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守俨临走前给初挽安排好了住处, 租住了当地一家老百姓的房子,距离挖掘现场很近,这样初挽住起来方便。
本来初挽说好有时间就去找陆守俨,不过后面的工作安排紧张, 根本腾不出功夫来。
这么忙了一个多月, 等大家把那些断裂的佛像重新拼凑修复, 让那一尊尊佛像重新立起来后, 所有的人都被再次震撼到了。
高达两米,带着一抹来自千年前的微笑,静谧安详地望着世人。
有个考古队员说,他对着那佛像端详的时候, 会产生神魂出窍的恍惚感, 他觉得自己在和千年前的古人对话。
考古队伍在紧锣密鼓的挖掘中,也曾经探讨过这批佛像的来历,按照史料记载, 这个地方恰恰应该是龙兴寺的所在。这龙兴寺始建于北魏,兴盛于北齐, 前后存活了八百年。
在这龙兴寺八百年的岁月中, 想必经历活多少沧桑, 而这地下的佛像,便是他们留给世人的立体经卷吧。
此时初步挖掘工作告一段落,接下来当地博物馆文物局会接续后够修复工作。初挽跟随岳教授等一行人马返回北京,并出席青州龙兴寺佛像考古工作座谈会。
这次挖掘工作一共出土了佛教造像近百尊,当那些被重新拼接佛像的照片传出去后, 几乎瞬间引起了考古界的轰动, 甚至有人提及,这是二十世纪中国最伟大的考古发现之一。
一时之间, 岳教授炙手可热,连带着初挽这些手下弟子都跟着水涨船高。
历经一个月的考古挖掘工作,卢金平备受打击,昔日天之骄子的傲气已经**然无存,整个人倒是踏实下来,开始认真钻研了,他偶尔会向初挽请教问题,态度竟然称得上恭敬。
初挽也有些意外,对他其实也并不反感,到底是一个师门的师兄弟,他在经受打击后,竟然还能踏实钻心学问,其实也算是品性可贵,于是也就不藏着掖着,他问什么基本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卫军也时常找初挽请教问题,一来二去,对初挽是死心塌地佩服至极。
他叹说:“之前岳教授说过,让我多向你学习,我当时还不以为然,现在才知道,你这水平,哪里是普通研究生水平。”
对此,初挽倒是没觉得什么,她本来就修炼过一辈子了,这辈子从新开始,这就是仗着以后的经验了,等经验不可能吃一辈子,她还是得努力提高自己。
初挽便越发踏心学习,她在岳教授指导下,一边修习研究生课程,兼修了阿拉伯文化,同时也开始深入研究这次的山东青州挖掘工作。
这么一个发现,足以写几本专著发表不少论文,不说别的,就一个汉白玉佛像研究工作,都够大家吃几年了。
初挽多少也探听了一些消息,知道岳教授有了这个加码,估计教研室主任的位置应该手到擒来了。
当然了,比起轰轰烈烈的青州佛像考古发现,区区一个京大教研室主任的位置,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
那静谧温和的佛像,在地下千年之后,依然露出了东方最美的微笑,而小小的人类,却在为了那么一个主任位置而操心劳力。
不过,那又怎么样,谁不是生在俗世,长在凡尘间。
也许因为在这滚滚红尘中,都在向往着更美好,所以才格外在意这些俗事吧。
这天,初挽先去找了聂南圭,取了自己的几个物件。
聂南圭自然听说青州佛像在考古圈子造成的轰动,道:“最近我听说市场上也有一些残缺的佛像在卖,就是一些配饰,不过没见到大的,估计流出去的不多。”
初挽倒是并不意外,要知道这种大考古发现之前,各路铲子走私团伙早刨过了,难免有些漏出去的,好在那些零碎在黑市上也卖不出价格来,没人会在意这些。
两个人又随口聊起别的,聂南圭说现在文物局总跑去潘家园抓人:“总是这么轰也不是事,堵不住,现在办事处那边说是要给大家收摊位费,一个摊位三块钱,给摊位合法化。”
聂南圭:“谁知道呢,我看他们也是没准,办事处那里算是过明面了,但是工商局和文物局可不认,还是三天两头抓。”
他挑眉,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最近我家老头还惹出一件事来。”
聂南圭:“我家老头有个发小,是个暴脾气,那天正好赶上文物局来了,不让他卖,他就恼了,说不让卖可以,我就砸了,他还真就把东西给砸了。”
聂南圭笑叹:“我家老头也跟着起哄,结果可倒好,人家说你把古董砸了也是破坏文物,直接把这两个老家伙给薅进去了,在派出所蹲了大半天,我才把他们两个领出来!”
