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说说,今夜算了几挂)
直到跑到四下无人之处, 宋絮清才渐渐慢下了脚步,气喘吁吁地抚着胸口侧身往后望。
确定围观人群都散开后她才松了口气,余光却撇见裴牧曜嘴角挂着一抹浅笑。
裴牧曜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她身上, 不多时眸光一寸一寸地往下挪, 落在紧拽着袖口的小手上。
宋絮清生的尤为白皙,浅浅烛火落在她身上都会映衬出点点余晖, 微微用力的指尖白里透红, 只要他稍稍一抬手,就能够将她的掌心扣入手中。
裴牧曜低垂的眸光沉了几分。
宋絮清怔愣须臾松开手,十指微微张开显得稍许僵硬, 眨了眨眼眸后默默挪开视线,声音闷闷的,“我想回府了。”
裴牧曜敛去眸中的沉意, 再看向她时已然恢复了清明, 他‘嗯’了声。
丫鬟和小厮们都在长安街外侧候着, 见宋絮清这么早就出来,而且身侧还跟着三殿下, 个个都有点儿惊讶,但也并未多嘴。
宋絮清上了马车后,掀开珠窗纱幔探头出来, “话本子的事情,多谢殿下。”
裴牧曜颔了颔首,往后退了半步,侯府马车隐入暗处后, 他才将目光收回。
隐没于人群之中的祈安适时走出, 刻意压着声道:“主子, 老道士已关入府中, 是否需要……”
“带他来见我。”裴牧曜撑着马背,长腿一跨稳稳当地落下,扬鞭之时顿了顿,道:“命泽川即刻送徽澜回宫。”
说完后扬鞭扬长而去,祈安吩咐完暗卫后忙策马跟上。
城西院落府邸本静谧无声,直到阵阵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在侍卫的催促之下,被蒙上眼睛的老道士惶恐不安地往前走着,他时不时地询问这是哪儿,是谁命他们绑了他,然而周遭并无一人回复他的话。
侍卫们不知将他送去了何处,但离去之前甚至将手捆至身后,门扉声一响一合,彻底没了声音。
负责将老道士送回府的暗卫合上门一转身,霎时间撞见踏着黑夜而来的裴牧曜,冷冽的双眸在这黯淡无光的黑夜中尤为清亮,周身弥漫着生人勿进的气息,暗卫忙往旁边一撤,“公子。”
跟在后头的祈安挥了挥手,示意暗卫撤下,自己上前推开门。
再次听见嘎吱的声音,老道士循着声望来,眼前黑乎乎的一片,这才想起他被闷住了眼睛,随着烛火爆开的声音响起,微弱的亮光透过棉布而来。
裴牧曜神情淡漠地睨了眼缩着脖子的老道士,“可会算命。”
一听到问的是老本行,老道士瞬间松了口气,“自然。”
“哦?”裴牧曜把玩着手中的玉珠,他似笑非笑地道:“你且说说,今夜算了几挂。”
堂屋内顿时没了人声,只有玉珠摩擦发出的咯吱声,在这黑夜听得人慎得慌。
下一秒,利剑出鞘响起的凌厉声响由远至近,冰冷的长刃抵着老道士的脖颈,冰得他浑身一颤,颤颤巍巍道:“贫道一月只算一挂,恰巧今夜用了此卦,是位贵女。”
他顿了顿,没有听到回话,当即往下继续道:“此女双眸清明可见心含善意,只是这道善意却解不了她命中的坎,面相看去是大富大贵之命,可这一生中却小人环绕,命运多舛,贫道与她算是有缘相见才提醒于她,若此生无贵人相助,这一坎她过得去也过不去。”
相撞的玉珠缓缓停下,裴牧曜微阖着眼眸,“何为贵人,又在何处。”
“贫道不知。”老道士颔着首,细碎的汗珠自额间滑落,深吸口气后又道:“或许是别人,也或许是她自己,一切皆在人为。”
