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 成子他媳妇,这是干啥来着?”
几个刚好下班朝家里赶的工人,凑到敞开的大玻璃窗前, 把脑袋朝屋里凑。
小小的隔间,跟之前相比已经大变样。从外头朝里面看, 可以看到一张大大的木桌子放在窗下。在外头的人探手就可以接触到。木桌这会儿上门并没有放任何东西, 只是在角落搭着一块布。
木桌子之后的左边,就是一个家用的煤炉子。煤炉子上方放着一个大大的炖锅。炖锅有盖子盖着,看不清里面煮着什么东西。
但是,窗外的人可以听到咕噜咕噜的炖煮声音。以及那从锅里飘散出来的霸道香气。
就是这样一股香气,让他们忍不住停下脚步, 就为了弄清楚里面到底煮着啥好东西。
“大爷, 在炖卤肉咧……”
白棠坐在煤炉子的对面, 一边翻着明晚夜校上课用的书,一边在这看火候。
听到窗外有人问问题,就笑着回了句。
大爷也是这一片胡同的住户, 同样是罐头厂的职工。虽然不是同一座大院,但大家各自都是认识的。
现在一听白棠说是卤肉,肚子不知道为啥开始咕噜咕噜叫起来。加上一直往鼻子钻的香气,让大爷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还是站在大爷身后一个汉子, 直接问道:“成子他媳妇, 你这卤肉能给换吗?”
现在私人买卖还没摆上台面来, 大家都习惯用换这个词语。
白棠在这个隔间煮卤肉, 最终目的就是卖给胡同的邻居。
现在听到有人想要买, 直接点头:“可以啊!我这卤肉是自家做着吃的。大哥你要的话, 就给你换一些。”
有人开了这道口子, 其他几个凑过来的就忍不住了。
这个时候, 何天成也推开隔间的小门走了进来。刚好听到这几个邻居在讨论要换多少。乐得打趣:“哟!都下班了还不回家。小心大妈、婶子、嫂子出来抓人喽……”
“成子你个臭小子,说啥咧……”
第一个带头说要换卤肉的壮汉,笑骂了何天成一句。
这壮汉是罐头厂仓库搬运组的组长。手下管着不少负责搬运的工人。
这年头的体力工,待遇其实比普通的流水线工人要高。因为干的是会损耗身体的体力活。厂里一般定的工资标准、粮食补贴等等,都比普通工人要高一截。也就比技术工人要低上一些罢了。
壮汉跟何天成的关系不错,两人说起话来就没啥顾忌。
“老汪,你这肉可别换太多了。不然,我怕你回家被嫂子唠叨。”
“哈哈哈……”
窗外挤着的都是刚下班的男人。大家一听这话,都忍不住笑起来。老汪这人别看他牛高马大的,特别怕媳妇儿。
老汪见被人笑,倒是不生气。反而挺了挺胸膛:“哼,你们这些笑话我的人,可不就是嫉妒我媳妇好吗?我可是有个好媳妇的人,才有人唠叨咧。”
众人一听,又是一阵哄笑。
白棠在边上拿勺子翻搅着炖锅,听到这话也是一乐。
这里香味扑鼻又热闹得很,很快胡同就有不少孩子跟女人也聚集了过来。
女人们有的是来看热闹,有的是抓下班一直没回家的男人。
一时之间,整条胡同挤了不少人。
然后,大家就都知道。白棠在家里炖卤肉。现在可以换一些出去。
有些跟白棠用鸡蛋换过卤水的人,想到卤水的香味,就嚷着要过来换了。
这人一多,白棠就催着何天成喊那些人排队,受伤就不值得了。
大家都是老邻居,吆喝过后,一个个开始排队。
于是,在傍晚这个时间段,白棠家还没开饭。倒是把一整锅卤肉卖了个一干二净。就连最后剩下的一些卤水,也给换了出去。
白棠锤了锤累了半天的肩膀,发现何天成也跟她同样的动作。夫妻两人相似一笑。
今天卖卤肉,两人一个负责捞肉上称,一个负责打包收钱。两人配合默契。
“爸爸、妈妈……”
坐在小板凳上吃卤肉吃到饱的团子、圆子,见爸爸妈妈还没吃晚饭。就麻溜儿窜起来,一个要给爸妈装饭,一个要给爸妈捶背。
两个孩子这样懂事,让白棠跟何天成心里更是美滋滋的。
等吃上晚饭的时候,白棠忍不住感叹:“我还以为最多能卖个三分之一就不错了。早知道这么多人买,咱就先吃饭得了。”