初挽听这话,心里明白,从十年结束后,这个市场就是半黑化状态,就算最底层的办事处表示理解愿意支持,甚至以收税金的方式半合法化,对他们进行管理,可是工商局和文物局没有上面的指令,他们是不认的,没事就过去查抄罚款,这么折腾来折腾去,各大古董市场元气大伤,只能混在花鸟或者旧物中来卖。
这种情况一直到八十年代末才会有所改善,到时候个体的古玩店也开始颁发许可证了。
但是在这之前,还有四年的时间,大家需要慢慢熬着。
她想了想,道:“慢慢来吧,总会好起来的。”
聂南圭:“我家老爷子可固执着呢,他现在就是要干,越是不让他干,他越要干。”
聂南圭:“他最近开了一个门脸,卖鞋袜帽子什么的,那都是幌子,实际后面暗藏机关,反正继续干。”
初挽:“这又何必呢,其实你们家,但凡想做,到处都是路子,犯不着较劲这个。”
这个圈子就是一个金字塔,古玩市场摆摊叫卖的那都是最底层,那就是在瓦砾里淘金子,但是淘出来的金子其实有金子的圈子,聂家就是那个上层圈子里的,他们要想卖什么,根本不需要走外面摆摊的路子。
聂南圭苦笑:“你不懂我们家老爷子,人家就是这个倔性子,人家就喜欢去摆摊,文物局不让他摆,他就不信这个邪了。”
初挽听着,想起那老头在市场上背着手到处蹿到处给人讲的那个架势,估计确实就好这口,没办法。
当下也就劝着道:“其实也没什么,老人嘛,年纪大了,总有个爱好,他喜欢就让他去做,顶天了被没收,你们家又不缺了这点,就让他图个乐。”
告别了聂南圭后,初挽想着聂老头这件事,其实也就是熬几年,估计聂家就能拿到北京第一个文物经营许可证了吧,到时候,这个行情自然和现在不一样了。
一时想起王永清交待给自己那批高仿瓷,她把那张地图还有事情都说给易铁生了,让易铁生想法先过去查探下情况,如果可以,就运回来。
不过运回来肯定不能放在机关大院里,万一有个什么事,也怕连累了陆守俨的名声,只能先放在易家,或者另外找一处仓库安置。
还有那张育新,她想着,找一个合适的时候,得走一趟景德镇,去看看那边柴烧窑的情况,如果将来有机会,她可以扶持着张育新的柴烧窑继续做下去。
当然这都是后面的计划了,需要一步步慢慢来。
一时又想起,接下来她会有一个很不错的机会。
也就是明年,文物商店内柜会向普通人开放,到时候博古斋会有一大批明清瓷器往外卖,约莫有两百多件,里面不乏一些绝世珍品。
她想抓住这个机会。
但是要想拿下这一批货,大概需要两万块。
她得慢慢出东西,设法在在这个机会出现前攒够这一笔钱。
这么想着,她先回去了陆家四合院,去看望陆老爷子。
最近陆守俨一直很忙,没怎么回来北京,而她也在忙,倒是一段时间没过来看老爷子了。
她过去后,陆老爷子自然高兴,问起来她这次的考古发现,陆老爷子看报纸了,知道怎么回事,觉得自己挽挽越来越能耐了。
这么说话间,又提起最近天凉了,注意保暖什么的,恰好冯鹭希在,她突然想起来:“最近守俨一直也忙得很,家里窝煤买了吗?”
初挽:“啊?”
冯鹭希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没买,也是无奈了:“瞧这日子过的!守俨不在,你一个人,张罗这些肯定费劲!”