老道士说完后,堂屋内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桌台上的辰漏一点一滴的流逝,约莫过了一刻钟,坐在长桌后的裴牧曜微微抬手,祈安随即上前将老道士送出。
直到老道士与暗卫的脚步声消失无踪迹,祈安才推开门再次走入,默默地候在一旁。
裴牧曜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长桌,“若是有人问起,就说这老道士是会算卦的,不过时常胡言乱语,不日前,已二九的男子被他卜了一挂,说是十五岁那年客死他乡。”
祈安垂着头心中一惊,领了命出去吩咐他人。
他走出堂屋后,裴牧曜冷嗤了声,深邃漆黑的眼眸中满是寒意。
不仅是老道士说的反常,就是宋絮清的反应也足以令人品味,就好似真的会发生此事那般。
十九岁,血光之灾。
养在京中受尽荣宠的侯府嫡女,侯府上下自是会拼了老命去护着,哪里来的……
“会死,嫁给他我会死。”
宋絮清喃喃声闯入裴牧曜的脑海中,他手势微顿,心底涌起阵阵摄骨寒意。
茶杯摔落在地发出的清脆声惊得守在外侧的祈安忙进屋查看,然看到主子苍白的脸色时他一怔,下意识地要靠近却瞧见他一抬手,又退了出去将门带上。
可不等祈安站稳,屋内再次传来一道闷哼声,随之而来的是重物倒落在地的声响,他情急之下再次推门而入,谁知竟看到裴牧曜倒在地上,心中一惊,“主子!”
春日猎场啸声瑟瑟,马蹄践踏污泥带起道道污水,半倚在林间草地上的裴牧曜缓缓睁开眼眸,长久处于黑暗下的眼睛倏的遭遇温和的光亮,引起阵阵不适。
裴牧曜垂眸打量着四处的景象,熟悉之余又夹杂着些许陌生。
他清晰地意识到,他再次入了梦。
颇为耳熟的笑声自远处传来,裴牧曜循声望去,恰好瞧见身着嫩绿色锦裙的宋絮清环抱着骏马的脖子,笑意吟吟地侧眸看着守在身侧的丫鬟,嗓音中都带着笑意,道:“它可以跑起来吗?”
“可以是可以的。”牵着马绳的小太监回话道,“只是太子妃这是初次骑马,还是小心为佳。”
宋絮清顺着骏马的长毛,道:“没事的,就偷偷跑一下,要是摔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小太监犹豫了下,见她身侧的丫鬟们都没有劝诫,也就不再多事,牵着马小跑起来。
然而才刚跑出几步的距离,忽而听到身后传来呵斥声,“成何体统!”
裴牧曜眉眼微蹙,扫了眼宋絮清斜后方的入马场处。
裴翊琛面色沉沉地站在那儿,眸中的震怒一簇一簇地朝宋絮清刺去,冷声道:“今日一众世家夫人贵女在此,你可知你的一言一行皆受到众人瞩目,可你却在这儿嬉笑打闹,你可还有一丝一毫太子妃当有的样子。”
宋絮清笑意散去,在太监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抿唇默声走到裴翊琛跟前。
然而她才走近,裴翊琛扬手径直给了采桃一道耳光,清脆的声响回**在空旷的马场之中。
被扇了一耳光的采桃捂脸跪下,众太监丫鬟也忙不迭地跪下,惶恐不安地以头抢地。
宋絮清惊诧地看着裴翊琛,蹲身查看采桃脸上的掌印,眼眶热了几分,仰起头:“你这是在做什么!”
“主子之过,自是下人没有拦着。”裴翊琛捏着宋絮清的下颌,狠狠地甩至一侧,“你若执意拦着,孤不介意太子妃今日身子不适,不利出行回宫养病。”
裴牧曜眸色冷了几分,迈步走过去,可不过几步,不管他再如何往前走都停留在原地,似乎有堵无形的墙体挡在了周围。
他拧着眉,呼吸都沉了些许。
裴翊琛用劲儿不小,宋絮清双手撑在地上,不等她反应跟在裴翊琛身侧的太监已然走近,给了采桃和画屏狠狠一耳光子!
