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晚坐在桌前, 面色坦然地拿着筷子戳着眼前那一坨荷包蛋。
餐厅灯光明亮,照亮一室沉默。
邵逾野则一脸僵硬地坐在她身边,双手老老实实搭在腿上。
两人谁也没说话, 房间里一片死寂,邵逾野毫不怀疑这时候哪怕是只苍蝇飞进来, 也能被这沉默气息窒息到当场暴毙。
其实他刚才说完那种话就后悔了。
他在试图比什么呢。
又需要沈晚晚来向他证明什么?
良久,沈晚晚终于夹起了那个金黄色的荷包蛋。
“你看。”
“?”
邵逾野如临大敌地望过去。
荷包蛋是他刚才煎的。
片刻后, 沈晚晚慢悠悠道:“看出什么了吗?”
邵逾野沉默了下。
“你是想说……凡事都有两面性, 要理性看待?沈明珍丢下我固然可恶, 但她也有自己的苦衷?”
沈晚晚摇了下头。
邵逾野又道:“确实手心手背都是肉,难以抉择, 其实她不带我走也没什么, 我就是觉得她骗了我,她怎么能骗我?”
他并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孩子。
沈晚晚将那那只荷包蛋丢进盘子里, 语气很淡道:
“不,我的意思是,这一面糊了。”
沈晚晚话落, 邵逾野肉眼可见地哽了下。
“……”
他站起来, “我再回去烧一个。”
“别了。”
沈晚晚叫他去随便做点什么只是想让他的情绪冷静下来。
她摆了下手, 将盘子推到他面前:“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我要去洗澡了。”
她语气如常, 和平日里没有任何的分别, 甚至也称不上冷淡——毕竟她平时就比较冷。
邵逾野看着面前的这一盘荷包蛋, 如鲠在喉。
他确实不想听妹妹提沈明珍。
可她如此默契地不提,他心里又跟小虫子咬似的。
他胜利了。
从各方面,从任何角度上来说……
他都胜利了。
但胜利的同时, 他心里已然是废墟一片。
他沉默地戳着那荷包蛋,心情无比复杂。
他看见了沈明珍哭泣, 看见了她的后悔与无助。
这是他曾经期待已久的画面。
他内心像是一只有两个小人在拔河、拉锯。
他想要见到她,所以他拼了命地想要站上高处,想要让更多人认识自己,让她瞧一瞧,被她丢下的儿子现在有多优秀。
但同时他也憎恶她,今天的相见场景他在心里模拟过千遍万遍,他骂得酣畅淋漓,无比痛快——
沈明珍的反应也如他所愿。
她懊悔,她痛苦。
但邵逾野心里却仍旧疼。
比以前还要疼上千倍万倍。
-
沈晚晚洗完澡后,就回了房间练字。
桌上铺着毛毡纸,鼻息间有墨香,她单手执笔,动作不紧不慢。
诚然,当哥哥问出选择他还是母亲的那一刻,她心里不可能没有一丝的生气。
年纪小的时候她也会想过,如果当时妈妈没有带她走就好了,她和哥哥可以一起生活。
不过这种幼稚的念头很快就消失殆尽。
她给母亲打去电话,确认沈明珍的情绪已经稳定,沈融表示会好好照顾沈明珍,沈晚晚挂掉电话的时候,罕见地叹一口气。
她一直认为,叹气是对现状无力改变的无能表现。
001小声安慰她:【这是真的没有办法的事情。哥哥在书里就是充满了痛苦的角色。女主一开始会被他身上的破碎感吸引,后面也会因为他的破碎,最终选择了别人。】
【虽然现在剧情的影响力已经比较弱了,但并不代表消失了。】
小光团努力贴了贴她的脸颊:【你不要难过。】
沈晚晚摇了下头。
“我没难过。”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祁洛洲打来的。
她不紧不慢地写完那个字,将电话接起,开了扩音,拿着笔继续往下写。
祁洛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冽,微微带着点儿低沉,含着笑意。
“在做什么?”
沈晚晚淡淡道:“练字。”
祁洛洲声音很淡:“好雅致。”
沈晚晚挑了下眉:“有事?”
“没事不能打你电话么。”
他说的一本正经:“婚后是要以后一起生活。我并不希望婚后和我的妻子没有话说。”
沈晚晚过了一会儿才开口:“祁洛洲,你父母并没有催婚意愿。”
那头的男人回得很淡定:“嗯,理由我已经同你说过了。”
“你的借口很拙劣。”
她的语气里有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激进。
电话那头顿了会儿,她听见祁洛洲收了笑意的声音。
“心情不好?”