白棠边吃边看向依然敞开的大窗。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外头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就靠着月光的照射,可以看到外头朦胧的情况。
“我也没想到大家都舍得买这肉。”
今天来买卤肉的,都是这一片胡同居住的邻居。倒是大院的人家,因为有白棠带回来的新鲜猪肉。今晚家家户户都吃肉,也就没人上门来买。
其实,白棠不知道的是。大家之所以那么疯狂买肉。一来是这肉现在不好买,白棠要价不高。二来则是因为他们大院今天一直飘出肉味。家里的老人孩子闻着都馋嘴。
白棠既然卖卤肉,他们就是买少点,也得弄点尝尝味儿。
夫妻两人吃过晚饭后,就开始收拾小间。
何天成刚准备把敞开的大窗关上,忽然看到几道摇晃的手电筒光。
他诧异地看了过去,等手电筒光的来源靠近时,发现居然是顾立强。不过,他跟顾立强的关系一般。也没直接跟人打招呼。见对方没发现自己,而是径直进了大院,何天成就当没事发生。
“成子,窗关了记得锁紧。”
白棠在清洗炖锅,见何天成站在大窗前,叮嘱了几句。
这个小隔间的就一扇面对胡同路的大窗。还有一个出口就是小门。
这个小隔间的位置比较特殊,是倒座房最靠近大门的那个位置。当初重新修建围墙的时候,小隔间这一段屋子就没被包裹进去。现在小隔间的门是另外开的。打开门,直通的是大门跟垂花门之间的空地。
这从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小隔间的安全隐患,不会影响到家里。
毕竟这玻璃窗开得太大,又正好是路边。谁也不敢保证不会有人破窗进来盗窃。
白棠叮嘱完后,把隔间最值钱的炖锅、煤炉子,依次从屏门那挪动回了自家院子。
当然,她从小隔间出来的时候,也没看到顾立强的身影。
——
顾立强这会儿刚到家,隔壁亲妈练大妈就过来了。
“立强,怎么最近你都那么晚回来?下班后早点回家,别在外面瞎晃。吃饭也多回家吃。国营饭店的太贵了。你还要养着那两个赔钱货,我真是……”
练大妈是最心疼自家儿子的。
好端端一个男人居然没那功能。媳妇儿又给他带了绿帽子。生的野种还是亲爹的。这一条条听着都让人犯恶心。
因此,自从胡梅梅带着顾金宝跑回娘家后。练大妈如果可以,根本不愿意提起这两个人。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直接冲到乡下打人。
“妈,我没事。最近厂里忙。还有,我吃饭也没在国营饭店吃。就是厂里食堂吃的。你别担心我了。至于梅梅跟金宝的事儿,你不想管也就别说了。”
练大妈见儿子这个样子,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人人都羡慕她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但她的心病一直没能解决。
儿子已经是这样了,她也没别的奢望。就希望儿子可以快乐过完下半生。但显然,这些天看起来,这儿子一点儿也不快乐。
练大妈抱着对儿子的满腔担心回到了自己屋里躺下。完全没有注意到,儿子躺在**表情空洞无物。
第二天是周六,工人照例上班,小学生、中学生也一样要上课。倒是何天成这个大学生,今天只有半天课。
一早起来吃过早饭后,他带着自家两娃儿出门。结果刚好撞上了去上班的顾立强。
何天成刚想跟对方打招呼,就发现对方行色匆匆地往外头走。
他收回了想要打招呼的心思,心中却暗自惊讶这人好像有点不对劲。
——
另一头,何天成带着孩子出门后,白棠却不知道今天干啥好。
本来准备今天卖的卤肉,昨天就卖光了。家里还有其他材料,但她也不太想做。晚上就要参加第一次夜校课程。白棠还是有点小紧张的。
“白棠,去自由市场吗?”
屏门被敲响,白棠打开一看,居然是陈大妈。
“陈大妈,你不是周末才去吗?”
