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孔小姐。”
还是杨正初先开口, 他保持镇定,问道:“不知孔小姐突然造访,有什么事么?”
他没有大喊大叫,让临风帮的人进来, 反而让姜枕溪高看他一眼。
“有什么事?”姜枕溪合拢伞面, 随意提在手中。她略微歪头,看上去像每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少女, 笑得天真无邪:“杨先生, 都到了这个地步, 也不用这么客气。我来是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荆子实斩钉截铁道:“不可能!孔秀媛, 你想都不要想。就是我死,绥城都不可能给你。”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姜枕溪挑起眉头:“你不是说,要是我能搞定那群洋鬼子,你就给我做牛做马?”
顿了顿, 她又补充道:“虽然我没信。”
荆子实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的话当然只是那么说说而已, 真要他对个女人俯首称臣,他是万万不乐意的。
杨正初看他的表情, 哪里还能不明白他的想法?杨正初失望极了, 可眼下不是和荆子实扯这些的时候。
“孔小姐,”杨正初没有继续兜圈子, 问道:“您真的有把握对付那些外国人?”
姜枕溪反问道:“我好好的南方不待,来北方游山玩水吗?”
杨正初:“那好, 我愿意相信孔小姐。”
“老二, 你疯了!”荆子实知道杨正初总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 都到了这个关头, 杨正初还分不清形势。
“就算是陆寄轩,手头也没有能够对抗那些洋人炮火的东西,你是想死吗?”他恶狠狠地说道:“你想死,可别拉着我还有帮里上下的兄弟们一起。”
姜枕溪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伞柄。她才来了绥城一天,就已经从临风帮这里听到“陆寄轩”的名字两次了。而且,这次还是从临风帮的一把手嘴里说出来的。看来,这次的非法系统宿主,和前面几个确实不同——混得忒差。
“大哥,我不强求你赞成我的想法。”杨正初退后两步。彻底做出决定后,他反而冷静下来,审视着自己以前的兄弟:“你放心,我会脱离咱们帮。这样,之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连累你们。”
“蠢货,你以为你是谁?绥城上下,谁不知道你是临风帮的二把手?你说你脱离临风帮,他们就会相信?”荆子实一时间有些不敢面对杨正初的目光,他绷紧脸,叫骂道。
“这就不劳荆先生费心了。”姜枕溪慢悠悠地插话:“杨先生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麾下。”
荆子实咬牙切齿:“孔!秀!媛!我们临风帮的事,不用你操心!”
“那怎么行?”姜枕溪笑吟吟道:“我在北方正缺人,自然是能拉拢的,一个都不能放过。”这倒是实话,因为北方的情况比南方更复杂,她这一年来,都是专心在搞南方。直到现在,时机成熟,才动身前往北方。
“……”荆子实就没见过把抢人说得这么直白的家伙,险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姜枕溪。
所幸姜枕溪也并不需要他的回复。她看向杨正初:“杨先生,我一向是个民主的人。你愿意待在哪里,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也不要你现在就给我答复,说实话,比起一时的热血上头,我更喜欢经过深思熟虑的答案。”
杨正初定定神,一字一句说道:“我现在的回答,就是经过思考的结果。只希望,孔小姐不要让我失望。”
“当然。”
姜枕溪唇角扬起。看来今晚是来对了,比起荆子实,她更看重杨正初的价值。唔,平白拐来个人才,还是挺让人高兴的。
杨正初对荆子实深深行了一礼:“大哥放心吧,以后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杨正初。我虽天真,却并没有拖累你们下水的打算。”
荆子实深吸一口气,忍住满腔的不可置信,试图和杨正初把话说清楚:“你要为了这么个女人,跟我闹翻?老二,你要什么女人——”
“铮”的一声,冰冷的剑锋抵着咽喉,寒气从脚底板一直上升到天灵盖。荆子实的舌头仿佛打了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荆子实记得,孔秀媛这个女人,关于她的传闻有很多。有人说她冷血,有人说她仁厚,有人说她根本不像个能管理南方绝大部分地盘的掌权者,反而更像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还有很多人都会提到的一点是,孔秀媛有一手好剑术。
在此之前,荆子实对这个传闻嗤之以鼻。都什么时代了?会耍剑算什么本事?那些冷兵器,哪里比得上枪炮的威力?
