽的每一处,慢慢地初挽也感觉到舒服了,整个放松下来。
她视线顺着他有力的臂膀上移,落在他的喉结处,之后便是下颌。
男人脸部线条有棱有角的,微微抿起的薄唇略有些锋利,如果是外人看了,便觉得疏离。
也只有和他最亲近的爱人才知道,被那双唇亲上时是多么甜蜜。
她看着这样的他,思绪散漫,想起上辈子。
如果她能重新回去,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去亲他。
“你这是什么眼神?”头顶传来陆守俨低而沙的声音。
初挽略一抬眼,便见他也看着自己。
他的视线好像是烟火的火线子,幽深的瞳孔中已经是毫无掩饰的渴望。
不过他的呼吸依然是平静的,如果不是看进他的眼睛,她是丝毫不会发现的。
这个男人惯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以把一切都藏得滴水不漏。
初挽的眼皮轻颤,缓慢地别过眼去。
陆守俨感觉到了,他低着头,在那雾气蒸腾中,抬起握住她的下巴,不让她逃,俯首下来凑近了,就那么看进她湿漉漉的眼睛里。
距离这么近,他嘴唇就在她鼻梁旁,而她不断扑闪的睫毛时不时扫过他的鼻翼。
呼吸萦绕,四目痴缠间,初挽感觉到了什么。
一个轻微变化足以泄露一切心事,更何况彼此间没法遮掩,紧密的相贴让彼此掌握着对方的任何细微反应。
空气中静默地流淌着恣意弥漫的暧昧,男女之间不言而喻的热烈在酝酿。
初挽看着他的眼睛,打破了沉静:“你——”
陆守俨:“嗯?”
初挽舔了舔唇:“你要不要我帮你按?”
陆守俨看着她,挑眉,声音沙得厉害:“挽挽,你会吗?”
初挽:“我觉得差不多吧。”
他黑眸幽深,别有意味:“挽挽确定?”
初挽心里泛起羞耻,她知道他的意思,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他这么问,她却不敢面对了。
有些事要想突破下,还是需要勇气。
陆守俨垂眸看着她这样,唇边便泛起一丝弧度,之后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好意思就算了。”
她矜持又大胆,偶尔流露出的怯意让他格外心疼。
即便他会有一些孟浪晦涩的想法,却并不舍得施加给她。
他总觉得她还小,可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