到了冬天,北京城冷得要命,一般四合院大杂院里都得生炉子烧蜂窝煤,他们单位机关大院倒是有暖气,不用烧,但是做饭什么的,还是得用蜂窝煤。
一到了年根底下,蜂窝煤紧俏,再买就不好买了,虽说陆家这种人家不至于缺了,但总归是要囤一些。
陆老爷子听着;“赶明儿让人拉过去一板车,还有其它菜什么的,都给挽挽准备上。”
冯鹭希点头:“行,这个我回头说一下,让人给挽挽办好。”
提起这个,陆老爷子开始批评起来陆守俨:“他最近一直在外面,没回来吧,留你一个人在家,也不知道他怎么照顾你的,我前几天打电话,还批评了他。”
初挽笑道:“爸,你不用批评他,其实我现在忙得很,他要是回来,我一天到晚也没功夫陪他,反倒是心里过意不去,现在两个人都忙,那是再好不过了。”
陆老爷子:“到底是挽挽大气,想得开,不过两口子过日子,也不能总是这样,我回头和他说说,让他抽工夫多回来。”
初挽笑:“还是爸最疼我了!”
当天干脆住在四合院里了,晚上时候,陆建时也过来了,看到初挽,便有些讪讪的,也过来打了招呼喊七婶。
初挽看他在自己面前那束手束脚的样,道:“最近工作顺利吗?”
陆建时:“还行吧。”
初挽也就随口道:“你们做这一行的,还是要当心,现在大批机器进口,但是国外那些人,花样多着呢,得仔细,别着了人家的道,不然回头进口一批废旧机器,白白浪费国家的钱。”
陆建时听了,略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初挽竟然知道这些,不过还是点头:“七婶说得是,我明白。”
初挽也就没再多说,反正提点提点,至于他听不听,在他。
这辈子没自己给他兜底,他最后走成什么样,也是看他自己的了。
谁知道这时候冯鹭希正好过来,听到这话,却是问起来:“建时最近不是谈了个对象吗,你什么时候带回家来,让我们看看情况。”
冯鹭希这一说,陆建时那脸就红了,别扭着道:“也就是刚接触,再说吧。”
冯鹭希笑了:“你还年轻,其实不用着急,你自己觉得好,再带回来就是了。”
陆建时:“对,是这个理。”
初挽本来也没在意,现在看陆建时这局促样,便觉得怪怪的。
陆建时谈对象就谈对象,为什么扭扭捏捏的,倒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事一样?
当下难免想多了,比如他是不是和孟香悦真的谈了。
不过孟香悦只是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就算陆建时和孟香悦谈了,她也说不着什么。
毕竟只是表姐的表妹而已,拐着弯的亲戚。
晚上时候,吃过饭,陆建静过来了,见到她高兴得很:“七叔不在,我觉得咱们又回到以前了!干脆今晚我在你这里睡得了,我还想问问你们最近考古的事呢,听说你们发现的那一批佛像,轰动世界了!”
初挽并不太想和陆建静一起睡,她想图个清净,不过陆建静很想和她说话的样子,后来电视也不看了,拉着她回屋,却是说起她现在谈了个对象的事。
看上去陆建静也没想着听初挽的意见,她只是需要有人听她说而已,初挽也就安静地听着。
陆建静说着说着,突然道:“你说什么是爱情?”
对她来说,应该更多的是合适不合适。
陆建静:“那你为什么选七叔,你觉得你和他之间是爱情吗?”
初挽听着,倒是意外:“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我选七叔,当然是因为他合适,我觉得我选他,对我是最好的。”
陆建静:“为什么对你是最好的?”
初挽想了想,道:“他能给我所有我想要的,我对他给我的,很满意,如果非要说爱情,这对我来说就是爱情了。”
陆建静诧异:“你这什么想法?”
初挽并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就是比较实际的想法。”
陆建静沉默了好半天,最后叹息:“挽挽,其实在你心里,你更渴望的也许是亲情吧。”
初挽听了,便没说什么。
如果这样,也未尝不可,反正她日子过得舒坦,而这种舒坦是全方位的,包括精神的包括物质的,甚至也包括**的。
这不就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