“这不是家里的霉豆腐都发酵好了。再不卖,另一板也要好了。”
现在贺包田的霉豆腐摊子已经渐渐走上轨道。他的生意跟白棠的不一样。霉豆腐需要经过最少一周的发酵。产品周期比较长。不过,也因为这个,贺包田已经从每次拿一板豆腐变为两板。
白棠估摸着这老刘家没地方。不然肯定会多拿的。毕竟发酵的东西也不怕放坏。
“我没东西卖咧……”
陈大妈想到白棠家昨天的热闹,也不意外。而且还挺羡慕的。
这在家就能把买卖做起来,也不用跑外头那么辛苦了。
哎,她也只能想想。像霉豆腐这东西,虽然好吃但价格也不便宜。大院这一片的人不一定舍得天天买来吃。还是去市场,那里人员流动快,总有人想要尝鲜。
“不过,我跟着你们过去瞧瞧有啥东西可以买的……”
在家没事儿干,出去走走看看能不能买点稀罕东西也挺好的。
于是,大院闲着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一窝蜂跟着跑去了城南的自由市场。
——
苏玲玲这会儿已经把早上需要清理公厕的活儿干完了。刚踏进大院,就发现这里静悄悄的。
她站在大门跟垂花门之间的空地,抬头看向那被围墙围起来的倒座房。
就这该死的屋子,她从穿越过来到现在的执念。依然没法儿实现。反而把庞志祖这个未来首富给弄丢了。
每每想到这,苏玲玲心中就直憋气。
不过憋气完后,她发现这倒座房也没人。悄咪咪走到垂花门那看了看,发现二院的院子里也没人。
这样没啥人的大院让她陌生,更让她惊讶。
如果当初她偷偷爬墙进去倒座房,是选在今天这样的时候,那她就不会翻车了。
这样想着,她眼中充满贪欲地看向紧闭院门的倒座房。
不过,最终理智阻止了她的行动。无它,只因为她身上背着洗厕所的处罚。真不想再被送去派出所了。
“妈,怎么今天院子没人?”
带着满肚子不甘心回到家里,苏玲玲问躲在家里不出门的亲妈。
“好像都去自由市场卖东西了。”
听到都去卖东西,苏玲玲更加郁闷。
这个时候已经是可以赚钱的好时机,偏偏她被个公厕给束缚住了。
别看她这个点可以回家换衣服,那是因为她已经扫过一轮公厕了。
等到中午后需要在扫一次,傍晚的时候再扫一次。
一天要扫三次厕所。
苏玲玲看着自己裤脚溅到的黄色屎印子,就觉得恶心不已。
“玲玲,你赶紧把衣服换了。刚好现在院子没人,妈帮你把衣服给洗了。”
苏玲玲看着担忧不已的亲妈。闻到她身上清爽的皂角味。白皙带着点皱纹的脸。忽然觉得心中十分不得劲。
想到自己的安排,她眼珠子一转,边换衣服边跟亲妈说了起来。
——
大院发生的事情,正在自由市场晃悠的白棠暂时是不知道的。
自由市场好像又比之前多了人一样。今天好多农村人带着东西来卖。
白棠甚至看到了有人卖鱼虾蟹这些东西。看那个样子,就是自家从河里捞上来的。见那些河虾还活蹦乱跳,在阳光下水珠闪闪的样子。白棠立马蹲下身来,直接把这一小盆河虾给包圆了。
因为没带工具,最后加了两分钱,连那个半旧的木盆也买了下来。
“白棠,你咋还买木盆。”
大老远看到白棠抱着个木盆走过来,几个大妈纷纷问起来。
等她们看到木盆里面活蹦乱跳的河虾时,一个个打听在哪里买。
就在众人说话的功夫,白棠就看到徐大妈跟扫帚大妈正在老位置那窃窃私语。
她走过去等着其他几个小媳妇,之前大家约好一起坐车回家的。
而当走到扫帚大妈这里时,白棠就听到了她们谈话的内容。
“真的,你是不知道那个江花。这几天带着江瑶,一直往派出所那跑。”
“不是吧!她们去那干啥?”
“听说是去看一个犯事儿的男人。”
白棠没想到居然能从这里听到老巫事情的后续。
关于老巫的下场,目前依然在调查阶段。白棠大概从何天成那听说了一点。说老巫涉及到的案件类型很多。查起来十分费劲。再有一个,就是老巫这人当年跑路的时候,家里啥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之后就是居无定所。
现在他人被抓到了,但这些年积累的非法收入,却一点儿影子都没有。没人相信那么多的钱财被老巫花光。应该有很大一部分账款,不知道被对方藏到哪里。
这个时候江家母女凑过去,难不成是想要知道赃款所在的地方?