可当那长剑直指着自己时,荆子实却顾不上想到底是剑厉害还是枪厉害。他只知道,只要孔秀媛的手稍微动动,自己今天就要命丧于此。
“孔小姐?!”就连杨正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
描绘着水墨山河的伞还被姜枕溪提在手里,但那一把剑,赫然就是从伞柄中抽出的,陵劲淬砺,在灯光下锋芒毕露——就如同她这个人一样。明明刚才还是藏锋不露的笑模样,眨眼之间就变了脸。
杨正初转念想想,就知道荆子实惹得孔秀媛不痛快了。这位孔小姐,坐拥南方,自然有属于她的傲气。而荆子实的话,显然是对她极大的不尊重。
——其实,也是对杨正初的看轻。
“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姜枕溪意态闲闲,语调含笑。要不是那把突然出鞘的利剑,任是谁也看不出,她在生气。
杨正初叹了口气:“孔小姐,大哥说话不中听,我代他向你道歉。还望孔小姐不要动怒,放过他这一次。”他冲荆子实使眼色,示意他赶紧道歉。
荆子实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可小命还捏在人家手上,他也只能憋屈地应着:“是是是,我猪油蒙了心,说错话,对不住孔小姐。”
姜枕溪轻啧一声:“你比我想得要能屈能伸。”话落,她手腕微挪,长剑换了位置,割破皮肉的痛楚让荆子实没忍住痛哼。鲜血溢出,瞬间就染红了荆子实的袖子。
姜枕溪把长剑重新收回伞柄,说:“看在杨先生的份上,只是一点点小伤口。”
杨正初知道她这话只有一半是真的。如果她今天杀了荆子实,之后想要扩张北方的地盘难免麻烦。但既然她确实放过了荆子实,杨正初也就顺势感激道:“多谢孔小姐体谅。”
荆子实这回也不想说话了。他心有余悸地瞥过姜枕溪手里的雨伞,绘制在伞面上古色古香的水墨画,都仿佛成了噬人的恶鬼。
姜枕溪依旧是笑吟吟的:“今晚多加打扰,所幸聊得愉快。杨先生,我们走吧。”
去她的“聊得愉快”!荆子实敢怒不敢言。
杨正初说道:“大哥,自此走上不同的路,那么,就此别过。”
“……”
荆子实眼睁睁地看着杨正初跟在姜枕溪身后离开。他用力捶了下桌子,不小心牵动到才被姜枕溪划开的伤口,疼得荆子实倒吸一口凉气。
“帮主,我看见杨先生回屋收拾东西,跟着一个女人走了,要拦住他们吗?”底下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拦什么拦?能拦得住吗?他存心要走,谁能拦得住?”
荆子实说着,抬起手又要拍桌子,被临风帮的大夫手疾眼快拦住:“帮主,我这才包扎好的。不能有大动作,否则伤口又要开裂。”
他奇怪地问道:“那个女人是谁?是杨先生喜欢的人?”
要知道,这些年来杨正初可是对临风帮尽心尽力,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孔秀媛。”荆子实说这个名字时,仿佛连牙齿都咯咯作响。
大夫:“孔秀媛?她怎么这么快就到绥城了?——不对,杨先生怎么会跟着她走?”
荆子实:“这件事不要再说了,以后就当没有杨正初这个人。”
大夫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看荆子实的脸色不好,到底把话咽了下去。
另一边,姜枕溪的心情就要好得多。
她翻开杨正初带出来的地图以及资料:“看起来,杨先生之前做了不少功课?”这些正是她想要的。就如同荆子实所说,绥城要重新回到华夏人手里,第一个挡在前面的,就是住在租界里的那群外国人。
杨正初没有否认:“是的。孔小姐,这是我最大的诚意。”他抬起眼睛,认真地说道:“如果可以,我希望绥城能够改回原来的名字。”
“很巧,我也觉得,烟雨城比绥城好听。”姜枕溪侧首,忽而问道:“杨先生不会觉得遗憾吗?这些资料,你抄送一份给我就好,没必要跟着我走。”
杨正初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总得为自己的兄弟们考虑的。要是孔秀媛没有成功……那,脱离临风帮的杨正初,就不会连带着临风帮的人也被外国人们记恨。
当然,他还是由衷地希望,这种可能性不要成真。
没有得到回答,姜枕溪也不在意。她状似好奇地问道:“说起来,之前贵帮的人过来试探我,用的是陆寄轩的名头。不知你们和陆寄轩,是有什么仇怨?”