沈晚晚执手的笔一顿,那一撇完美的捺顿时就有了多余的痕迹。
她长睫垂着,表情淡淡将这一页纸轻巧掀过。
“没有。”
窗外是迷蒙的夜色,隔着听筒,沈晚晚不由地想到那一日坐过山车时他的模样。
她将笔搁下,“我要睡了。”
挂电话之前,她听见他说:“不开心是可以说出来的。”
窗外像是有雷声闪过。
沈晚晚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晚安。”
她挂掉电话,沈晚晚收到了一笔来自祁洛洲的转账。
这操作极其熟悉,她非常怀疑是爸爸教给他的。
但显而易见,巨额的数字让她的嘴角扬起。
钱大概真的能买来快乐。
她给祁洛洲回了个飞吻的表情。
沈晚晚放下手机,走去隔壁敲响了邵逾野的房门。
邵逾野的房间里没有光亮,在听见她的敲门声后,房内才亮起光,那些光线顺着门板下面的缝隙透出来,叫沈晚晚微微晃了一下神。
祁洛洲能感觉到她的不悦,哥哥就一定也能感觉到。
他看似神经大条,但在这一块上极度敏感,上回她没有生气,他都紧张到发微博向大家求助。
“怎么了?”
邵逾野打开门时是笑着的,好像刚才的事情都已经雨过天晴,但沈晚晚看到他眉眼里的倦色。
“睡了?”
“还没。”
“你在干嘛?”
“准备打两把游戏睡觉。”
邵逾野故作轻松道:“你要来吗?”
“可以。”
沈晚晚说:“在这之前,我们要不要聊一聊?”
祁洛洲的话确实也提醒到了她。
一昧的掩饰太平并不能抚平那些深的伤痛。
很多话,也许说出来会更好。
“聊什么。”
邵逾野侧身让开,示意她进房间来。
她歪了下脑袋,也学他一样语气轻松道:“聊一聊……没有你的这些年?”
邵逾野扣在门把手上的指尖微缩。
“嗯。”
这是沈晚晚第一次同人说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和你们分开以后,妈妈带着我去住了徐倾心曾经住过的小区,也去住了一阵子。”
邵逾野的瞳孔猛地一缩。
或许对于对此习以为常的人来说没什么,都是很正常的,会发生的事情。
但是对于她来说是地狱。
由奢入俭难,六岁的她没有什么概念,只觉得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她每天在家哭。”
她就每天看着妈妈哭,或者和妈妈一起抱头痛哭。
“房间就和你刚才一样,全黑着。”
“她那时候也不过就是比你大一点的年纪,为了嫁给邵宏远,和外公外婆都断了联系,婚后又一直待在家里,没什么朋友。”
沈明珍的人格不够独立。
她是需要依附于人的菟丝花性格。
所以在失去邵宏远后,沈明珍的天就塌了。
“我那时候也会想,妈妈如果没把我带走就好了。”
邵逾野怔怔望向她,快心疼死了,激动道:“她怎么可以那样对你……”
沈晚晚对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我不是想要激化你和妈妈的矛盾。”
“我只是想说……我不认为你做的有问题。”
当人受到不能承受的伤害时,就会自动地为了保护自己,做出一些过激行为。
当年的妈妈是这样,现在的哥哥也是这样。
邵逾野彻底愣住。
他忽觉喉间梗塞,想说的话很多,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当时也同样地指责了妈妈。”
“痛诉她对我造成的伤害,说如果没有妈妈就好了之类的鬼话……直到我的继父问了我一句……”
“——这样指责完以后,心里更舒服了吗?”
几乎不用思考。
邵逾野心底的小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说了声没有。
他第一次去认真地思考……
那样强烈地指责的背后,真正的诉求是什么呢?
是想要看她哭泣、懊悔、难过吗?