那头,扫帚大妈的八卦还在继续:“我听说那个男人其实就是江花这女人的姘头。呵呵呵,怪不得这些年死了男人,她又没工作。居然还能把女儿养的白白胖胖的。”
白棠听着这些没营养的话,注意力一直放在了江家母女身上。
不过,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那头江家母女两人就凑了过来。
这是自从录取通知书事件后,白棠第一次见到江大妈。
对方的衣服依然是过去的那几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不过多了很多白头发,表情憔悴。
见到白棠,江大妈直接问道:“白嫂子,今天有卤肉卖吗?”
冷不丁被问到卤肉,白棠愣了愣,接着摇头。
心中想的却是,对方居然这个时候有心情吃卤肉。
见白棠这里没有卤肉,江大妈也不逗留。拉着女儿就想去别的摊位看看。
偏偏扫帚大妈不给江家母女面子。见她们过来,跟徐大妈说闲话的声音越发高昂起来。于是这两人也听到了关于自家的那些糟心事。
“我呸,我去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个长舌妇。” 江大妈不客气地双手叉腰,对着扫帚大妈就骂起来。
扫帚大妈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喷了回去。
白棠见她们吵吵嚷嚷,倒是把注意力放在跟着身后的江摇。
这江瑶长得不说跟老巫一模一样,那也是二模一样。那样儿,简直一个饼印出来那般。说她不是老巫的种都没人信。
见到江瑶,白棠就想到了那天被带到大院的王毛蛋。
那孩子乍一看跟老巫长得有点像。但仔细瞅瞅,又像庞家的人。
想到这里,白棠直接一个激灵。
好家伙,要那孩子真是庞志祖的。到时候可就热闹了。
抛开那点念头,白棠再次把注意力放在吵架的两人身上。
只听得江大妈大声骂道:“我呸!就你这样的泥腿子,一辈子也就配在这里卖扫帚。”
说完,江大妈头也不回地拉着女儿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扫帚大妈直接气了个倒仰。
“我呸,好你个江花。你最好小心点别让我抓到你的把柄……”
一场争吵好像就此结束,但白棠主要江家母女的异常。而扫帚大妈则是暗暗咬牙,准备挖地三尺,也得把老江家的秘密挖出来。
——
另一头,去学校上课的何天成十分顺利。等到下课后发现还有时间,就索性骑着自行车上罐头厂领工资。
他现在处于停产进修的状态,厂里每个月会发基本工资以及一些票补贴。
这个月他跟白棠都忙,两人都没去厂里。
骑着自行车很快就到了罐头厂。
厂里跟以前一样没啥变化。值班的保卫科工作人员,看到何天成还笑着打趣:“大学生这是来厂里干啥呢!”
大学生何天成乐得瞪了对方一眼:“我就是没事,还能不来瞧瞧你们这些兄弟啊!”
寒暄了一番,何天成把自行车停在保卫科,就走着进了厂里。
厂区这边分为加工厂房、办公楼房以及仓库这三大功能区。
去办公楼房需要经过仓库。四月份厂里的订单并不多。何天成路过的时候,看到有不少装卸工人靠在墙角休息。
不过,在这些人中,顾立强就显得有点特立独行。
只见他站在仓库的阴影下,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只手还紧紧插进兜里,看着好像在攥着什么东西一样。
何天成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先去会计那领工资。
结果,到了财务室,又听到里头传来一阵阵说话的声音。话题围绕在王小荷跟庞志光的离婚事情。
这些说话的人见到何天成进来,一个个闭上了嘴巴。
何天成也不想跟女人争辩什么。拿了钱签了字就先走了。
倒是财务室剩下的那几个女人,小声嘀咕何天成会不会把她们说的话告诉王小荷。
王小荷作为财务室的老会计,这些天忙着跟妇联掰扯,积压了不少工作。最后这些工作,又只能分派给同事。所以这些人才会特别不爽。
何天成摇着头离开财务室,边走边想这些人怎么这么有空,老是在背后说人是非。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放到顾立强身上了。
从财务室出来,原路返回的时候,何天成再次看到了站在阴影下的顾立强。
这一次,他看清楚了顾立强在干什么。
如果让何天成形容现在的感受,他心中只有一个单词来形容:窝草。
“你是疯了吗?”