宋絮清扑了过去背身挡在二人跟前,挥手而下的太监即将拍上的那一刻堪堪刹住手,忙跪在了她跟侧。
裴翊琛冷眼垂眸扫了她一眼,“太子妃……”
“皇兄,皇嫂。”
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截断了裴翊琛的话。
裴翊琛凝成冰的脸色霎时间一变,再抬眸时已然挂上了淡淡的笑意,他伸手握住宋絮清的手腕,道:“到底是你心善,不过是两个丫鬟犯了事,何德何能让你替她们求情。”
被透明墙体隔绝步伐的裴翊琛阖着眼眸向左偏移了半寸,他看到了自己。
墙体内的裴牧曜收起折扇,负手走来,面色不解地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围猎怎的跪了一地的人。”
裴翊琛扣紧了宋絮清的手,半抬半扯地将宋絮清拉起身,同时道:“丫鬟不懂事犯了错,你皇嫂正在为她们求情呢。”
停顿片刻,话里间带了点宠溺的意味,对宋絮清道:“你看看你急的,衣裳都沾上了污泥,三弟在这儿,你快去换身衣裳。”
宋絮清垂着通红的眼眶,扬头正要反驳,身形忽然一颤,被人抱入了怀中。
隔在墙外的裴牧曜并未听见裴翊琛说了什么,只是在他开口的刹那,他怀中的身影僵了几分,垂落在侧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在他松开手后宋絮清闭了闭眼,带着丫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裴牧曜下意识地迈开步伐,跟上了她。
这一次,并未有高墙阻隔,通向宋絮清的路畅通无阻。
可当他即将要靠近她时,那堵墙再次出现了。
宋絮清匆匆走离马场,直到身后的人再也看不到时,半弯下腰撑膝喘着气。
她身后的两个丫鬟连忙上来扶住,抓住她颤抖的手捂着,“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宋絮清微微抬起眸,手颤颤地抚过她们通红的脸颊,可又怕弄疼她们猛地收回手,眼泪夺眶而出,“是我害了你们。”
裴牧曜心口一疼,绵密的针扎在心侧,他蹙眉想要拂去她眼角的泪渍,却始终无法靠近。
细碎的脚步声再次传来,他侧眸望去,可却瞧见了一阵白光,刺得他闭上了眼,再睁开眼时,裴牧曜径直对上了胡大夫的眼眸。
冷冽的眸光吓得胡大夫往后一退,反应过来后忙对后头的人道:“殿下醒了!”
裴牧曜撑着床榻坐起身,倚着靠背冷冷地扫过周遭的环境。
良久,他重重地呼了口气,问:“我昏睡了几时。”
泽川道:“不到一刻钟。”
裴牧曜闻言愣了下,垂眸细细地回想着梦境中流逝的时间,也是不到一刻钟。
见他醒来众人都松了口气,祈安问道:“主子,是否是老道士身上带有什么香灰,属下已将他关押,可需审问?”
这令裴牧曜想起了老道士的话,道宋絮清身侧小人环绕,命运多舛,这何尝不是在提醒他?
他心中涌起一股寒意,淡淡道:“给笔银子放他走。”
祈安微微发怔,和泽川对视了一眼,不解地退下。
裴牧曜盯着正前方飘摇的络子,眸光沉沉。
‘嫁给他我会死’。
说这句话时,宋絮清脸上并无丝毫开玩笑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一个‘荒唐’的事实。
在他的‘梦境’中,她确实嫁给了裴翊琛,入了东宫成为受人敬仰的太子妃,可她似乎并不开心,而他也从未梦见过她的离世。
下一瞬,长街上涌入眼前的血色再次冲入裴牧曜的心中,他顿时心下一凛。
所以,宋絮清是梦见了她死去的那日!?
守在一侧的泽川看着主子发颤的手,侧眸看向了胡大夫,胡大夫摇摇头,也不知这是怎么了。
泽川隐隐觉得不对劲,听祈安话中的意思,似乎是因侯府宋姑娘的缘故?
而此时此刻,已回到侯府的宋絮清内心也非常的复杂。
她半卧在榻侧,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锦缎上的针丝,这老道士的话,到底是该听还是不该听,就算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老道士这一挂卜得也是准确的,前世她确确实实是死在了十九岁那一年。
端着绿豆粥和果盘进屋的采桃和画屏看着榻上了无生气的小姐,都有些手足无措。
往日里这个时辰她应该是在看书,此刻书卷就摆在面前,她却动也不曾动过。
怎的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变成了这样了?