好像不是。
他只是想要她像曾经那样,温柔地抱抱他,安抚他。
就好像……
他们之间没有这么多深的隔阂,仍旧是当年幸福的模样。
邵逾野沉浸在这巨大的信息量里,久久不能说出话来。
沈晚晚“啪”一下将屋子里的灯光摁灭了。
已经习惯了光亮的眼睛,骤然失去了光明,邵逾野眼前漆黑一片。
她的声音里带着力量。
“如果黑暗中没有光。”
“那就创造光。”
明亮的灯光再次亮起,照亮整个房间。
她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包容。
“仍旧讨厌她也没有关系。”
“但我由衷地希望你能从这道阴影里走出来。”
她完全能理解哥哥。
他们彼此都害怕再度失去。
包括妈妈……也一样。
这是沈晚晚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邵逾野第一次意识到,妹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事事需要他保护的小女孩了。
她已经长成了意志坚韧,心智成熟的少女。
对比之下,他刚才问的选谁的问题格外的幼稚。
他郑重地点了下头。
“嗯。”
气氛肉眼可见地变好了些,但这些不愉快的事情还是让房内的气压变得有点儿低。
沈晚晚拿出手机,“玩游戏吗?”
邵逾野说好。
有了前车之鉴,他还特意叫上了虞城。
虞城入队后就嘚瑟瑟道:“看吧,你们还是需要我。”
“晚晚,晚上好,今晚看你城哥我带你起飞!”
沈晚晚笑着睨邵逾野一眼:“不用,我和哥哥一起走下路。”
虞城:“好呀好呀,看在晚晚妹子的面子上,那我多下来下路gank!”
邵逾野额间好似有两道黑线滑落,语气不善:
“你老缠着我妹妹干什么?”
“你自己没有妹妹带?”
虞城:“……你好端端的,骂人干什么?”
“我要是有妹妹,我犯得着天天等你这个狗东西!”
他们俩平日里说话随意惯了。
邵逾野冷呵一声:“行了知道了,打野当狗,胜利我有。听懂掌声!”
虞城:“!@#¥%……&*()”
沈晚晚听着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斗着嘴,唇角上扬。
三人一起进入游戏,她选的是辅助的角色,邵逾野ADC,虞城打野。
按理来说辅助要保护ADC,但事实好像完全反了过来。
虞城和邵逾野两人雄赳赳,气昂昂地护着她,完完全全的顶级待遇。
当沈晚晚残血时——
对面有个英雄直接大招锁定,意欲给到她致命一击。
邵逾野一个闪现为她挡住大招。
沈晚晚很配合地夸赞道:“哇!哥哥好厉害!”
而虞城直接传送塔下,嘴里不停念着“竟然他竟然敢欺负你!”,然后一路撵着对方带走人头,顺利为她报了仇,然后没能逃过地方防御塔的击杀,回归快乐老家。
沈晚晚雨露均沾:“城哥也很厉害。”
邵逾野当即不满道:“他那操作,菜的抠脚。”
虞城挑衅道:“有本事比人头数啊。”
这一晚的邵逾野堪称神挡杀神。
佛挡杀佛。
而沈晚晚也意外得有了配合度,不再是一个人一意孤行地瞎莽了。
虞城都惊呆了。
“这才几天没见啊你们,水平都见长不少啊!”
邵逾野臭屁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虞城确实还挺好奇的。
邵逾野拖长了音调:“因为……兄妹齐心。”
沈晚晚很快接上:“协力断金!”
虞城:“……”
怎么回事?
大家明明都是光棍一条,怎么他打个游戏也被塞一嘴兄妹粮?
就欺负他没妹妹是吧!
很快,微博上——
@虞城:诚招假妹妹一枚,要求:会玩《英雄冒险》,会喊哥哥。没别的,就是馋了下邵逾野有妹妹,也想体验一下有妹妹的感觉。
[ 我我我我我!哥哥,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呀! ]
[ 选我选我,哥哥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哥哥叫我往左,我打死也不往右! ]
[ 哈哈哈我真的,一点也不用担心他们俩塌房,工作一结束就打游戏,一结束就打游戏,根本没时间谈恋爱哈哈哈哈! ]
[ 我掐指一算,你们的队伍配置还是弱了点,不如把我带上,大家一起嗨皮啦! ]
邵逾野看着虞城的微博,径自笑出声。
那些阴霾的情绪,早已伴随着这一切都变得淡了下去。
等到入睡前,再去回想今晚发生的一切,他恍然感觉这一切都像一场梦。
虽然目前他仍旧做不到同沈明珍和解。
但心境已然与从前大不相同。
-
帝都另一边——
林施燃皱着眉,问身边的助理:“还是会被反复屏蔽吗?”
“是,基本我们刚把料爆出去,就同时被屏蔽了!”
“缩写、代称,都不行!”
林施燃呵呵冷笑一声。
“笨,直叫某某不就行了!”