在看清楚顾立强到底在干什么之后,何天成冲过去把他手里抓着的折叠刀打掉。同时,另外一只手紧紧攥紧顾立强另外一个手腕。
手腕上有被他自己刚刚隔开的伤口,伤口不大。但何天成这一用抓,直接让他痛呼出声。
两人所站的地方是仓库的背阴处。大部分装卸工人是在仓库大门那靠着休息。倒是没人注意到他们这里的动静。
何天成听到顾立强的惊呼声,立刻放松力道。同时压低声音再次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许是知道这事儿不能让别人听到。顾立强同样压低声音回道:“你别管我……”
声音嘶哑中透露点绝望。让一直生活在阳光下的何天成,觉得浑身难受。
他低头看了看顾立强的手腕,发现还有些微血渗出。又见对方神情中的恳求。何天成咬咬牙,掏出随身带着的一块干净手帕。直接把顾立强手腕上的伤口包上。然后拉着人从阴影处走出来。
对着靠在仓库大门外墙的壮汉喊道:“老汪,顾立强身体不舒服。你帮他去找领导请假。我先把人带去看看医生。”
顾大爷也在仓库工作,当他听到儿子身体不舒服的消息出来时,顾立强早被何天成带去了陆坚那。
——
“你不肯去医院,也不肯回家。现在在这里就可以了吧!”
陆坚的独立办公室里,何天成对着沉默不语的顾立强说着话。同时,示意陆坚去把医药箱拿过来。
身为制衣厂保卫科科长,办公室常备有各种外伤药物。加上陆坚本身就是军人出身,对一些简单的外伤都能处理。
来之前何天成以及观察过顾立强的伤口。伤口不深,就是割破了浅表的肉,才显得格外吓人。
当陆坚给顾立强包扎伤口时,见到对方手臂上那一条条划痕。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生气。
他们当军人的,哪个身上没有点伤痕。但那是为了保家卫国留下的功勋。
而眼前这个生活在和平环境的顾立强,身上那些划痕,看刀口位置就知道是自己划的。
于是,他态度比较僵硬,帮着顾立强包扎完伤口就不说话了。
何天成给陆坚道了句谢。接着拖了把椅子,直接做到了顾立强对面。
从被何天成抓到后,顾立强几乎没有怎么说话。就连陆坚给他伤口消毒时,他也不吭一声。
何天成再次把目光从顾立强手臂上那一道道划痕扫过。
这些划痕看愈合情况,应该是在这两个月时间内造成的。现在想来,这两个月大家都忙着各种事情。还真没人注意到顾立强的动静。
“说吧。你到底遇上什么难事呢?”
不习惯当会聊天的知心人士,但何天成还是努力让自己显得容易沟通。怎么着,这都是一条人命。而且大家虽然不太一起玩,但从小认识到大,情分还是有的。
见自己问话后,顾立强就跟一根木头一样。何天成也没生气,而是仔细分析道:“你有一份正式工作,爹妈身体健康,没有兄弟姐妹矛盾,更加没有不良嗜好。所以,唯一能够让你痛苦的,应该就是妻儿了吧!”
胡梅梅那样的女人,何天成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但显然,这个女人对顾立强的影响,那是相当之大的。
“你要是再不吭声,我是真的会把你的事情告诉你爹妈的。”
“别……”
听到告诉爹妈,顾立强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带着那种绝望,让何天成跟陆坚听着都不舒服。
“他们年纪大了,别告诉他们。”
“但你总得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割自己了吧!”
何天成其实想说得硬气点,但显然顾立强的状态让他觉得很棘手。他是真没遇到过这样的场面。
于是,把求救的目光看向陆坚。结果发现对方跟他一样懵逼。
陆坚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要是在部队,对方是他手下的兵,他直接罚他越野十公里。跑完回来后,人的心情就开阔了。自然有啥烦恼都会说出来。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看起来心里特别脆弱的男人。
两人都对顾立强有点无从下手,但又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
被两个高壮的男人盯着,顾立强额头开始冒冷汗。冷汗过后,他艰难地继续说话:“我保证不会再割伤自己了……”
这保证虚假的,就是何天成也能一样看得出来。
他很无奈,但见对方情绪这样低落,又真不敢去找顾大爷、练大妈。不然,真怕顾立强想不开啊!