为了不再有前世这个经历,宋絮清做足了努力。
白日起得一大早,晚间又是夜色极深才入睡,她的身体并非是铁做的,也有累的那一日,是活下去的信念一直在支撑着她朝前走,然而此刻告诉她,这是她命中的劫数?
她不服。
宋絮清倏地坐直了身,对采桃道:“你明日上街去替我打听个老道士,问问是否有人曾在他那儿卜过挂,卜的结果如何,是否可信。”
采桃把果盘放在茶几上,“哪条街?可有老道士的样貌?”
“长安街。”宋絮清回想了下老道士的面容,然而那时夜色昏暗,她并未看清,“神神叨叨的一位老道士,嗯……似乎有点儿怕死?”
那时裴牧曜看向他时,他骤然改了口,想来应该是怕死的。
宋絮清肯定地点点头,“这个老道士怕死。”
哪位道士不神神叨叨的,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采桃只是犹豫了下,领了命。
画屏适时地端着绿豆粥走上来,“小姐,喝点绿豆粥下下火。”
宋絮清接过绿豆粥,舀了一勺正要放入口中,就听到外头丫鬟请安的声音。
徐氏领着张嬷嬷走入卧内,见女儿放下碗勺下榻,道:“你喝你的,我来给你送点东西。”
宋絮清瞥了眼张嬷嬷手中的一挞册子,“天色已黑,送东西让下人送来就行,娘亲怎么亲自跑了一趟。”
“我若是不亲自来,只怕她们漏了话。”徐氏拾过最上边的册子,摊开,“这是你及笄礼的请柬,后日踏春宴你带去分发给众位贵女们,我约莫了解了下,册子上邀请的世家女那日都在。”
宋絮清撑着手探头望去,娘亲手中的册子上是给裴徽澜的。
徐氏把这道册子挪到她跟前,道:“这张你务必亲自递到公主手中,公主若是能来,你这场及笄礼必当是京中最为瞩目的。”
宋絮清点点头嗯了声,将册子收起递给画屏收好。
徐氏又道:“此次请来了国公府老夫人为你上簪,及笄是姑娘家的大事,你可要将流程记清楚,莫要出了丑日后人提起,你就要哭鼻子了。”
说到最后时,徐氏点了点宋絮清的鼻头。
宋絮清心里微微一暖,撒娇道:“娘亲对我最好了,筹备了那么久的及笄礼,我怎会拂了您的好意丢人。”
“娘亲可不在乎这些。”徐氏喝了口茶水,“只是这确实是件大事,年老了都会回想起此事,若是丢了面你日后都不愿想起这糟。”
宋絮清抿唇笑了笑,前世她确实时常会想起及笄礼那日的事情。
徐氏盖上茶杯,犹豫了些许时候,问:“你可曾听闻过大理寺少卿之妹的事情。”
宋絮清扬起的唇角僵了下,但很快就收敛好神色,“听过,说是大理寺少卿好不容易寻回的妹妹,都将其宠在心尖儿上了,要什么给什么,就怕下人怠慢了她。”
“竟是真的。”徐氏沉声点了点头,起身道:“若是如此,我再回去让你爹再提写一份请柬。”
“嗳。”宋絮清抬手拦住徐氏,犹豫道:“我和她未曾见过,这……”
徐氏拍了拍她的手,道:“顾长风并非池中之物,若真是他寻回的妹妹,自是要递张请柬过去,但她来不来那就是她的事情。”
说完不等宋絮清再开口,徐氏带着张嬷嬷风风火火地离去。
作者有话说:
换了下预收文,下本写我想写很久的追妻火葬场题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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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起的抽奖大家无视吧,本来想祝大家儿童节快乐,抽16人分3000晋江币的(刚发现也不能设置总数为3000,心累),设置错了没填晋江币,晋江自动选择了最低档20晋江币,谁要给16人分20晋江币啊!还不能改呜呜呜呜,下次给大家补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