这称呼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手里掌握到的这些猛料。
夜色深重,刚网上冲浪结束,正准备睡觉的小乐收到了来自好友发送的推文。
——[ 卧槽,劲爆大瓜啊!赶紧看,据说等会就要被删掉了! ]
什么啊?
小乐点进这个名为“扒叔”的公众号推文。
前面都是些有的没的花边新闻,直到最后一条……
“因为叔经常被公关,上回的文章也被公关掉了,请大家看完这条八卦后不要在叔的评论区里乱猜。本故事也是根据各路小道消息汇编而成,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不特指任何人或者事噢!”
“好了,咱们现在正式开始起扒这位某某,书接上回,这个某某啊,私生活乱得要命,到底有多混乱呢?他前脚刚傍上了女富婆,后脚就带着年纪小的妹妹一起回家过夜哦!”
“当然了,都是成年男女,有冲动很正常,但问题就在于,这个某某的职业,大家懂得都懂啊,而且他的那些粉丝里,多得是年轻的女孩子,叔真是怕会有年轻女孩已经遭受了他的毒手了……”
纵然小乐是圈内人,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主儿。
她一头雾水地问好友:[ 这谁啊? ]
好友回得很快:[ 还有谁?就SYY啊。真是完全看不出来。 ]
小乐在输入框里将这三个字母打上,输入法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邵逾野。
野哥?!
她瞪大眼,尖叫道:[ 怎么可能?! ]
野哥是天选爱豆,完全不在乎情情爱爱的,怎么可能是这个八卦号嘴里的大玩咖?
她给好友回:[ 你猜错了吧?! ]
好友很快发来一张照片。
[ 猜错什么呀!都石锤啦! ]
小乐瞳孔震颤地点开那张照片。
这是一张背影照,照片里,邵逾野正搂着一个女人往回走。
其实单看这一张背景照没什么,甚至单看的话也认不出来是邵逾野。
但坏就坏在他手腕上的那一枚定制的奥特曼手链。
——这实在太罕见,太独特了。
整个娱乐圈里就邵逾野一个人有。
小乐幻灭了,但她还是不相信:
[ 这可能是个误会呢?只是一张照片而已,并不能说明什么吧…… ]
好友:[ 你现在就像一个发现男朋友出轨,在拼命给他找借口的傻女人! ]
[ 别嘴硬啦,塌房了就是塌房了,这种爱豆不值得你喜欢! ]
小乐幻灭地点开各类社交软件。
有关邵逾野的劲爆大瓜让百无聊赖的熬夜党彻底沸腾。
名为# 某某 #的词条一下子就蹿到了热搜第一,里面全是新鲜出炉的热评:
[ 我早就说了不可能有完美爱豆的! ]
[ 我有个圈内朋友跟我说,某某真的被富婆包养了!据说《绝杀》整个饼,也是富婆给他撕来的!不然你们想啊,某某之前都不演电影,现在一上来就是个好饼!那导演还一直夸他就是自己理想中的男主,假不假?一看就都是营销话术! ]
[ 确实,大家还记得当时爆他家世的时候,全网捂嘴吗?我看干脆叫捂嘴哥得了! ]
[ 现在不也在疯狂捂嘴?你看带他名字的留言有一条吗? ]
[ 天啊,越说越可怕,他真的是这种人吗? ]
猛料层层递进。
纵然“鱼鱼”们不信,努力控评,也会被路人们攻击。
[ 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还掩耳盗铃,脑残粉们醒醒吧! ]
[ 哟,这么急着就来控评了?该不会是心虚吧! ]
“鱼鱼”们只能给彼此互相打气:[ 不信谣不传谣,大家先不要自己乱了阵脚,相信野哥! ]
[ 我真的服了,我感觉有人在故意搞野哥,上回也是。这些人节奏带的飞起,烦都要烦死了! ]
这时候又有人爆出来一张照片。
一个白裙女生和邵逾野相拥的照片,背景甚至还是在酒店。
那女生是背着的,所有人看不见她的模样,但是邵逾野的整个正面轮廓清晰可见,他微微低着头,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双手浮空,像是要将她拥进怀里。
但可以肯定的是,和第一张照片里的女生,完全不是同一个。
第一张照片里女生哪怕只看背影,就觉得要比这一个贵气一些。
很快的,在巨大的流量的冲击下,# 邵逾野塌房 #这五个字,终于如解除束缚一般,嚣张而强势地代替了# 某某 #,冲上了热搜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