最后,两个大男人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那就是一直跟着顾立强。
看着拘谨坐在椅子上不说话的顾立强,何天成跟陆坚一直走到了角落,小声商量起来。
“你个小子,给我找了这种麻烦。”
“老陆,这不是想着救人吗?”
何天成烦躁的抓了把脑袋,继续道:“你有认识这方面的医生吗?”
虽然很少见,但何天成听说过有医生专门跟病人聊天,舒缓情绪的。他们俩都是门外汉,没有办法做这个事情。
陆坚瞪了何天成一眼:“我去找老战友们帮忙联系,在那之前你得贴身跟着他。”
何天成无奈点头,寄希望于陆坚那边的关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下午没课。明天一天也放假。一天半的时间,陆坚怎么着也能找到专业人士了。
“你今天也别上班了。咱今天就在这个办公室陪老陆上班。明天也陪老陆干活儿去。”
陆坚没想到何天成还带上自己,瞪了他一眼,但也没说啥。
说到底,一条人命在眼前,是真没法儿不管的。
于是,白棠抱着一盆河虾,兴匆匆回到家里的时候。迎接她的不是何天成,而是一个电话。
“那你中午跟下午都在陆坚那?”
“对。”电话里传来何天成有点郁闷的声音:“情况很复杂,具体的我晚回去再跟你说。”
挂断电话后,白棠人都有点懵。
到底是啥情况,能够让何天成跟陆坚两个大男人都感到棘手。
河虾放太久白棠怕会死掉不新鲜。何天成是不回来了,但这饭还是得做。
于是,中午白棠一个人做了一大盆白灼河虾。配上自制的蒜蓉辣椒酱作为蘸料。河虾香软弹口,蘸料味美刺激,吃进嘴里简直鲜美得不行。
白棠见自家娃儿吃得脑袋都抬不起来。好笑地说道:“你们爸爸是没口福喽。这么好吃的东西吃不着。”
“爸爸去哪儿呢?”两娃听到爸爸,齐声问道。
“跟你陆叔叔去吃饭了呗……”
听到跟陆坚去吃饭,两个娃儿还以为爸爸是去国营饭店吃大餐。
——
实际上,陆坚的办公室里,三个男人坐在椅子上。每个人面前放了一个铝制饭盒。里面是简单的大米饭加上点土豆肥肉。
“厂里的伙食就是这样,你们将就着吃吧!”
何天成想到打电话回家时,白棠说家里中午吃白灼虾,就忍不住叹息起来。
偏偏没过多久,李惠明就走了进来。
“听说你小子一个上午都在陆坚这。都来厂里了,咋不来你李叔那走走。”
见到李惠明进来,何天成站起身来喊道:“李叔,这不是不好叨扰你上班吗?”
“嘿,这有啥的?你们三小伙子就吃这么些够吗?”
李惠明是吃过饭过来的,见三人饭盒的饭量不多,诧异道。
“这不是陆坚这小子借个饭盒都借了好久。到了食堂也没啥饭菜了。”
几人说话的时候,顾立强一直没有吭声。
李惠明人老经验足,立刻注意到了顾立强的不同寻常。
他也没直接问,而是交代一句:“吃了饭来我办公室一趟。你妈都说你好久没带一家人上门来做客了……”
——
吃过饭后,何天成到了李惠明的办公室。
“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何天成当下也没隐瞒,把事情一说。李惠明神情立刻严肃起来。
“你真是胡闹。”
何天成明白对方的意思。他跟陆坚都不是顾立强的亲人。没法儿担责任。
“现在给我他父母的电话,我把人叫过来。先私下里说个清楚明白。别做好事,倒染上一身麻烦。”
何天成诚恳地承认错误,同时把顾大爷跟练大妈的联系方式说了出来。
于是,就在陆坚负责看着顾立强的时候,顾大爷跟练大妈先后到了。
两人脸上都是那种不解的表情。不明白为什么制衣厂的厂长要找他们罐头厂的职工。要不是何天成作保,他们可真不会来。
——
李惠明是个雷厉风行的,当下直截了当,让何天成把自己看到的事情一说。之后他不管对面两人的表情,而是诚恳地道歉:
“两位真是不好意思。我家这小辈做事情欠妥当了。这种事情出来后,怎么着也得第一时间通知你们当父母的。”
练大妈还沉浸在惊讶当中没有反应过来。倒是练大爷,这会儿已经镇定地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已经有在联系这方面的医生。看看到时候医生能不能开解你们儿子。不过,按照他目前的心里状态,我希望你们装作不知道这个事情。等到看医生的时候再说。当然,听说你儿子是一个人住一个屋的。”
李惠明说着自己的建议:“我是建议你们两位中,安排一个人看着这个孩子。孩子一时想岔了也是有的。尽量避免让他独处。”
两人忙不迭地应允,同时纷纷对何天成表示感谢。
无论何天成后面的处理如何,对方确实是第一个发现自家儿子不妥当的人。
练大妈作为跟儿子住一块的,更是自责地骂自己。
“都怪我,都怪我。平时都不注意看儿子。”
何天成心想,现在还穿着长袖,看不出来也很正常。顾立强手臂上的伤口很多,但都不深。更加像是一种折磨自己的手段。
就是不知道他为啥要这样折磨自己。
哎……
当然,被李叔教训的这一顿也不冤。自己确实做事情不够稳妥。
几人商量后接下来的安排后,何天成就装没事人一样回到了陆坚的办公室。
一进去,就看到陆坚正在跟顾立强说自己当兵时的那些事情。神奇的是,顾立强居然在认真听。
这倒是出乎何天成的预料。
毕竟陆坚跟顾立强可不熟。
他也没打断两人的对话,对着陆坚微微点头示意后,就坐到角落的椅子上。
午休时间很快就结束了,陆坚得带队巡逻整个厂房。何天成见一直把顾立强安置在这里也不妥。估摸着那头的顾大爷、练大妈应该已经走了。想了想,干脆把顾立强领回大院。
——
大院里,正是热闹的时候。
大伙儿看着顾大爷抱着个包袱回来,纷纷诧异地看向练大妈。
练大妈倒是没啥特别的反应。
对比起儿子的生命,她对顾老头的那点怨恨微不足道。特别是在过了几年安生日子之后。
“老姐妹,你这是为啥让他回来啊!”
徐大妈不知道老顾家的内情,但显然知道肯定不是小事。
“这是他的家,他想回来就回来。反正也不住我那屋。”
邻居们都以为练大妈还没原谅顾大爷,对她这句话倒是觉得挺正常的。
顾立强回来的时候,刚好就撞上这个场景。
“爸,你不用上班吗?”
顾大爷摆摆手:“老咯,老咯。这不是上午抬东西扭到腰了吗?就回来休息一下。对了,晚上我这起夜不方便,只能靠儿子你照顾喽!”
顾立强一听亲爹扭到腰了,脸上就出现担心的表情。
这让一旁一直关注他的何天成松了口气。
对家人有反应就好,说明顾立强应该只是一时想岔了。
不过,这到底是啥事儿,能够让一个快三十的成年人,居然用刀子割手臂来折磨自己。
这个事情还得顾立强自己说出来。
何天成回到家里大概把事情跟白棠一说。吓得白棠立刻跳了起来。
她还真没听过有人会拿刀子割自己。这想想就觉得好疼。
而顾立强这会儿因为被爹妈拉着说话,又要关心亲爹的腰伤,也没时间去想那些让他痛苦地回忆了。
他也不是想伤害自己的。
只是那些事儿真是快让人发疯了。
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而且还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那些事情没法儿开口跟别人说,但他又没法接受。只能每遇到一次,就用刀割自己一下。他没想死,就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今天何天成的阻止让他微微觉得一点暖心。而陆坚那样厉害的人说出来的故事,更是让他觉得自己心中还有一团火在燃烧。
当然,这会儿顾立强没法想太多。
他只希望那边的人不要再来找自己了。
于此同时,远在京郊的一个生产队里,胡梅梅正在扒拉着自己这些年存下来的钱。
这几年,她手头上的钱全部是顾立强的工资。花一半存一半,这几年已经存了将近五百块钱。胡梅梅相信,就是整个生产队的人把家里的钱加起来,都没有自己那么多。
就在她数钱的功夫,家门被敲响。
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